第120节
  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年轻贵族,心想这人的能力确实非常不错,不,说是极为优秀也不过分。可是、可是这说哭就哭的毛病是怎么回事?
  裴湘跟着阿里去了休息室。
  这也是一个极为华丽的房间,但她此时却没有什么心思欣赏了。她在桌上找到了笔和纸后,就让阿里离开了,表示自己要静一静。
  十几分钟后,阿里给裴湘送来了她的箱子。
  之后,休息室的房门就一直紧闭着。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裴湘一手拎着手提箱一手抱着一个有着银色镂空图案的黑色木盒走出了休息室。她找到等在拐角处的阿里,把银纹木盒递给了他并交代说,一定要亲手交给基督山伯爵,因为盒子里面有伯爵需要的东西。
  之后,她表示自己打算离开了,希望阿里能够给她带路。
  阿里应该是提前得到了主人的吩咐,类似于客人如果要求离开的话就放行。所以,他并没有表示要去再请示主人,而是立刻点头答应。
  接过木盒后,阿里比划着示意裴湘蒙上眼睛,之后,他会领着裴湘走出这个神秘又奢华的地下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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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基督山伯爵给圣费利切伯爵和圣费利切小姐写了两封长长的信函并重新誊写了一遍后,轻轻地舒了口气,觉得自己接下来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杰拉夫·德·林内先生了。
  只是,当他认真签下“威尔莫”这个署名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旋即,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化妆……易容……那把枪……哭泣……如果、如果说那个哭包其实就是卡尔梅拉小姐,那她认出我来了吗?”
  基督山伯爵飞快起身并拉响铜铃。
  几秒之后,阿里单手托着裴湘留下的黑色木盒走了进来。
  “圣……德·林内先生还在休息吗?”
  阿里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基督山伯爵看他手中的盒子,然后又比划了一连串的动作。
  “你说这个盒子是林内先生留下的?而林内先生他们一行人已经压着海盗离开基督山岛了?”
  阿里点了两下头。
  基督山伯爵抿了抿唇,伸手接过裴湘留下的银纹木盒,又点头示意阿里离开。
  等到房间内只剩下基督山伯爵一人后,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盒子认真观察了一周。而后很快确定,这个盒子就是仿造他之前送出去的红木盒子制作的。
  ——里面应该是分为明暗两层。打开盒盖后看到的是明面上的空间,而暗层则藏在盒底位置。
  基督山伯爵大步返回书桌前,把手中的漂亮银纹木盒轻轻放在桌上,然后立刻打开上面的盒盖。
  三十六个摆放整齐的玛瑙瓶子出现在基督山伯爵的眼前。透过半透明的玛瑙容器,他可以模糊辨认出,每个瓶子里装的都是颜色不同的液体或者膏体。
  见状,和裴湘一起研究过易容材料的基督山伯爵眼波微动,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些玛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果然,当他打开的内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基督山伯爵没有急着去翻阅那份易容药剂使用指南,而是打开了手中的书信。
  信是在基督山岛上写成的,因为信纸是休息室内配备的专用纸张。
  “真诚、慷慨又友善的基督山岛主人。”
  信件开头的称呼让基督山伯爵微微扬眉,心说这可不该是“林内先生”给出的评价。
  随后他又继续往下看,就见正文的第一段写道:
  “这个银纹黑色盒子,是我仿造一位朋友的礼物制作成的。既然您现在正在读我这封信,就说明您已经发现了这个木盒的秘密。
  “在我得到的那份礼物中,盒子的明层上放着三十六颗金色的珍珠,它们非常漂亮,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但让我真正爱不释手的,是藏暗层里的枪。那是一位散发着优雅气息的银白色美人,迷人而不自知。当然,我同样很珍视黑色纸笺上的温馨寄语,因为那是挚友送给我的真诚祝福。
  “珍珠、武器和祝福……我知道我的朋友在鼓励我,希望我变得强大起来,要拥有自己的力量来彻底铲除幸福路上的拦路石,来保护自己以及所爱的一切,而不是一味地接受或者祈求别人的庇护。
  “这份不言自明的鼓励让我充满了勇气,从而下定决心走上了一段未知的、不安逸的,却有无限可能性的全新旅程……”
  读到这里,基督山伯爵侧头打量了两眼桌子上的双层木盒,琢磨着自己得到的这份礼物是不是也暗含着什么额外的鼓励。
  认真考虑了片刻后,暂时什么都没有领悟到的基督山伯爵决定先把信读完。
  “……送礼物鼓励我的那位朋友,还把易容伪装的技巧也教授给了我。”
  基督山伯爵注意到这句话之后有几行斜体的补充说明内容。字迹稍浅,字号也小了一些,但是每个字母都透露着一股神采飞扬的气息。
  “注,我现在已经学得比他好了。而且,就在今天,我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但是他却没有认出我来。我想,我已经成功出师了,还可以反过来帮助我的朋友了。”
  在几行萦绕着张扬得意之情的斜体字之后,裴湘简单介绍了明层里三十六个玛瑙瓶子里其中几种药剂药膏的作用,随后又告诉基督山伯爵,更细致详实的介绍都在那本手写的使用指南上。
  介绍完易容伪装的药剂药膏之后,写信之人语气一转,终于开始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了。
  裴湘和威尔莫勋爵成为朋友后,就默认了那天晚上自己的一些表现和话语是虚假的、是为了同可疑之人周旋防备,所以并没有郑重其事地表明过自己完完全全不喜欢基督山伯爵。
  这倒不是裴湘忽略了,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有时候特意强调或者否认什么——尤其是感情问题,反而会引发更多的疑虑。并且,裴湘相信她和威尔莫勋爵之间是有这份默契的,有些事无需刻意解释。
  但是,这种轻松从容在发现威尔莫勋爵和基督山伯爵是同一个人时戛然而止了。
  她一想到那天晚上的自己在基督山伯爵本人面前说的那些话,以及“威尔莫勋爵”几次露出的那种复杂古怪神色,就有些微微抓狂,可同时,她又对他本人并没有什么不满……好在还有那些海盗转移裴湘的注意力。
  然而,海盗们容易上钩又不抗揍,根本无法让她耗费过多的时间精力来忘掉脑海中那些异常清晰的画面与声音。
  郁闷之下,她就没有立刻告诉她的朋友“杰拉夫·林内”的真实身份。
  不过,恋人这个关系并不是完全随口瞎编的,而是“林内先生”这个身份的隐藏设定,为的是将来方便安排圣费利切小姐的“婚事”以及之后的“守寡”。
  关于这个,裴湘连圣费利切伯爵都没有告诉。毕竟当父亲的还是希望女儿能有一段真正的美满快乐的婚姻。
  而她对基督山伯爵透露这一点,也非心血来潮。
  她预计到如果将来真的需要嫁给“杰拉夫·林内”,就还得需要这位精通伪装易容的先生来帮忙的,因为“林内夫妇”总得有些必须同时出现的场合。
  解释完这番缘由之后,写信之人又继续写道:
  “当然了,亲爱的朋友,除了这些听起来还算正经的理由外,我必须要向您坦诚,我是一个有虚荣心的姑娘。当我反应过来自己曾经当着一位男士的面——后来还成为了好朋友,各种深情表白甚至编造浪漫交往经历,我是有一点点羞恼的。
  “那一瞬间冒出来的自尊心不允许我留下任何一丁点儿误会。我竭力想证明,我对您没有任何觊觎的心思!
  “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在嫌弃您。您该知道,您是一位非常具有魅力的男士,可也就是因为您很迷人,所以我才下意识地要证明自己的纯洁心思。
  “倘若您平庸乏味,那就根本没有造成误会的可能性,而我也就不必感到忐忑不安了。比如,人们会怀疑某个人是否打算偷窃一颗闪耀的钻石,可几乎不会怀疑有谁想偷路边的石子……”
  读到这里,被比作闪耀钻石的黑发男人有些微微出神。片刻后,那双已经变得冷漠又深邃的眼眸里渐渐浮现出一抹独属于二十岁的爱德蒙·唐泰斯的腼腆,可惜转瞬即逝。
  接下来,他的视线刻意滑过这一段的文字——没有如同前面那样反复两遍,而是匆匆开始浏览
  “……我本来只打算骗骗您的,然后趁您不注意时捉弄您一次,但没想到您会这样维护我、重视我、保护我。在您的美丽宫殿里,您每说一个字,您花费在杰拉夫·林内身上的每一秒,都让我意识到您的心灵是多么真诚。而这份真诚,足以驱赶走我的所有虚荣心与浮躁情绪了,还让我拥有了再次向您提出请求的勇气。
  “亲爱的朋友,下次见面,请让林内依旧是林内吧,也请对林内友善亲切一些,否则他的神秘恋人一定会伤心失落的。未来,等到您做完了您要做的事,等我真正强大起来,希望我们可以卸去一切伪装,畅所欲言。”
  第126章
  “卸去伪装,畅所欲言吗?”
  读完裴湘留下的长信后,基督山伯爵不由自主地稍稍想象了一下来日友朋相聚且随心谈笑的欢欣温馨场景,唇边渐渐浮现一抹轻松笑意,但很快又收敛了。
  他告诫自己不要过于贪恋温暖与幸福,因为那是悲伤和仇恨最可怕的天敌。一旦沉浸其中,爱德蒙·唐泰斯胸膛里那颗为了复仇而变得冷硬的心也许,不,是一定会深陷软弱之间的。
  “在一切结束之前,在有罪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之前,我不能放任自己靠近幸福,不能让那些美好纯粹的真挚情谊过多地占据我的心神、分散我的精力。我该专注于天主赐予我的复仇之责,哪怕……因此错过了命运中一份非常美好的礼物,我也要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结局,因为这是我选择复仇之路的代价……”
  基督山伯爵轻轻折好裴湘的信函,连同之前他冲动之下写好的两封长信一起放进银纹木盒的暗格内,同时打消了立刻追上朋友并和她好好说说话的念头。
  然而,他心中的关切之情却不曾减弱半分,尤其是一想到他的朋友眼中含泪的委屈样子,他就颇为后悔自己之前对“杰拉夫·德·林内”的严厉挑剔态度。
  “我该给她写一封信的,再仔细问问有关‘林内先生’的事情。”
  基督山伯爵重新拿起纸笔,回忆着朋友在信中透露出的那些信息,眼中划过一抹凝重。
  倘若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他的那位特例独行的朋友已经悄悄为她自己预备下了一个注定要过早去世的“丈夫”,然后,她就会以“夫人”的身份获得更多的行动自由以及对财产的掌控权。
  “卡尔梅拉小姐会选择这样一条路,我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吃惊意外。”
  黑发伯爵一边低头写信一边琢磨收信人的脾气性情。
  “她可不会把未来和幸福完全托付给某位男士,哪怕那位男士尊贵如国王、品行如圣人,对卡尔梅拉小姐来说,都不如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来得重要。她不以嫁得贵婿为荣耀,反而更愿意成为荣耀本身。她愿意成为一位保护者,既保护她自己的幸福与自由,也能保护她所爱的人……”
  想到这里,基督山伯爵放慢了书写速度,忍不住回想二十岁时的自己有没有这样坚定的想法与行动力。
  也许是被一位年轻姑娘的勇气所感染,也许是今天的种种惊奇经历已然消耗了他太多的情绪,离开伊夫堡监狱许久的男人第一次以一种极其平和的心态,认真回忆着蒙冤入狱后最初几年的时光。
  那时候的他单纯率真,没有读过什么书,突然失去自由后茫然不知所措。他一面为自己的种种不幸遭遇而感到惊愕痛苦,一面又时时刻刻担心监狱外的亲人……因为坚信自己的无辜和对亲人的爱,他在黑暗的牢房中也始终坚守着希望。
  “但是,如果没有遇到法里亚神甫的话。”基督山伯爵在心中做出假设,“如果没有那位可敬老人的教导与指引,如果逃出伊夫堡监狱后的我没有在基督山岛上找到宝藏,那么,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我还有决心、耐心和信心来展开这场报复吗?”
  基督山伯爵停下笔,心想如果自己不曾有机会接受到一位睿智而博学的老人的教导,那他如今所选择的复仇之路也许会是另一种形式。他有可能会像一个决心复仇的科西嘉人那样,通过血腥刺杀的方式在暗中了解敌人的性命。
  “可是那样做了之后,我绝对不会感到真正释然的。敌人对我和对我亲人的折磨是缓慢而冷酷的,是卑劣并且应该被唾弃的。如果我用刺杀的形式瞬间剥夺了他们的性命,既不能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也不能抵消我这些年遭受的日日夜夜的苦难……”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基督山伯爵的沉思,哑奴阿里来向主人请示出发离岛的时间。
  “把开船的时间往后推迟一个小时。”基督山伯爵看了一眼只写了一半的信,扬声吩咐阿里。
  阿里躬身行礼,然后迅速离开了。
  回过神来的基督山伯爵不再沉浸于对过往的回忆和种种假设中,而是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写信这件事上。
  他暂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次心平气和地梳理过去对自己心态方面所产生的微妙影响,但却十分明确地认识到,自己是理解甚至佩服裴湘的这种选择的。
  二十岁开朗天真的爱德蒙·唐泰斯也许对此感触不深,可是经受过无助苦难与最深切遗憾的基督山伯爵却太清楚掌控命运的重要性了。
  当然,他也并不是百分百地赞同裴湘的所有选择的。和圣费利切伯爵一样,他并不希望卡尔梅拉小姐——他年轻的朋友,从一开始就拒绝真挚浪漫的爱情。
  “虽然美满的婚姻需要几分运气,可还是有一些人幸运得到了。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对婚姻和爱情多一些期待与信心呢?我多么希望我的朋友也属于那些幸运者之一——既然我已经失去了机会。而且,这样一来,这世上也会多一个最幸运的男人。”
  基督山伯爵相信,如果他的朋友在未来会爱上哪个男人的话,那么,那个男人必然拥有众多的羡慕者和嫉妒者。而作为卡尔梅拉小姐钟情的伴侣,那人也必然会拥有足够的智慧来看清楚一个事实,就是他此生足够幸运,应该倍感珍惜。
  一个小时后,终于写完回信的黑发伯爵亲手拿着银纹木盒走出了他的地下宫殿,然后乘船离开了这个对他意义重大的礁石海岛。
  船上,等待许久的管家贝尔图乔向他的雇主询问,应该如何安排海黛小姐。
  听到海黛的名字,基督山伯爵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了之前的一些打算。只是,在开口说出心中原本安排之前,基督山伯爵忽然迟疑了起来。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原本的一些想法似乎并不太周全妥当。
  “如果我真的为了那孩子好……”
  海黛是已经去世的约阿尼纳帕夏阿里台佩莱纳的女儿,曾经是一位希腊公主。不过,自从她的父亲惨遭法国军官费尔南的背叛而失去性命后,年仅四岁的海黛就成为了一名女奴。
  在海黛大约十一岁时,基督山伯爵把她从奴隶贩子手中赎买了出来。他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掌握仇人费尔南背叛恩主和军人荣誉的重要罪证,并计划着在时机成熟之际利用这个证据报仇雪恨。
  比如,让海黛亲自出面指认并控诉费尔南——如今的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的罪行。
  不过,虽然说一开始是为了复仇才远赴东方寻找海黛的,但是自从把海黛从奴隶贩子手中带出来后,基督山伯爵就给了这个小姑娘公主一般的生活。他还让海黛接受了不输给任何一位巴黎淑女的系统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