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节
  “殿下昨日睡得沉睡得好吧?”吴琢问。
  太子想想:“一觉到卯时。因为太清醒孤还以为睡过了。”看着从庖厨飘出的白雾,“何时用饭?”
  吴琢:“还得一炷香。”
  太子颔首:“孤去书房。”
  昨晚太子画画铺开的涂料纸张等等,早已被韩子仁收拾干净。太子看看书架上的书总觉得都看过。他随便挑一本,令韩子仁笔墨伺候,他抄书。
  韩子仁:“殿下,您的字已成型,恐怕不能再放在铺子里卖。”
  “不卖。”太子摇头,“孤长大了,兄弟姊妹都有孩子了,有人还不止一个,这留着送给他们。”
  韩子仁:“二公主家的是位小翁主啊。”
  “翁主就不必读书识字吗?韩子仁,你不该这样想。你的家人也不能这样认为。母亲识字,通情达理,方能教好儿女。不能指望当父亲的。孤不说别人,公孙贺,五日一休,到家还得沐浴洗头,哪有时间指点敬声。也不能全指望夫子。东方朔文采如何?”
  韩子仁斟酌道:“比朝中很多人都好。”
  “可他的儿子呢?求父皇赏他儿子个郎官。东方朔自幼家贫,他很清楚寒门之子唯二的出路便是从军和读书。刀剑无情,容易战死沙场。他不舍得。所以只剩读书一条路。东方朔不希望儿子跟他一样仅凭一份自荐步入朝堂?”
  韩子仁不由得想起他自己,平日里很难见到父亲,而好不容易全家聚到一起,父亲不是考校他和兄弟们的功课,就是长篇大论一番,或说他的不易,或嫌他们兄弟不够聪慧。久而久之,韩子仁就不想见到父亲。再后来父亲不叫他做什么,他偏偏做什么,结果惹出事,不得不进宫当差。
  倘若母亲明事理,盯着他们学文习武,父亲打骂他们兄弟几人的时候母亲敢据理力争,或许他也有机会出将入仕。可惜他的外祖不是殿下,外祖家中也有些钱财,却不舍得给母亲请夫子。其实也不用特意给母亲请夫子,舅舅们识字,每日抽半个时辰教母亲几个字,三年下来也足够母亲读懂史书。
  “奴婢无知了。”
  太子:“希望女儿在婆家过的好,以后生的女儿乖巧,儿子懂事孝顺,却只教她品茶装扮,甚至夫人之间的交际手段,她如何能教好儿女?将来孤的太子妃可以不懂吃穿,甚至不懂打扮,分不清金银,乃至相貌平平,但她必须满腹诗书。”
  韩子仁:“殿下所言极是。女子不识字即便长得极美也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太子点点头,继续抄书。
  由于两人聊好一会,太子才写三张纸小宫女就进来禀报,早饭好了。
  饭毕,太子跟往常一样去宣室殿。
  刘彻不开口,太子就托着下巴发呆。刘彻见儿子神游天外气笑了,他可真是属木头的,戳一下动一下。刘彻随便抓几份奏表扔过去,太子吓一跳。
  刘彻好气又好笑:“看!”
  太子点头:“父皇,孩儿觉着——”
  “直接说你又想作甚。”刘彻一听到他觉着,直觉儿子想给他下套。
  太子:“前几日陈家表兄差点跟李广的孙子打起来。”
  “李陵?他俩有过节?”
  太子眉头微蹙:“李陵?李广几个孙子?”
  刘彻也不甚清楚,转向春望。春望无奈地摇头,他快五十岁了,过几年就可以出宫安度晚年了,哪有心思关心不知名的世家子弟。
  刘彻又转向另一边,跪坐在御案一旁伺候笔墨的小黄门点头:“奴婢知道一点。但不甚清楚。据说李陵是李广长子李当户的遗腹子,跟公孙公子以及小霍公子年龄相仿。殿下既然不认识李陵,那能跟昭平君打起来的想必是跟殿下年龄相仿的李禹。他乃李敢之子。好像比殿下大一两岁,如今十七八岁的样子。”
  太子点头:“他确实说他叫李禹,李敢之子。父皇认识李陵?”
  “李陵擅骑射,如今好像是建章监。”刘彻身边人多事多,他也记不清了,“听说很有乃祖之风。”
  太子不敢信:“您只是听说就令其为建章监?”
  “以前随朕打过猎。擅骑射还不够?”刘彻打量一番儿子,“你还指望他是个文武全才?太子殿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学棋一日入门,十日就敢同朕对弈。”
  太子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孩儿只说一句,您看您,多少句话等着孩儿。”
  “那你说李禹。”刘彻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伤到他,也懒得同他掰扯。
  太子先说李禹一行过去的时候他正在钓鱼。
  这点刘彻清楚,他不止一次听到身边宦官禀报,太子殿下又去祸害他的莲池了。
  刘彻专心批阅奏章的时候也不喜被人打扰,听到儿子不想理李禹一行并不意外。儿子不认识他们,他们也没干过什么值得儿子另眼相待的事。
  “然后呢?”
  太子:“他向孩儿请教剑术,还说他的宝剑是祖父的佩剑,口气听起来没有一丝炫耀,但从他介绍自己乃李广之孙就能看出他确实想炫耀。孩儿的剑术您了解,我跟他打不是欺负人吗。
  “昭表兄不惯着他,他就要跟昭表兄切磋。昭表兄的剑术您也了解,比他小十来岁的不疑都能赢他。他耍无赖,叫两个随从替他,然后又说了几句,两人差点打起来。后来还是孩儿同他们几人切磋一番,把他们打服了此事才算善了。”
  刘彻嗤笑一声:“李广的佩剑?李广真舍得让出佩剑也是给李陵。”
  “孩儿当时又不知道他还有个孙子。应当是李广以前用的剑。比如‘七国之乱’的时候用的剑。也许是他驻守边关,斩杀来袭的匈奴人用的剑。”
  刘彻:“有可能。你想说什么?”
  “孩儿觉着这些世家子弟好像知道不需要努力早晚能入朝当差。”太子看着老父亲问,“不是吗?”
  刘彻不答反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209章 修考场
  朝中只有那么多官职, 寒门子弟上来,世家子弟自然只能在家混吃等死。
  太子往两侧看看,没有郎官也没有侍中, 只有黄门和小黄门。
  刘彻无语:“知道你一贯口无遮拦,朕令他们不必伺候。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父皇炼铁冶金需要能工巧匠,改进造纸技术也需要能工巧匠, 打造兵器也需要是不是?”太子问。
  刘彻拿起朱笔继续批阅奏章。
  太子按住他的手臂:“说说说,我说!孩儿记得父皇以前曾下旨征召过天下贤良方正以及有才能的人。那次多是儒生, 擅辞赋。父皇这次可以加上匠人以及擅骑射之人。”
  “上林苑用不了那么多人。”
  太子:“您不必骗我, 我知道如今很多地方都有炼铁的高炉。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您完全可以根据匠人籍贯就近安置。”朝外面看去, “宫中侍卫也该换了。您没见过泰山的巍峨, 没有登上华山之巅, 时间久了便会认为名山大川都跟秦岭一样。你认为李陵善骑射,有没有可能只是您身边善骑射的人少了?”
  刘彻拿起奏章朝他脑袋上一下:“教训起老子来了?”
  “你就说是不是?”
  刘彻瞪他:“朕还没老糊涂!”
  “我知道朝廷每年都会在陇西、天水等地选良家子, 民间称其为‘六郡骑士’。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父皇自己算算这些年废除了多少封国?大汉之大何指六郡?长江以南人矮,黄河两岸人高大, 可河北也不是人人高大, 南越也不是人人矮小。南方多山,他们不擅长骑马, 可大汉边患也不止匈奴。您之前不是令人在什么地方练水兵?南方多雨水, 靠海靠河而生, 水兵多用南方人何须辛苦训练?”
  刘彻打量他:“谁说太子不关心朝政?这不是挺关心的吗。”
  “您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太子瞪他。
  刘彻伸手撸一把儿子的脑袋。
  “我都十六岁了!”太子气得拍案。
  刘彻敛起笑容:“你也说大汉不止六郡。这些人到了长安如何安置?”
  “一股脑儿涌入长安?父皇傻——”太子把余下的话咽回去, “匠人这个时节选拔。骑射功夫八月比试。三月到八月文章辞赋随时可以送jsg往驿站, 由驿站送往长安。”
  刘彻:“你替朕看?”
  “也可以。”太子点头, “上午看文章,下午跟太傅读书?”
  刘彻反问:“你说呢?”
  “孩儿才十六, 书还是要读的。”
  刘彻勉强满意:“朕没空考校什么匠人,看什么骑射比拼。”
  “孩儿愿替父效劳?”
  刘彻:“那就这么定了。”儿子应的干脆,以至于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到那时嫌累撂挑子不不干了吧?”
  太子殿下二话不说,同他击掌。
  刘彻转向春望:“回头告诉百官,明日高门殿廷议。”
  “父皇不愧是大汉英主!”
  刘彻瞥他一眼:“你的这些迷魂汤还是省省吧。”
  “父皇,三年选一次如何?”太子试探地问。
  刘彻嘲讽:“你是真会顺杆爬啊。你哪是太子,猴儿还差不多。”
  “寒门子弟没有别的出路,唯有文和武。朝廷三年选一次,有点钱的人家都会叫儿子学文习武甚至送去匠人家当学徒。一百个人中难出一个校尉,可要有万人可选,父皇还用得着担心朝中无将可用?朝廷一时选出很多人才,世家子弟还敢混吃等死,四处惹事生非?”
  在宫里当宦官的人就算不是阉人也是商人之子。世家看不起贫民,更鄙视商人。太子问左右:“你们觉着此举如何?”
  小黄门和黄门下意识看天子。
  刘彻:“朕恕你们无罪!”
  研磨的小黄门道:“此举甚好。”
  春望:“陛下乃盛世明君!”
  “你把朕架这么高,也不怕朕摔死?”刘彻瞪一眼春望,“朕可不想当什么明君!”
  太子:“明君不是父皇想当就能当的。这是黎民百姓给的。”
  “你消停点吧。”刘彻瞪一眼惯会给他找事的儿子,“看你的奏章!”
  太子拿起毛笔,“孩儿批了啊?”
  刘彻颔首。
  “父皇,有些人不擅堆砌辞藻,不等于腹中空空。”
  刘彻:“朕加一条征集治国良策。”
  “父皇,有没有人跟您说过——”
  刘彻打断:“你闭嘴!”
  太子把迷魂汤咽下去,禁不住轻哼一声。
  刘彻权当耳背。
  翌日清晨,太子殿下很是兴奋,盖因老父亲叫他参加廷议。太子的提议很得罪人,至少部分世家会忍不住骂刘彻,甚至咒他早日投胎。刘彻绝口不提儿子,一看太子欲言又止就瞪他。
  近几年刘彻越发武断。很多官吏这样认为。出自世家的公卿虽然很想反对,一想御史大夫和丞相同日被贬,就把话咽回去。无法附和就装聋作哑。
  无人反对刘彻就当百官赞同。令大将军、大司马,水衡都尉以及公卿拟定选拔章程。百官一出高门殿就禁不住交头接耳。寒门上来的东方朔自是认为圣上英明。此次选才不论出身,士农工商以及奴隶皆可参加,奴隶出身的卫青自然也十分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