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执政官今早是带着可疑印记从其他地方驱车前往会议厅的,在破天荒迟到了半小时之后,执政官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并且忘记遮住他那被不知名小动物胡乱抓过的脖子。
  嘶——非礼勿视。
  昨夜在大雨里被无良长官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打发回去的副官如此想。
  尤其是他闻到了某种甜腻的、桂花味信息素。
  实在太可疑了。
  “想什么呢,港口的摸排信息汇报完了吗?”不知何时傅闻安已经回到了工作状态,他严肃地敲了敲桌子。
  黑枭立刻回过神,将昨晚摸排的布防图摊在桌子上。
  “目前情报组的回馈已经数据化,按照您的吩咐,从今早起情报组就陆续给周边反抗组织提供匿名信息,如您所料,在收紧对航道的排查后,矿石价格有了小幅度的下跌。”
  “今晚掐掉东段的陆上运输线,这是矿头山在附近的唯一一条原油线。”傅闻安沉吟,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处。
  “是。”黑枭立刻回复:“另外,昨夜我们在航道事发地附近的仓库进行了洗劫,收获不少,矿头山无法及时转运,有少量禁售矿石没有出境。”
  “恩。”傅闻安意想之中,兴致缺缺,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一封凌晨加急打印出的报告上。
  报告的内容是匕首上腺体破坏素的成分分析报告,其上详细描述了构成效用,而安斯图尔曾经在边境缴获过的一批走私药物,就有类似的破坏素在案,那批货是从封控区走出的。
  傅闻安抿着唇,在白纸上写下谢敏的名字,又写下封控区三个字,最后,划了一个等号。
  “谢敏。”傅闻安喃喃道。
  你真的是谢敏吗?
  第41章
  谢敏的生平简历乏善可陈,出生于边境小镇平民街区的少年按部就班地读书,人生唯一的高光是十七岁时汉尔宾斯军官学院,成为傅闻安的副官。
  薄薄的纤维纸上印刷着一排排清晰的小字,油墨印记被阳光笼罩,如干枯叶面上蜿蜒曲折的脉搏。
  傅闻安审视过每一个字眼,属于谢敏的、逻辑清晰的平凡人生展现在他面前。
  他想象得到一个年幼的孩子伏案读书时的稚态,考取名次后兴奋的面孔,扭捏着走在热闹街区的身影,少年张扬无惧的洒脱心性,如边境山谷中蓬勃的野草那般抽条生长,孕育成如今的模样。
  但,有什么不对。
  他深邃眼窝下的眸子闭合,高耸的眉峰拧起,指尖的钢笔随着思绪而转动,一圈一圈,划出如水波一般,潋滟的弧线。
  一个生长在远离战火喧嚣的宁静小城的孩子,哪怕是经过生活残酷的洗炼,也绝不会在十七岁时拥有非人的伪装技巧、与那些压在骨子里的、血腥残酷的致命杀招。
  书本学识可以通过时间与勤奋积累,可谢敏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警惕与狡黠,时刻与人周旋的习惯却不能作伪。
  一个远离尔虞我诈的alpha少年,在考取足以肆意挑选人生的分数后会选择什么?富裕的生活、崇高的社会地位、功成名就的可能性……凡此种种,谢敏都没有选,
  他选择了一种最为险恶无常的波澜壮阔的人生,将生死置之度外,将生命视为草芥,这不符合一个常人的认知,不符合“谢敏”的人生定位。
  【六岁跟着猎人学习狩猎体术;八岁获得镇小学生格斗冠军;十三岁参加障碍越野展现出惊人天赋……】
  傅闻安扫过一行行字,最后指尖一松,纸片散在桌面,如雪中凋零的花。
  层层嵌套的外壳将真相掩埋得密不透风,但某一瞬间,傅闻安似乎听见了不和谐音调的噪声。他拧了下眉心,沉默地点了点桌子,回忆谢敏先前所做的一切。
  莫名巧妙的猫抓痕、消失的消音器、亲自带领的剿灭行动、行踪不定的讯号与眼下,偶然成为封控区的针对目标……
  傅闻安抬起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紧接着立刻拨通了通讯。
  “黑枭,曼德城遗失的消音器找到了吗?”
  两小时后,斯特姆货港北部深处集装箱区。
  这是一片专属于矿头山的货区,唯一进出口是北部货区的地下隧道,少量行踪隐蔽的卡车从出口向外运送走违禁矿石,抓紧时间销毁罪证。
  冷风穿过山间林木,簌簌声响如猛禽低语,半山坡的信息发送站外,谢敏正坐在门前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一边用望远镜观察进出卡车,一边抬手弹掉落在他肩膀上的小虫子。
  “进出十七辆,载重十吨到二十吨,违法所得能买下富豪区一整片山坡。”特工把望远镜从眼眶处移开,剔透的眸子扫过一缕亮光,如同金钱的颜色。
  资本家的赚钱方式总是比大水潮来还要简单易行,谢敏想着,在通讯器上愉快地敲下一行数字,发送。
  很快,屏幕显示对方已读。
  谢敏撇了撇嘴,他还指望傅闻安在看到这条意味不明的消息后,露出一点惊奇疑惑的反应。
  哒哒哒,谢敏又发了一条:【不问问我这是什么吗?】
  【没必要。】
  谢敏挑了下眉:【?】
  【主人没必要过问猫往家里叼回的每一只死老鼠从何而来】
  【:》】
  该死的alpha!
  谢敏把屏幕一关,手中望远镜刚要抬起,一缕风声突然掠过耳畔。
  敏锐精明的特工猛然一顿,没人看清他的手指何时擦过腰间,如一头应激的猎豹猛然转身,枪口以上的瞄准栓框住冷意森然的眼睛。他的手指抵在板机上,铁般的皮肉表面攀附着青色的血管。
  枪口所指之处,邮差刚刚翻上发送站铁皮房的屋檐,还保持着手脚并用的姿势。他震惊又茫然地抬头看着身型掩在林叶后与自己遥遥对视的特工,汗毛乍起,冷汗如瀑。
  刹那,他看见目光冷酷锐利的特工眯了下眼,而后像是嗤笑了一下,收回枪。
  ……这人刚才是在嘲笑吧?邮差突然心梗。
  “友情提醒,你们的行动效率似乎不高,傅闻安已经察觉到这里的据点了。”谢敏倚在树干上,指腹轻轻摸索着粗糙的树皮,随意指了指下方忙碌的工人。
  “昨晚,航道事发地附近没来得及清空的仓库遭到洗劫,傅闻安在一小时前的会议上抖落出了魏老板没能处理掉的证据,那从经贸上来说不严重,但政治上是一笔不好盘算的坏账,以防万一,我们要舍弃这里了。”邮差沉声道。
  “你是说,你们要舍弃下面这群人?”谢敏仍是云淡风轻的神色,不经意瞥了下方的工人一眼,语调平淡。
  “没办法,我们不能留下证据。矿头山的垄断禁售政策向来有小企业反对,但以往都不成气候,最近突然猖獗。甚至今早,反抗军的领头人与魏老板交换密电,威胁如果矿头山不开放政策,就将矿头山的其中一条产业链公之于众。”邮差有了些许忧愁。
  “你该担心的不是矿头山的处境,而是即将丧失这个合作伙伴后,封控区该拿什么来在明面上牵制安斯图尔。”谢敏轻声道,他的语气飘忽轻盈,仔细听去,又能隐隐嗅到其中的诡谲意味。
  “所以,我的兄弟,与其扶持,不如吞并。”
  谢敏的话随风,盘旋在凄冷高空中。
  他的姿态透着股全然的狂妄,野心勃勃俯瞰人世,如端坐云端的邪恶神明。他把玩着掌中的手枪,将凶器作为取乐的工具。
  邮差久久无言。
  时间仿佛静止,化为粘连粘稠的液体裹住四肢、包覆心脏、压迫血管、掠夺呼吸,透过言语传递出的弥天野心如森冷呼啸的深渊,引诱着邮差抛却理智。
  这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劝诱,但的确是银会说出的话。
  银的糖果总是包装精致、品相甜美,馥郁浓香的白巧克力外壳里,是稠如鲜血的毒心。
  “劳烦代我传达,我相信子爵会喜欢这个建议的。”谢敏眯起眼一笑。
  “银。”邮差深吸一口气:“你要知道,如果子爵选择吞并矿头山,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安斯图尔。他是个绝不退让的激进分子,这点你我有目共睹,真到那时,你的处境会很不妙。”
  谢敏仰着头,眯起眼望向天边云朵的下缘,被灰色天幕吞并的色彩染着灰败,萧瑟孤冷。
  “你错了,我会得偿所愿。”谢敏笑了起来。
  他的笑意毫无负担与挂碍,真实得如同从心而发。
  “我的立场,从十几年前就已注定。”谢敏翻身跳下树,军靴踩在房顶,发出咚地一声响。
  从你们向我挥起屠刀时已然注定,我会击碎你们虚假繁荣的美梦,送你们去往地狱。
  “可就算是……”邮差还要说什么,鼻尖一吸,一阵交杂的信息素飘来,被特工跳下的动作带起,微弱却足够察觉。
  那是深陷爱.欲中的alpha与伴侣交融后才会散发的信息素味道,抽象的信息透过气味传递,邮差如被当头猛击,他惊惶地凝视着眼前噙着冷笑的特工,瞳孔微微颤动。
  他的视线一移,落到谢敏的后颈,借着优越的视力,邮差看到苍白皮肉下,一小排暧昧而深刻的咬痕。
  交缠融合难舍难分的信息素提醒了邮差某些细节,他回想先前的点点端倪,铭刻灵魂的、身为情报员的本能令他顿悟。他的神色变得微妙,透着压抑的不信任感。
  他看向谢敏,出口的是肯定句:“你被他标记了。”
  “我不喜欢你的措辞,我不可能永久留下谁的痕迹。”谢敏冷笑道。
  作为alpha,他永不可能被烙上象征支配与臣服的印记。
  “你的信息素中有陌生人的味道,我不认为除了他会有别人。”邮差蹙起眉,敌意如水下沉渣,缓缓泛起。“银,为什么?”
  “或许你该问问斥候,哦,我忘了,他已经死了。”谢敏冷笑道。
  邮差神色一动。
  昨晚,他第一时间就得知斥候和他的小队团灭,不知为何计划中途改变,死无对证。但好在斥候计划的闹剧给矿头山争取了不少抹平痕迹的时间,虽然折损了部下,但也挫败了傅闻安的主要计划。
  虽然这么说不太光彩,因为傅闻安还是顺藤摸瓜查到了什么,但比起毫无准备当庭质证,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邮差很清楚斥候的性格,他虽莽撞过激,但不至于如此破坏计划。
  “斥候拿到了与当年成分相仿的破坏素,如果当时再晚一秒,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见到我了。”谢敏指了指自己的后颈,偏头,微微抬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我该将这件事定义为意外,还是某些人不经意的授意呢?”
  邮差的手攥着,呼吸放缓,思绪逐渐发散开。
  当年以驯养员为首的团队虽然被银屠得所剩无几,但一部分成果被保留下来,能在如今变为效力更强的药剂实在不足为奇,但问题是,谁想要银的命?
  子爵?子爵的确忌惮谢敏,但这么早动手不符合他的作风。
  还是说……溪崖?
  不过,斥候的确在某段时间和溪崖走得很近。
  可溪崖为什么这么做?
  “殉道者”内部已经开始发生畸变了吗?
  “银,我很抱歉。”邮差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没必要,我还活着,用不着你道歉。只是拜你的计划所赐,做了违心的决定。”谢敏不经意地抓了下后颈,光线照过来,视角一转,邮差看见了谢敏颈侧的一块红色印记。
  看起来像吻痕。
  “……但我还是希望不要有下一次。”邮差没那么有底气了,他的目光一瞟,似是不忍再看。
  他尽力忍耐,过了几秒,叹了口气,“你这样有伤风化……好歹贴个腺体贴。”
  话毕,邮差手一抬,一个胶囊状的乳化腺体贴甩在空中,被谢敏迅速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