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徐冲心里其实十分满意他虽败却不肯服输的劲。
  输从来不可怕,放眼整个大燕,哪个将领一生没输过几场仗?就连他也输过好几场战役,真正的将领都是泥潭血海里打滚出来的!
  可怕的是因为失败就一蹶不振!
  所以儿子能有这个领悟,他这个做爹的很欣慰,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秉性,要是夸他估计尾巴都得翘到天上去,所以徐冲嘴上依旧说道:“那就等你让我刮目相看了再说。”
  徐琅重重哼一声:“你等着瞧吧!”
  看着父子俩这副模样,云葭难掩失笑。
  她清脆的笑声传入裴郁的耳中,让他情不自禁朝她看了过来,见她双眸轻弯,里面盛着的笑意更是犹如春水一般,一汪一汪的,就像是湖面泛着涟漪,动人极了。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云葭回眸,恰好与裴郁的黑眸对上。
  惊讶裴郁会看她,以为他是有话要跟她说,云葭微笑,只是一句“二公子有事吗”还未说出,就见裴郁匆匆收回视线。
  云葭红唇还微张着,神情也有些错愕,待见裴郁微红的耳根,倒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次就连徐家父子也听到了。
  “阿囡,怎么了?”徐冲问云葭。
  徐琅虽然没问,但视线也落在云葭的身上。
  云葭自然不可能与他们说她为什么而笑,她要是真这样说,恐怕他们这位二公子得臊得无地自容,顷刻就掉头走了。
  不过这倒是让云葭对裴郁又多了一些认识。
  原来这位外冷内热的裴二公子还是个容易害羞脸红的少年郎。
  还真是个小孩。
  前世可没见他这样过。
  云葭不知为何,心情很好。
  “没什么,我饿了,去吃饭吧。”云葭笑着收回视线,保全了裴二公子的脸面。
  徐家父子一听她说饿了,自然不敢再耽搁。
  裴郁则悄声松了口气。
  日暮西沉,在最后一抹黄昏即将要坠落于云端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动身朝堂间走去。晚膳早已备好,为了欢迎裴郁的到来,今日的晚膳显得格外丰富,满满摆了一大张圆桌。
  冷菜热菜点心果酒,零零总总快摆了有十四道。
  云葭不知裴郁爱吃什么,便自己做主挑了一些这个季节的时兴菜,又因为裴郁如今身上还有伤,做得便大多都是些容易入口且滋养补身体的。
  等丫鬟布好菜,云葭就让她们先退下了,他们家除了年里年节有客人登门,才会有丫鬟在一旁侍候,平时他们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从来没这个规矩。
  裴郁虽然第一次登门,但云葭怕他不自在,自然也就没留人,何况裴郁日后得在家里住上许久,拿他当客人反而让他拘束。
  她主动给裴郁介绍道:“这道笋蕨馄饨,是庄子里刚送来的时兴货。”
  岑风暗地里是去庄子查账,可明面上却是去看今年的收成,他今日回来,庄子里那些管事不管是为了庆祝他回来还是想拿东西孝敬他们,吃的都不会少,除了庄子里最近时兴的瓜果之外,这个笋和蕨菜也是他们特地采来孝敬他们的。
  今日厨房来报的时候,云葭便让他们做了这一道菜。
  笋的口感爽脆,蕨菜则鲜嫩滑润,再配上今日刚买来的鲜肉,混在馄饨皮里一口下去既有肉的汁水,也有蕨菜独有的野香味,正适合这个季节开胃用。
  “还有这一道真君粥,用的是今年庄子里枝头最鲜嫩的那批杏子。”
  这真君粥如此称呼其实还与一位大夫有关,那大夫姓董名奉,传说是与华佗、扁鹊等人齐名的医界圣手,寻常大夫看病都收诊金,可这位董大夫却只要杏树苗,他把这些杏树苗栽成杏林,后来用杏林圣手称呼有名的大夫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每到夏季,杏林就会结出不少果子,这位董大夫便想出一个法子用杏子换粮食,最终换来的米又被他救济给不少穷苦之人和受灾荒的人。
  这位董大夫辞世之后,有人说他是天上的神仙下来拯救世人的,如今是又位列仙班去了,世人自此便用真君称呼这位董大夫,而杏仁粥也被亲切地称呼为真君粥。
  杏仁粥原本就有缓解气喘咳嗽以及润滑肠道的功能。
  云葭之前是看古书上有这道菜的做法,之后让厨房试了下,发现口感的确不错,想着夏日闷燥,这杏仁粥倒是开胃,便也让人熬了一份。
  她说完主动给裴郁先盛了一份笋蕨馄饨。
  “二公子尝尝。”
  可裴郁还因为刚才的事而不好意思,这会见云葭给他盛菜更是如临大敌,差点直接站了起来,他想拒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垂着眼眸抿着唇轻声说:“我自己来就好。”
  云葭笑笑也未多说,把碗放到了他的面前。
  徐冲却看不过去他们这样:“看你们客气的样。”
  他先说裴郁:“你在这就跟在自己那,不用跟我们瞎客气。”转头又难得说起云葭,“阿囡,你也是,称呼什么二公子,听着生分。”
  云葭闻言,微微错愕,她倒是没想过称呼这事,她以前称呼惯了二公子,后来又喊他裴大人,除此之外,再未称呼过别的,不过此刻见他和阿琅坐在一起,就像兄弟一般,倒也笑了:“是我不对。”
  “你与阿琅差不多大,日后我便唤你一声阿郁,可好?”她看着裴郁柔声询问。
  第101章 裴郁的决心
  从未有人这样称呼过他。
  裴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他抬眸,在云葭的注视下,看着那双温柔的杏眼,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而出。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想借此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干涩,可他出声时,嗓音却依旧是哑的:“……好。”
  手被他紧握成拳抵于膝盖之上,一同把他紧张的心情也用力握住了。
  犹如白昼一般的屋中,裴郁看到坐在他对面的云葭笑了,她双眸轻弯就像今日挂在天上的那轮月牙,他的心情也因此而变得高兴起来。
  裴郁很少有这样的感受。
  可他依旧能清晰地判断出他是高兴的,就像那日知道他派人来护着她时一样。
  徐冲对此十分满意,他笑着招呼道:“这样才对,来来来,吃饭吃饭。”
  徐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席间也有许多话可说,只不过今日大多都是徐琅在跟裴郁说话,小少爷在外十分高冷,在家却跟个小话痨似的,半刻都停不下来。
  徐父偶尔见他骄傲自满的样子便忍不住要刺他几句,父子俩说着说着就很容易互相怼起来。
  这是常态了。
  云葭从不去管他们,她依旧在一旁温婉笑听着他们说话,偶尔见他们的碗快空了便拿公筷给三人夹菜。
  父子俩早就习惯了。
  裴郁却不习惯,他以前根本没有这样跟这么多人一起同桌吃过饭,更别说有人给他夹菜了,一来基本没有人会这么做,二来即便有人这么做,他也不习惯,可云葭的态度是那么自然,自然到仿佛给他夹菜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
  徐琅和徐冲也时不时会给裴郁夹菜。
  尤其是徐冲,他嫌弃裴郁太瘦了,恨不得把他的碗全都给堆满才好,边夹边还要说他:“多吃点,你这身板也太瘦了。”
  裴郁以为自己会不自在、不舒服的。
  即使从前跟他师父在一起时,他都不习惯他替他做这些事,他不喜欢别人对他那么好,也不习惯别人对他那么好,可看着身边三人,裴郁不知为何,竟生不出拒绝,心里甚至还觉得很暖。
  “谢谢。”他垂眸跟他们说。
  徐冲不喜欢听这话,皱眉道:“谢什么谢,就把这当自己家,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在这住着。”
  徐琅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说裴郁:“你可别总是说谢了,我今天听到的谢比去年一整年听到的还要多。”
  云葭未像父子俩那样说裴郁,她只是又给裴郁夹了一块梅子排骨,在裴郁看过来的时候,笑着与他说:“吃饭吧。”
  裴郁喉咙微涩,眼睛也渐渐有些发酸。
  在云葭温柔双眸的注视下,他没再道谢,而是低头吃起排骨,混合着梅子香味的排骨清甜爽口,裴郁一点点慢慢啃着吃。
  虽然没有人教他礼仪习惯,可裴郁吃东西的样子却并不难看,反而十分优雅,尤其今日穿着这样一身锦衣华服,倒像是一位从未受过苦的贵公子。
  屋中灯火如昼,说话声不绝,气氛很好。
  而裴郁看着身边含笑说话吃饭的三人也暗暗下定决心,除了要好好准备科考之外,他也一定要趁早把郑子戾给解决了,只是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她,他同样不想让那样的囊虫破坏这样的温馨。
  即便这一份温馨,他也许并不能拥有太久的时间。
  ……
  相比徐家的温馨。
  此刻的郑家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了。
  郑大夫人唐氏今日午后就不顾府衙的阻拦把郑子戾给接出来了,在看到自己浑身是伤,血流不止的儿子时,唐氏差点没直接晕过去,好歹被身边婆子扶着稳住之后,她立刻就要人带郑子戾走,不仅不顾江川、郑伯和等人的劝阻,她还直接让人按着他们也打了一顿。
  郑伯和且不说。
  他是郑家的家臣,纵使挨打也只能受着。
  然江川身为燕京府衙的法曹,虽只是统管府衙的刑事诉讼,但说到底也有从五品官身,唐氏这般做法算是直接惹怒了府衙众人,可偏偏能主事的陈镇陈府尹始终不见,众人又忌惮郑家的背景,纵使再怒再不甘也只能受着。
  天色早已黑了。
  过了吃晚膳的点,但郑家诸人却没有用膳的心情。
  “没用的东西!如若不是他们护不住戾儿,我的戾儿又何至于受这样的伤?”屋中唐氏正在发脾气,她带郑子戾回来之后就立刻喊了家里的大夫过来给他看病,可至今一个时辰过去,郑子戾却还未醒,眼睁睁看着自己以前活蹦乱跳的儿子现在面色煞白躺在床上,唐氏的眼泪就情不自禁淌了下来。
  眼泪流的越多,唐氏的心里就越恨。
  恨徐家,恨燕京府衙,也恨那些护不住他儿子的郑家家臣。
  曹大夫听身后唐氏那些言论,心有不喜,但也未敢说,等收回手,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才跟唐氏说道:“三公子就是晕了过去,老夫已经给他施过针,过会就能醒了。”
  “过会过会,这都过去多久了!”唐氏闻言不仅心绪未平,反而更加生气了,她握着帕子拭掉脸上的泪后就目光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曹大夫道:“我们郑家每年花那么多银子养着你,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
  曹大夫一听这话也有些不高兴,他也一把年纪了,从前又是受人敬仰的医者,若非如此,郑家也不会重金把他请回家。
  如今被唐氏当着这么多人斥骂,他哪有什么好脸色?
  只是他也知道唐氏的脾气,与她争论,他也落不到什么好,便绷着脸站在一旁。
  唐氏见他这般态度却更为恼火,她伸手指着曹大夫,正要喝骂他一顿就被身边的钱妈妈及时拉住。
  钱妈妈知道自家老爷和老王爷十分看重这位曹大夫,唯恐回头传出什么话让老爷与夫人生分,便轻声与她说道:“夫人,少爷的身体重要。”转头又问起曹大夫,“曹大夫,我们少爷的身体到底如何?他这……”
  钱妈妈说着,视线不由又落到了床上的郑子戾身上,见他虽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但臀部那块还是又开始见血,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钱妈妈自然也心有不忍便红着眼睛问曹大夫,“得休养多久?”
  曹大夫见她客气,紧绷的脸倒也跟着放松了一些,如实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三少爷今日受了这样的伤,最起码也得需要休养三个月。”
  “你说什么?”唐氏震怒般瞪大眼睛,“你说我儿要这样躺着三个月?!三个月,我儿还怎么准备科考?”
  “不行,你再给他看看!你必须立刻把我儿治好!”唐氏说着就要拉着曹大夫上前再给郑子戾好好查看下。
  曹大夫今日本就不满唐氏所为,其实这点伤,任谁来看都是一样的,可唐氏先前已逼着他又是施针又是上药,种种法子都用了下来,如今竟还要他立刻治好?他又不是大罗神仙有什么灵丹妙药!
  曹大夫忍了几番最后还是没忍下去,他拂袖道:“夫人若觉得老夫的医术不行,就请另请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