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节
  身后也没有声音传过来。
  裴郁垂眸扯唇,轻轻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他说着垂下浓密的睫毛,然后义无反顾地走进暴雨之中。
  哑叔急得想来拽他。
  却又想起他并不喜欢被人触碰。
  只能咬着牙转身去找伞。
  可等他找到伞出去的时候,视野所及之处已经没有少年的踪影了。
  他正想撑着伞出去找裴郁,身后却传来裴行时疲惫至极的声音:“你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这句话终于勒令住了哑叔急切的步伐。
  他回头看向裴行时,看着他又啊了一声。
  裴行时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他此刻也没有别的法子,在哑叔急切而担忧的注视下,他也只是撇开脸,继续凝视着窗外的雨幕,哑声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裴郁一路从里面疾走出来。
  他满目空洞,犹如木偶一般失神着迈着步子往外走去,甚至连被他系在一旁的墨云都没有注意到。
  他就这样趔趄着步子在倾盆大雨之中不住地往外走着。
  雨下得实在太大了。
  身上的衣裳早被雨打得贴在身上,沉重无比。
  头发也被打湿了,浓睫卷着雨珠不时遮挡住他的视线,让他无法辨清前路。
  可他也无需辨清前路。
  他早已失去所有的理智和神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着。
  身子冷得好似在发抖。
  却不知是被这晚秋的雨水打得发冷,还是他自身的原因。
  耳旁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嘶声,还有马蹄不住踩踏地上的泥土发出的哒哒声,裴郁被这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一点理智,他在旷大的雨幕之中回过头,在看到墨云的时候,他破碎的灵魂好似终于得以重聚。
  墨云……
  是,他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还有云葭,还有徐叔他们……他要回家。
  他要回去他的净土……
  他要去找他们!
  他忽然掉头,急切地朝墨云大步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不住地想着,他要回家,他要去找云葭……只要见到她就没事了,只要见到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的脸上像是扬起了一抹希冀的笑容。
  可就在他翻身上马,准备回城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属于裴行时的那匹马。
  笑意突然僵住。
  理智和魂魄再一次被击碎。
  ‘你不是我的儿子。’
  ‘你的父亲是李崇。’
  ‘……他和我一样都爱慕你的母亲。’
  ……
  这些荒诞的话终于解释了他这么多年会被裴行时冷落、厌恶的原因,也解释了裴行时这次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却依旧让他恶心想吐。
  裴郁不知道自己是在厌恶什么。
  是在厌恶那段恶心的关系,还是在厌恶他自己本身?
  他只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们了。
  明明来之前他是那么憧憬、那么喜欢、那么期待明日的到来,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了,可如今……
  他该怎么去期待?
  他有什么资格去期待?
  裴郁眺望远处。
  雨幕让天地都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薄纱,让他辨不清前路。
  就如他此刻的心。
  被虚无的东西笼罩着,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墨云见他迟迟未动,不由又发出嘶的一声,像是在询问他要去哪里。
  可裴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不敢回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他甚至想躲起来,躲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他甚至连这样的一个地方都找不到。
  于是天地之大。
  裴郁竟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他只能四处游荡着,如一个孤魂野鬼,骑着墨云走进雨幕之中,不知去处、没有归处。
  ……
  明暄看见裴郁的时候,是在香水畔。
  天上雨还在下着,但已经没最开始那么强烈了,只是淅沥沥的雨滴依旧不断地往下落着。
  今日学堂没课。
  明暄便自己一个人上山打猎去了。
  他自小就在山上摸爬打滚着长大,虽然年纪还小,今日却也猎了不少猎物,就是中途下了一场大雨,把那些小东西都吓得跑回到自己的巢穴去了,要不然他今日还能猎更多。
  不过他总体而言还是很满意的。
  准备今晚让他爹炖山鸡汤喝。
  至于那几只袍子、野兔,可以拿到市集上卖钱。
  天气越来越冷了。
  虽然老爹现在在庄子里做事,每个月的月钱也很丰厚,但他那双腿还需要用药,药材并不便宜,老爹又不愿继续欠东家的人情,所以明暄空的时候都会跑山上来打猎,多的就拿去卖掉,攒起来给他爹当买药钱。
  他不觉得这日子有多苦。
  相反,因为老爹的腿比以前好了很多,甚至于可以一个人行走了,他只觉得如今这生活日日都有盼头,只可惜东家还是不肯要他,说他年纪小,让他好好读书,长大了再说。
  明暄想到这便又暗暗攥紧了拳头。
  他知道东家其实是觉得他年纪小没什么用,他也明白自己的确没什么能让东家看得过眼的本事。
  论手段,他不如庄子里时常来的那几个管事。
  论忠心,他也不如那些从小在国公府长大的人……
  不过没事——
  他现在还小,但再过几年,总能让东家看上他重用他的!
  明暄现在十分有冲劲。
  想通了,他便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这里距离庄子还是有段路的,现在已是傍晚时分,又下着雨,明暄怕回头天真的黑了,不好走路,所以走得很快。
  只是没走几步。
  他忽然看见了岸边停着一辆熟悉的马匹。
  他这辈子也就见过一次这种毛发黝黑发亮、看着就威风凛凛的宝马。
  认出这是之前跟东家一起来庄子里的那位裴二公子的马。
  明暄有些惊讶会在此处看到它。
  既然马在这,它的主人肯定也在这,可明暄左看右看却没找见那位二公子的身影,明暄犹豫了一会,还是好奇地走了过来,脑袋往前一探,便看到了躲在两块石头里的少年郎。
  以为他在躲雨。
  明暄正欲跟他打招呼,可嘴巴还没张开,就见少年忽然朝他的方向背过了身子。
  在庄子里的时候,他跟这位二公子就闹过红脸,也被他威胁过。
  但也是因为他——
  他爹的腿才会重新看诊,重新诊治,如今才得以行走。
  明暄记仇也记恩。
  所以刚刚才会笑着想跟他打招呼。
  只是此刻见裴郁这样,明暄以为他这是不欢迎自己,自是也有些不高兴地抿了下唇。
  原本因为父亲的关系,他还想好好谢他一番,但见少年这般态度,明暄也不愿腆着脸跟人套近乎。
  正欲直接离开,见他身上都被淋湿了。
  明暄皱了皱眉,又见马上并未有避雨的工具,明暄便解下身上的雨披和竹笠放在石头旁,权当他谢他当日开了那个口。
  见裴郁依然没有别的反应,明暄也没说话,不大高兴地拉着一张脸,转身走了。
  可走了没几步。
  明暄便越想越不对劲。
  他怎么觉得这位二公子今日看着怪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