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莫成嶂准备花五分钟送了乔望以后再回来等放学。
  他回到车上,刚启动没多久,最近一直对他沉默寡言的乔望突然开口了。
  乔望开门见山地说:“莫叔叔,我有关于楚云攸的事想问问你。”
  莫成嶂:“好,你问。”
  乔望:“你知道楚云攸的爸爸出轨的事吗?”
  莫成嶂:“……”
  他没想到乔望问的是这件事,纠结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乔望又问:“那阿姨知道吗?”
  莫成嶂想了想,摇头说:“我不清楚”
  乔望:“你知道他出轨的人是谁吗?”
  莫成嶂:“先前,夫人带小少爷出去玩的时候,有一次忘了带东西,让我回来拿,我遇见他带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生在家,好像是他公司的女下属吧。”
  乔望一时怒气高涨,脱口而出:“女下属?不是某个女明星呢吗?”
  莫成嶂完全能想象出他盛怒的模样,困惑了一下,谁?这孩子是从哪知道的?他说:“……我遇见的是这个,要是还有别的女人,我就不清楚了。”
  ……
  ……
  乔望是在楚云攸的母亲去世的第二天,才得知这不幸消息。
  因为在楚家寄住了三年,受过容阿姨的照顾,所以乔望请假去参加了葬礼。
  他到了葬礼会堂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楚云攸。
  楚云攸捧着妈妈的照片,眼睛红肿得像是桃子,还在哭个没完没了。
  从追悼会开始到结束,他一直没有停止哭泣,乔望莫名地坐立不安,每隔几秒就要看一下楚云攸,因为他在一个比较近的位置,所以楚云攸哭晕过去的第一时间,他就冲上去抱住了楚云攸。
  楚云攸提不起说话的兴致,休息了半小时,醒来以后也只无精打采地跟他道了句谢,说这话时,楚云攸抬头看了他一眼。
  乔望一直记得那个眼神,仅有那么几次,楚云攸的眼睛是灰暗的,完全没有神采,也不聚焦,飘忽不定,像是灵魂都在作痛,使他无法集中精神。
  还有一次,则是在葬礼的两天后。
  那天下着大雨。
  学校上课日,午休时间,乔望在教室写作业,他同寝室的舍友来告诉他:“有人打电话到宿舍里找你。是个男生,说是你的朋友,姓楚,还在等,你去接电话。”
  乔望放下作业,飞奔回宿舍,顾不上气喘如牛,接起电话,问:“楚云攸?”
  电话那头静悄悄的。
  半晌,他才听见楚云攸带着哭腔的声音,发抖地说:“小望哥哥……”
  乔望匀息,问:“怎么了?”
  楚云攸欲言又止,说:“没什么……”他吸吸鼻子:“我就是有点想你,你晚上放学可以跟我见一面吗?”
  乔望听见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有他们学校门口小店独有的叫卖广告声,问:“你在哪?”
  楚云攸这才犹犹豫豫地回答:“我在你学校门口。我等你放学。”
  乔望毫无犹豫地说:“不,我现在去找你。你等着我。”
  说完,乔望挂了电话。
  那是乔望高中时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逃课,他从学校后山翻墙出去,袖子和膝盖都蹭上了泥巴和青苔。
  他在一扇卷帘铁门前的屋檐下找到了躲雨的楚云攸。
  15岁的楚云攸淋了一身雨,不顾路人的目光,正蹲在地上哭,保镖也不在身边。
  乔望上前去,把撑开的伞举在他的头顶上方,问:“怎么淋湿了?”
  楚云攸憋住眼泪,鼻音很重地答:“没带伞。”
  乔望说:“起来。”
  楚云攸闻言抬头看了乔望一眼。
  乔望看着他泪汪汪的眼睛,冷酷说:“起来。”
  等不到乔望向他伸手,楚云攸所以只好自己站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把手掌贴在膝盖上,浑身发抖着,慢慢地站了起来,像是光要重新站起来都费尽仅剩的力气。
  乔望朝向某个方向,说:“走。”
  乔望什么都没问,沉默地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小旅馆,要了一个钟点房,让他赶紧洗个澡先,衣服洗一洗,挂在暖气管下烘干。
  秋天,冷锋来袭,近几日都在降温,怕会着凉感冒。
  有一点比较糟糕。
  这个房间的浴室用透明玻璃做分隔,没有帘子,洗澡会一览无余。
  乔望已经掏空他所有的生活费,不能换旅馆,询问了前台,对方表示所有房间都这样。
  他只能背对着浴室,闭上眼睛,僵硬地坐在床上坐了二十分钟,心中一遍遍默念《心经》。
  直到楚云攸洗完澡出来,走到他面前。
  乔望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楚云攸没有穿鞋穿袜的一双裸足,雪白的皮肤,漂亮的脚趾,整齐的指甲,视线沿着这只脚往上,是纤细的脚踝,再然后是一小截露在浴袍下的小腿,跟腱纤长,骨肉匀停,皮肤光洁,体毛稀疏到让他怀疑楚云攸是不是做了除毛。
  他刚才从宿舍跑出来得太急,什么都没带,那么,楚云攸现在在浴袍下面是真空的。
  乔望隐隐感到心头一燥,硬生生扭开自己的视线,看向边上的地毯。
  这廉价旅馆的地毯也很廉价,而且清洁不到位,仔细看,能发现一块暗色的脏污,或许是一些成年人在这里偷/情后留下的龌龊痕迹。
  他努力将视线聚焦在这个污点上,使得眼角不得不括入的关于楚云攸的裸足的一小块视野虚化不清。
  楚云攸头发湿哒哒的,不住地在滴水,往衣领里流,说:“我没找到吹风机在哪,卫生间没有。”
  乔望起身,在桌子抽屉里找出了吹风机,然后他才发现浴室的玻璃没有起雾,也没有热蒸汽的余温,回身问:“楚云攸,这个天气你洗冷水澡?你疯了?”
  楚云攸关掉吹风机,低着头,说:“……对不起。”
  乔望走到他身后,拿起吹风机,给他吹头发。不小心摸到楚云攸的耳朵和后颈,冰凉而湿滑。
  冰的像失去体温。
  楚云攸的脖子又细又瘦,像只有一层皮包在颈骨上,血管却很明显,血液在里面突突、突突地流动着。
  头发越吹越干,越吹越热。
  楚云攸的脸却被眼泪打得越来越湿,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掉在他紧攥着放在腿上的拳头手背,他忽然说:“我妈死的那天,我爸带着女人在她的床上,在她选的床单上,用她买的保/险/套做/爱。”
  说到一半,乔望的手就停了下来。
  劣质吹风机还在楚云攸的耳边“呼哧呼哧”地发出噪音,不曾停歇。
  楚云攸像是灵魂在疼痛扭曲,躯壳也跟着弯下腰去,再次剧烈地发抖起来:“我妈葬礼那天,他中午回家了一趟,就一个钟头的空当,他都要抽时间,在我妈妈的床上操/一次女人。”
  楚云攸哭了很久,脆弱至极地祈求地问:“小望哥哥,你转学到我的学校陪我好不好?我现在谁都没有了。”
  乔望沉默了良久,回答:“你冷静冷静,楚云攸。
  “我可以尽可能地安慰你,但我没必要改变我的人生来配合你。世界并不是围着你转的。
  “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
  “我不想转学,你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第11章 风雨骤(二)
  乔望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认定要做利己主义者的。
  没有人教他,好像从他童年起,他就隐约产生了这个想法,而后逐渐完整和清晰。
  利己主义,即以自己的个人利益高于其他一切。
  他从不觉得世上有谁可以拯救自己。
  包括母亲。
  并不是指他不相信母亲是对他有母爱的,只是他的母亲有过太多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在求助无果后,小小的乔望不再对依靠他人抱以期待。
  同样,他觉得每个人都是如此。
  有时,他会反思自己的出生。
  他想:母亲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选择跟他的父亲结婚,而他则是这个错误选择造成的严重代价,要是母亲是个利己主义者的话多好,那么就不会抱有天真烂漫的理想主义,竟然觉得一个满口只有风花雪月的男人能与她一起料理柴米油盐。
  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所以,他选择了只为了自己而活着。
  从小乔望就知道母亲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容家的养父母,以及母亲的干妹妹容阿姨。
  乔望幼时被带着去容家拜年过几次,那时容家的外公外婆已经回乡下养老,住在一栋可称得上的古董的老宅中,
  在那里,他与楚云攸有过几面之缘,关系泛泛。
  直到12岁那年,他上初一。
  母亲要去国外做三年的访问学者,容阿姨爽快地把照顾他的任务给包揽过来。
  乔望第一次来到楚家,大开眼界。
  楚云攸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不光有专门的保姆照料他的衣食起居,出门有贴身保镖,家庭教师每个都是名校毕业生。
  他想要学网球,父母就给他找来退役的前世界冠军;想要学钢琴,也能找到享誉世界的钢琴家来指点。
  人家能被请过来,自然也不是图钱,不过是因为楚家的面子大罢了。
  楚云攸可是楚老爷子宠爱的曾孙,举手之劳就能结个善缘,有何不可呢?
  楚云攸的书房的一面墙上贴满了他中意的照片,他去北极看过极光,在迪拜玩过跳伞,每年到夏威夷去潜水,他看到电视上说日本的樱花季到了,当天就可以直接飞去本地看。
  这些照片被他做成了剪切板报的模式,每张照片贴得东歪西扭,无拘无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