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两只仙鹤身不由己地紧贴在一起,随着刀身的舞动而剧烈旋转起来,被扯散了形体,仅余那剧毒的烟雾。
  秋如醉视若无物的将刀环身一舞,剧毒的红烟映衬周身,夺命的毒物对她来说恰如内力传递的最好媒介。
  比人腰还粗的触手,重重的砸落在这层护体毒烟上,被高高弹起,竟留下许多错杂的深刻刀痕。
  八足的魔怪已经攀上断崖,触手腾空而起,对着断崖上的卜算子和秋如醉抽打过去。
  而在那边,八人阵法的中央,正升起一股无比剧烈的威慑。
  目睹阵法被破、众人闯过峡谷的许弥远,发出一声低喝。
  “滚开!!”
  中原武学之中,但凡涉及到以多数人围困少数人的阵法,大多都脱离不了八卦运转的概念。
  以坎卦为正北,离卦为正南,其他六卦也相互对应着占据一个方位。
  所以八卦就代表着八个固定的方向,而卦象的组合,就代表着在不同方向之间,行进后退的路线。
  八卦同时又代表着人体的八个方位,乾为首,坤为腹,震为足,巽为股,坎为耳,离为目,艮为手,兑为口。
  卦象的变化,也指示着布阵的人该朝敌人的哪个方向出击,该防卫自己的哪个部位。
  把无数复杂的动作,纷乱的路线选择,归纳成简短的名词。
  所以对于一流高手来说,哪怕没有太多练习,在读懂了其中的道理之后,只要布阵的其中一人动作稍变,就代表着一个卦象的变化,其他人就知道,自己身处的这个方位,该出现什么样的卦象变化来对应,于是依寻卦象的变化,做出后面的动作。
  这才是能让众多布阵者进入同一个秩序之中,形成一个紧密整体的不二法门。
  八八六十四卦继续衍生,可以变化无穷,各家各派只需要从中截取一部分,贴合自家的武学风格,就可以让自家的阵法具备独一无二的特色。
  但是世间万物,有利必有弊,一旦享受了八卦学说带来的便利,就逃不开弊端。
  一个完整、健全,强而有力的理论系统建立起来之后,可以被布阵的人更好的来理解,相对来说,自然也更容易被受困于阵中的人,捕捉到那种规律。
  问题是,当人受困于阵中的时候,以一敌多,对手是八个借助阵法加持之后的一流高手,还有没有余力来进行观察、思考、反制?
  答案是,当然有!
  因为从一开始,即使吴平羌他们布下了这个阵法,即使每个人都施展出了毕生的武艺,他们也并非是占据了上风,向对面施加压力的那一方,而是承受着压力、起到拖延作用的一方。
  当许弥远不惜采取一些略微冒险的手段时,这个拖延的防线,也就立刻变得岌岌可危。
  他发动攻势的第一目标是鬼龙焦盖的那杆长矛。
  那杆矛,矛头呈现青金色,而矛杆则是用终南山里的老藤浸泡药油,反复锤打,去除杂质之后,又压成细丝,编织而成,奇藤的质地如同一流高手的人体经脉一样,极其便于传输内力。
  焦盖平时把这杆长矛缠在腰间,一旦抽出运功,立刻化作九尺长短,刚柔并济,绞缠抽打,以手掌手腕为中心,周围九尺以内的任何一个角度,任何一个方位,无论长短远近,随心所欲,无所不至。
  许弥远出手时,在白驹过隙之间,两根手指捏中了正急缩闪避的矛尖,矛尖被手指捏住之后,两种内力碰撞发出的震颤声音,使得整个长矛的矛头,都变得模糊起来。
  乍一看去,好像手指跟矛头之间根本没有真正接触到,还隔着一层距离,但紧接着,几乎叫人怀疑眼睛的一幕出现了。
  许弥远突然显现出了八条手臂,每一条手臂都是极致的高速留下的残影,却如此清晰,恍如实质。
  手臂的末端,八只手掌捏出八种印法,把整条老藤长矛,化作愤怒而细长的龙蛇,从最初捏着矛尖的那一印开始,游动飞射,从一而终,穿梭贯彻在八种印法之间。
  西域人的相貌,浅金色的衣裳,让这一幕呈现出来的时候,有着如同敦煌万佛窟中,光明广大,眉目深刻,辉煌不可侵犯的八臂佛菩萨威严。
  操纵龙蛇的护法神佛。
  那杆长矛的尾端,还有一点点末梢的触感残留在焦盖的虎口上,但修长的老藤矛身,已经被拉得更加纤长,从许弥远背后绕过,在八种印法的影响下,留出一段又一段,上下翻飞,或屈或纵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将其他六个人的刀剑,全部抵住。
  矛尖则刺入了钱万良的金珠。
  当这宗西域八臂神佛的身影,旋身舞动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的兵器、暗器,都随之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整个阵法从根本上被歪曲、变形,后续的变化顿时全部被扼杀。
  八道身影,身不由己的腾空而起,彼此相撞着,最后朝同一个方向砸了出去。
  “滚开——”
  这一声呵斥的尾音,还在峡谷之间回荡。
  八方俱灭阵法已经轰然告破。
  八条手臂消失,许弥远头顶依旧悬浮着旋转的铜鼓,而左手一动,长矛飞射出去,矛尖顶着一颗金珠,向吴平羌的咽喉直刺。
  许弥远根本不准备看这一矛抛射出去的画面,脚尖已经微微离地,就要纵身而去,追逐那一辆马车,马车之中的余图,才是他最重要的目标。
  这时,一圈纤细的蓝光荡漾开来。
  蓝光的源头,是安非鱼手中蓝白配色的音乐播放器。
  创造那样的一头魔怪,不但读条的时间长,还把安非鱼这阵子拿羽化珠泡水得来的储备活力,全分享了出去。
  头顶上的帽子已经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散乱的发丝,甚至遮住了右边的眼睛,眼角的细纹,下巴上的胡茬,每一点都显示出他此刻的萎靡与虚弱。
  但他并没有像事前商量的那样,跟着众人一起离开。
  当骏马奔腾和轻功飞驰的人影奔出峡谷,他转过身子,逆着人群拿出了“武器”。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第二种战斗能力,跟身体活力仅存有间接的关系,而存有直接关系的,是意志的韧性。
  蓝白色召唤器,被按下开关的一刻,蓝光荡漾,腰间的腰带,和耳机里激昂的音乐声,几乎是同时浮现。
  意念能量,在腰带右侧的卡盒里凝聚出一张晶体卡片,右手一拨卡盒,卡片倾斜向前弹出,左手的召唤器移动到那个轨迹,让卡片精准的射入卡槽之中。
  “飞影铠甲,合体!”
  黑色的皮革,瞬间覆盖了脖子以下的全部身躯,白色的战靴、蓝色的护膝,腰部的防护装置,手甲、臂铠、胸甲、肩甲依次着装,最后是全覆盖式的头盔。
  安非鱼的双眼,隐没在红色的护目镜后方。
  召唤者的意识之中,铠甲合体的步骤,条理清晰的依次呈现。
  而在现实中,就在那一圈纤细蓝光荡开的刹那之中,完成了合体的铠甲,已经带着疾风与电光,越空而至,一脚踏落了那根长矛,另一脚踢向许弥远的心口。
  许弥远横臂一挡,手臂前方炸开一大团电流烟火,湛蓝的电弧扩张开来,噼啪乱射,他本来就已经腾空而起,跟地面都没了接触,接了这样的一脚之后,顿时上半身向后倾斜,倒射出去。
  安非鱼落地,右手抬起,声音从封闭的铠甲里传出:“你们也走,我来断后。”
  飞影铠甲,来自《铠甲勇士刑天》世界的外星装甲,是一种在召唤者本身能力基础上,进行增幅的设备。
  如果是意志还没有经过太多磨练的召唤者,即使在铠甲合体的状态中,也可能被一星级的轮回者,赤手空拳打得退出合体状态。
  但如果是本身就已经获得三星级评价的轮回者,在铠甲合体之后,就将获得极为可观的战力增幅。
  就单以攻击力来说的话,这个状态下的安非鱼,一脚踢出去的时候,其力道之凝聚、动作之迅猛,比他之前读条读了那么长时间,搞出来的土石魔怪触手,还要强出一倍有余。
  至于攻击频率,那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比较的意义了。
  在一脚逼退许弥远之后,安非鱼的铠甲表面,电光像蚕丝一样流泻出来,飘扬向后。
  那道铠甲身影,突然去到了许弥远的视野之外,只留下向视野左侧边界飘扬移动的电光丝线。
  许弥远左手一摆,挡住了攻向左边腰间的一脚,身子微微一震,脖子向左边转动,眼神追逐那个人的身影,但只有更多的电光丝线被视线追上。
  飞影铠甲移动的速度,还比他的视角快了一步,从左边开始又绕着他的身体转了一圈,发动了四次攻击,虽然全部被他挡下,却让他的身体在小范围内左飘右突,前摇后摆,始终无法落地。
  当许弥远的眼神,终于转向正对着左边的那一刻,飞影铠甲又已经来到他的正面,一脚扫向他的咽喉。
  许弥远脖子转动的速度不够快,四肢的速度却完全不逊于飞影铠甲,他的手从头顶扫过,抓着那面铜鼓迎向飞影铠甲的一踢。
  咚!!!
  电光炸开,鼓声回荡。
  安非鱼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震波,从铠甲表面传遍全身,整个人震退出去,旋转的落地。
  “好快的速度,世间居然还有人打造盔甲状的神兵吗?”
  许弥远从空中降落,扳了扳脖子,满眼惊奇的看过去,眼神又变得有些嫌弃,“不过这样子也未免太古怪了些,既不合隋唐风貌,也不似大漠诸国,崇神信佛,描金嵌碧的形制。”
  “也罢,邵凌霄大约也料不到你们之中,还会有这种奇异的神兵,余图这般不要脸皮的逃窜,已未必能追回,那就带你回去吧。”
  安非鱼打了个响指,没精神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笑意,说道:“再多说点,一般来说,你话越多,我越安全。”
  有一侧峭壁之上,传来阵阵沉闷滚动的声音,只见不规则的硕大土石块,从那断崖坠落下来。
  那八足的土石魔怪,体量虽然惊人,行动终究还是太迟缓了一些,被秋如醉削成一块一块的,斩断切割,最后卜算子含一口真气,发掌轰爆了魔怪的头颅位置,让那些残骸全部滑下悬崖。
  那些土块在滚动的过程中就与峭壁摩擦解体,像是在这峡谷之中下了一场泥泞蓬灰的昏黄冰雹。
  安非鱼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迎着那些昏黄的冰雹,腾空而上。
  他身体倾斜,先在左边峭壁上踹一脚,又借力踹向右边山壁,如此不断折射向上,身子快的像一道曲折飞升的长条闪电。
  如果对面只是一个刚入宗师的人物,有飞影铠甲在身,安非鱼说不定还能想着跟对方力拼一回,看看能不能让任务标准里面,“击败宗师级人物”的进度条,往后滑动一截。
  但是对面这个西域人,是早就已经踏入宗师境的人物,还明显有一件神兵在身。
  参考关洛阳的前车之鉴,安非鱼可就不想贸然去尝试了,万一被打中了腰带,退出合体状态的他可远没有办法像队友那么能扛。
  能断后、安然撤退,就算成功!
  峭壁从下而上被他踹出大片的裂缝,龟裂的痕迹,在后续的重踢之中受到牵连,震动,于是崩溃瓦解。
  裂缝猛然扩大,两边山壁上,大片的土石,轰隆隆的往下剥落、砸倒。
  甚至有那种厚约尺许,高得像屋舍般的硕大石块,从山壁上剥开。
  卜算子和秋如醉站在山崖上,也觉得脚下颤抖不休,往峡谷中看去,什么都看不清。
  这个时候如果还待在峡谷之中的话,举头望去,满天昏黄阴影,重物砸落,威势骇人至极。
  而安非鱼已经凌驾在这众多阴影之上,即将从秋如醉他们对面的崖上脱身。
  “小把戏!你真的以为这种速度就足以保障你的性命了吗?”
  许弥远不屑地瞧着朝他砸下来的重重阴影,说到这里,忽然换了一种语言,鼻音浓重,胸腔共鸣,古朴拗口。
  这是他家乡的话——是他十岁的时候已经离开的地方,迄今已过了五十年了。
  如果安非鱼懂得西域龟兹国的语言,就会明白,他现在说的这句话,意思是:“谁能逃得过八风的吹拂呢?”
  所谓八风,在中原吕氏春秋等古籍之中,各有解说,相关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大禹治水之前的古老时代。
  但是在西域龟兹诸国那样的地方。
  那里的佛像,大大小小,遍布在屋舍的前后,城池的内外,精巧或粗糙,风化或晒裂,佛像的数量比活着的百姓还多。
  他们的八风,自然也是依循佛门的释意。
  又叫“世八法”。
  指尘世间煽惑人心的八件事:利、衰、毁、誉、称、讥、苦、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