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周辉月站起身,他的一只腿受伤严重,目前仍无法出力,但另一只腿还算完好,也必须要借助外物支撑。
  但也够了。
  周辉月拽着周知的衣领,一下一下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撞。
  周知拼命挣扎,却被口中的“瘸子”周辉月完全压制,他吓得不轻,只觉得自己已经头破血流,大声哀嚎求饶,希望周辉月能放过自己。
  周辉月和这些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知道苏俪的手段,他并不畏惧,只是偶尔觉得有点麻烦,但前提是别牵扯到虞倦身上。
  他根本不想虞倦和这些破事,和这些人有一点关联。
  这会让他难以忍受,很烦。
  就像现在。
  周辉月失去耐心,他面无表情,眼神平静,但手上的动作没停,压着周知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撞了几下,像是压抑着什么,漫不经心地说:“我不管你和你妈在想什么,要你做什么。”
  他顿了顿:“别再牵扯到虞倦,记住了吗?”
  周辉月不是一个好人,动手是丛林法则,在这样一个世界是没有必要的,所有人都衣冠楚楚,金钱和权力才是手段。
  周知被吓蒙了,被按住的脑袋连连点头:“不会了,不会了。”
  他是真的怕了,因为在他的世界中,从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就像他从未了解过周辉月是个怎样的人。
  随着“砰”的一声门响,房间又只有周辉月一个人了。
  周辉月深吸了一口气,坐回轮椅上,抬起左手,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有很轻的,像小雨滴落下的声音。
  然而今天没有下雨。
  周知拼命挣扎的时候,把桌面弄得一片狼藉,花瓶碎了,周辉月的掌心被碎玻璃片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缓慢地往下落,染红了桌布,也浸湿了相册的封面。
  伤口有点长,疼倒是没多疼,但见面的话很难瞒得住,虽然虞倦很好哄,但周辉月不想总是骗他。
  周辉月拾起相册,用纸巾擦掉封面的血迹,决定挑一些虞倦当时很喜欢的带过去。
  和母亲康勉的合照,自己戴着那条翡翠的吊坠,还有和玩偶熊的……零零碎碎,抽出来差不多有一半。
  又翻开一页,周辉月的记性很好,虞倦倒下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张照片。
  他之后也重新翻阅过相册,也没想出和虞倦之间的关系。三楼堆满了杂物,且上了锁,根本没打开,虞倦不可能去。
  即使虞倦真的不小心误入,发生了什么,自己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周辉月所有的想法都围绕着虞倦,直到放下相册的一瞬间,想的是周知这辈子比重生前要烦人的多——
  ——时间忽的往前拉长,直至重生之间,返回那个没有虞倦的时间点。
  不愚山紫金山庄的三楼曾作为安置虞倦的地方,另一个虞倦。
  周辉月几乎忘掉了那个人,因为他们之间的交集本来也很少。
  虞倦对这个世界的很多常识性问题一无所知,却会在最后说讨厌周辉月,所以才会来这里报仇。
  周辉月想过很久,也没有在记忆中寻找出和虞倦有关的片段,连有一点相同、疑似的人都没有。
  夏日的午后,虞倦走进房间,来到周辉月的面前。
  周辉月记得虞倦的每一个动作,他说的每一句话,神情的细微变化,虞倦是他不会忘记的夏天。
  “我的未婚夫,怎么能是这幅颓丧的样子?”
  周辉月抬起头,虞倦站在他的面前,绿眼睛看着自己,那么张扬,那么高高在上,却令人移不开眼。
  周辉月以为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但……不是的。周辉月想。
  他们的初遇在遥远的过往,在这个世界与空间之外。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周辉月回紫金山庄有事,凑巧医生告诉他那位心脏病人快要死了,他有半个小时的空闲,决定和虞倦见一面。
  很简单的一面,简单到只说了一句话,周辉月都忘了。
  他离开时黄昏将尽,车窗外的残阳如血,像是一场葬礼的前奏。
  虞倦死在那一天。
  那一刻周辉月甚至不觉得发生了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生与死,在他的人生中,经历太多次了。
  不值得记住,不值得纪念,遗忘得那么轻易。
  周辉月的手剧烈颤抖,伤口处迟来的疼痛缓缓蔓延至全身,他拿不稳手中这张轻飘飘的照片,任由它飘落至血泊中,逐渐被染红。
  夏天结束,周辉月喜欢的人死在了那一天。
  虞倦讨厌痛苦,不喜欢被约束,脾气很大,高傲至极,从不会求助,看到别人吃药都会感同身受,然而却缠绵病榻,孤独地待在封闭的三楼房间,服用无数药片,一点一点被死亡淹没。
  周辉月以为自己的人生中不会有后悔。即使是车祸后,他独自待在紫金山庄二楼房间的床边,看着茂密的、没有尽头的绿,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时,也从未想过要回到过去。
  已经发生了的事不会重来,他没必要做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什么是无可挽回。
  在喜欢、保护、陪伴,这些与美好有关的事发生前,周辉月已经伤害了。
  第57章 喜欢
  忙完院里的活动, 差不多已经是十点了。
  和虞倦想的差不多,上次直截了当地说了和周辉月之间的关系后,来找他要要微信的人少了很多。看来那位交友广泛, 朋友众多的学生会副主席果然把这件事传了出去。
  不管怎么说,对虞倦而言算是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回到宿舍后,虞倦洗了个澡,上了床, 打开手机,本来想和周辉月发个消息的, 发现周辉月只回了自己一条,几个小时都没发来消息。
  有点奇怪。
  虞倦想了想, 打字的手指停了, 拿着手机, 拨通了周辉月的电话, 起身去了阳台。
  此时已经是秋天, 白天才下了一场小雨,外面有点凉。
  电话响了两声,对面接了。
  虞倦靠在窗边, 问:“你回去了吗?”
  隔着电话, 周辉月的嗓音似乎很低沉, 应了一声:“没。有点事。”
  虞倦皱了下眉,直觉周辉月心情好像很差。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对别人的情绪敏感的人, 一般人高兴和不高兴对虞倦而言根本没有差别。
  而周辉月很少会表露出这些,大多时候平静而复杂,让人不能看透,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在那栋与世隔绝的房子里, 一切都改变了,和虞倦在一起的时候不太一样。
  总是愉快的、温和的,像是风平浪静时和煦的海面,和初见时给人的感觉无关。
  所以偶尔一次这样就会很明显。
  至少虞倦很容易察觉。
  所以,在考虑了几秒钟后,虞倦问:“你怎么了?”
  周辉月已经恢复了平常,他说:“有点累。”
  虞倦看了眼窗外,没有轻易被这个人欺骗,他说:“第七十一条,现在回答我。”
  一百条的要求是虞倦随口说的,但每一条周辉月都记得,还会提出说第多少条,久而久之,虞倦也记住了。
  最开始是为了圆摇摇欲坠的谎话,或是为了敷衍,或是简单的一两句他讨厌的、不喜欢的东西,
  后来变得和周辉月有关。
  就像现在,他在改变周辉月,但同样也改变自我。
  因为在此之前,虞倦从未有过改变任何人的念头。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有风的声音。
  虞倦想说算了,如果周辉月真的不想说。
  “我是很烦。”
  周辉月是这么说的。
  虞倦怔了怔。
  “周恒很烦,苏俪很烦,周知很烦,工作很烦,全都不想做了。”
  周辉月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说着,很难想象这个人也会说这么幼稚的话,可能全世界只有虞倦见过周辉月的这一面。
  虞倦问:“那有什么不烦?”
  他酌情考虑帮这个人找找,就像当初周辉月从前做过的那样。电影很烂,不好看,他也没有因为论坛上的言论而不高兴,但当天的心情确实莫名其妙变得很好,他总是会回忆起那一天,黑暗的影院中,一偏头就能看到周辉月的脸。
  他记得周辉月认真的语调,坦白地说:“不高兴的是我。”
  明知道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却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要在意得多,好像是什么无比重要的事。
  几乎没有一秒钟的停顿,他听到对面的人说:“虞倦。”
  虞倦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思绪被打断,含糊地“嗯”了一声,问:“叫我干嘛?”
  这次沉默了片刻,周辉月说:“不是你问的吗?”
  虞倦像是反应过来,他的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不是痛,而是酸酸麻麻的。
  周辉月用笃定无疑的语气说:“虞倦不烦。”
  一瞬间,虞倦产生了迫不及待的欲望,自己想去找周辉月。
  这个想法突然起来,又无比强烈,甚至连思考的余地都没留,虞倦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立刻说:“发个定位。”
  周辉月还留在那间儿童房里,一整个晚上,听虞倦的每一句话,好像看到他穿过绿野波浪,从茂盛繁密的夏日草木间走到自己身边。
  窗户是开着的,周辉月看到透明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他的手搭在窗台上,割破的伤口已经凝固,干涸的血迹看起来狼狈而狰狞。
  他想起那一天。
  房间很闷,周辉月推开窗,虞倦支撑不起身体,但视线似乎很努力想要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