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他问丁昭吃没吃饭。丁昭哪敢说没有,急忙讲吃过了吃过了,您别操心。
  “那正好和我叙叙旧呀,好几年没见,怪想你的。”
  吴孜林一把拖住想躲回房间的丁昭,将他拉到客厅沙发边上,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红酒和成双成对的酒杯,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场景如此暧昧,丁昭恨不得自打嘴巴,只想穿越成按门铃前的自己。第六感本想救他一命,他倒好,上赶着把自己打包送进狼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丁昭挨着沙发边坐,双手抱胸,做出以防死守的姿态。
  红酒一开,吴孜林直接将丁昭面前的酒杯倒满:“这支酒超级贵,我从不给外人喝,今天看是你才破例开的。”
  “别别别,”丁昭恨不得对着瓶口倒回去,“我喝不来酒,给我浪费了。”
  吴孜林嘻嘻笑两声,凑近对上丁昭:“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比大学时候高了点?”
  “没有二次发育!”丁昭往后仰,冷不防被吴孜林抱住胳膊,连带顺着肩膀来回摸了几下。
  “就是有点瘦,”吴孜林评价,“不过也够了。”
  丁昭竭尽所能,不去想对方口中的够不够到底指哪方面。他在沙发上度秒如年,吴孜林劝酒就拨浪鼓摇头,说喝不了,到后面直接找借口,说早上感冒吃了头孢,喝一口该进icu了。
  见他油盐不进,吴孜林多劝无趣,独自干了大半瓶,喝得醉醺醺,软成一团瘫在沙发上。
  他眼神迷离,衣衫半解,伸手招呼丁昭:“学长,我喝多了。”
  “您休息!不打扰您!”
  丁昭抓住机会,足不点地,逃难一样跑回房间,上完锁才感到一丝安全。
  刚才被吴孜林摸过的地方哪哪都痒,丁昭抓紧衣领,决定调个明早六点的闹钟,赶在对方没醒前尽快跑路。为了方便,衬衫裤子也没敢换,直接合衣躺到床上。
  起先他还竖着耳朵探听外面动静,听着听着困了,眼一闭与周公问好。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老做梦,梦到有谁压在身上,令他呼吸困难。
  丁昭勉强睁开眼,看清来人,登时吓得睡意全无:吴孜林不晓得什么时候开了锁,还偷摸进被窝,两只手正准备突破他的底裤。
  要了老命了!丁昭大喝一声你干什么,奋力挣扎,瞬间将小胳膊小腿的吴孜林掀翻在到地。
  “你他妈神经病啊!”被踢下床的吴孜林爬起来,抬脚就踹丁昭,“来都来了,在我面前装个屁的贞洁烈男!”
  “我不是!”丁昭明白吴孜林收留他的目的,把被子当遮羞布牢牢围到身上,“我直的!”
  吴孜林发出冷笑:“我知道,你要不是直男,我都懒得让你进门。”
  他边说,边试着再次爬床,同时放柔语气:“你这种闷骚的我见多了,一开始是会有点排斥,真干了,只会叫舒服。只要你肯,我家随便你住,你不也在市中心上班?这里地段多好,没个把万的可租不起,我平时忙,一周最多搞个一两次,你陪着就行,不亏。”
  我操……不操!丁昭头皮发麻:“我不干这种事,你别过来!”
  软硬兼施,吴孜林也不再装,叉腰指着他鼻子骂:“丁昭,你发照片的时候骚得要死,现在来和我扮矜持?不就是没钱想嫖个地方住?假什么清高,婊子立牌坊都要给你腾位置。”
  吴孜林讲话下三路,急得丁昭脸都白了:“照片是你让我发的,我根本没那个意思!我只想借住一个晚上!”
  “可拉倒吧,别说你不知道来我这里借住意味什么。再说我又不是要搞你,是让你搞我,你他妈倒好,喊得比动物园猩猩还响,老娘再给你一次机会,一周最低一次,干不干?”
  这话像用两把大锤轮流招呼丁昭脑门。自己真没意识到吗?第六感来过,他当假的,归根究底是心存侥幸,以为人性本善。吴孜林无一可靠,抛出橄榄枝那刻,丁昭理应认清,他就是一件被看中的货架商品,剥光包装任君品尝。
  怎么就落到如此境地,大半夜被袭击,还要在床上和几乎陌生的基佬分辨谁上谁下。丁昭气到头晕,很想打吴孜林一顿,又恨自己不争气,居然把日子过得这么糟糕。
  枕头下有东西嗡嗡震动,手机来电,丁昭如临大赦,赶紧接起,想知道是谁在半夜打来这通救命电话。
  “喂,喂?”
  “是我,你睡了吗?”
  在这种情况下听见程诺文的声音实在荒诞,丁昭支支吾吾:“啊,呃,那个……”
  “我问你睡了吗?”
  “没,没睡!不睡!”丁昭大声回答,以正其志,“有什么事吗?”
  程诺文冷静说明:“佲仕出了点情况,现在有没有空来公司?能来直接打车,之后报销,再加一天调休。”
  来,来!丁昭想都不想,立马答应。哪怕要倒贴钱,能摆脱眼下的处境他也愿意,即刻一跃而下,拎包直冲出房门,完全不顾吴孜林跟在后边,一路追他到电梯用不文明语言问候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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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新转折(1)
  蹲在路边打上车,丁昭终于缓过气,瘫倒在车后座,他哆嗦着将吴孜林的微信删除,随后从后视镜看到自己:领口歪斜,仪容不整,形象相当之惨烈。
  待会见程诺文!他腾地坐起,摸半天才从背包里捞出领带。细领带早被蹂躏得皱巴巴,拼命用手捋平,但压痕明显,捋也没用,该皱的还是皱。
  要给程诺文看见,还不得嫌他仪态不端庄,给他不断减分?可他有原因的,今晚——算了,比起说出真实情况,还不如让程诺文扣两分来得太平。
  越想越委屈,丁昭忍不住,鼻腔冒出咕噜咕噜一串声音。司机从他上车就在偷偷观察,哎呀,先生,怎么啦?你很赶时间吗?我要再开快点吗?
  丁昭吸鼻子,说不用了,谢谢你。他看手上领带,实在捋不平,干脆团起来扔回包,跟着抹眼睛,手背留下亮晶晶一条水痕。
  车停至恒光楼下,丁昭付完钱,没忘记讨发票,司机好心,多塞他两张。
  co2整层亮灯,如同永昼不灭,在那里没有黑夜。
  登上28层,办公室已有多人到场,聚在丁昭工位旁。程诺文、庄晓朵、大头一字排开,神色各异,还有一位丁昭平时极少来往的角色。对方会在这种场合出现,很不寻常。
  co2老总乔蓓正坐他座位。丁昭素来习惯将办公椅调低一点,整个人藏进座位,有安全感。换成乔蓓坐,她调高了,轻轻一靠,双手搁在椅子扶手上。
  程诺文在她身侧说什么,乔蓓面容沉静,只在某个时刻点头。
  什么事情需要出动老总?丁昭想不出,还是大头先看到他,说小昭来了。
  “不好意思,大半夜让nate喊你过来,你叫丁昭对吧?”
  乔蓓示意丁昭找把椅子,等坐下才发现,他和老总的状态是面对面。程诺文他们还站着,身型像大理石柱那样将丁昭围在里面,造出一座无形的审判台。
  公司一座金字塔,程诺文爬到塔尖,乔蓓则是塔尖上的极点。
  co2三名合伙人,其中两位常年base香港,乔蓓是第三个。当年出走th,她协同合伙人开拓大陆市场,初创上海办公室,后来发展得当,co2进入独立运作,乔蓓任首席执行官,她是程诺文的上级,在司内拥有绝对话语权。
  与这样的人对话,压力值瞬间拉满,丁昭颤巍巍捏着椅边,试探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乔蓓直视他眼睛,看了会儿才开口:“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确认,我希望你在回答之前,仔细想清楚所有细节,然后诚实地告诉我。”
  老总声音动听,但语带锋芒,让人不禁生出严肃对待的心理。丁昭瞥见一边的庄晓朵开着录音,第一反应是自己闯祸了——不应该啊,客户和内部最近没有针对自己的投诉,该做的工作也都按时交了,除去这几天粗心大意,文件被程诺文打回重做几次之外,并无什么不妥。
  再说他一个ae,手上那点芝麻绿豆的权力,篓子捅再大能大去哪里?丁昭偷瞄程诺文,结果对方根本没看他,完全不给半点提示。
  “佲仕上周的微信推送是你负责的吗?”乔蓓问。
  郝思加帮忙写的那篇,内容是明星产品和艺术家联名的限量套装,都出街好多天了。
  “推送结尾有个cta也是你做的?”
  丁昭茫然点头。肯尼的brief特意提到,为了配合套装上市,佲仕全球会做一波线下精品店的体验活动,所以让他们在结尾加一个cta,互动按钮,引导用户进入落地页填写门店的预约信息。
  这个设计做完,丁昭检查过,按钮可以直接跳转,很顺利。
  乔蓓让他自己看:“cta没问题,是跳转的落地页。”
  丁昭拿出手机查验,跳转页是精品店列表。为表清晰,国内外门店是分开罗列,他往下滑到最后,心跳瞬间漏拍。
  某地区被分类至海外精品店一栏。
  不会吧……丁昭倒吸口凉气,反复刷新几次,那两个字依旧列在海外名下。
  “有人举报佲仕立场不清晰,涉嫌违反广告法,今天我们法务也收到了正式通知,”乔蓓倾身向前,“我需要知道,这个页面你审核过吗?”
  丁昭刚要回答,乔蓓抬手制止:“我说了,回答前想清楚。”
  老总一个动作,压迫感十足。正值比稿前期,co2树大招风,多少双对家的眼睛粘着,恨不得他们出点纰漏。佲仕是欧洲品牌,针对外企的审查向来严格,一旦涉及立场原则的违法问题,处罚金至少几十万起。
  这口惊天巨锅要背上了,开除是铁板钉钉。丁昭冷汗连连,后背几乎湿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理思路:落地页不是内部设计,肯尼给的常规品牌信息,之前他们也用过几次,从没出过问题。
  地区该怎么放,对广告人来说是敏感线,上线之前他看过页面,大家都在正确位置,绝不是现在这样。
  所有人目光聚焦于他,气氛暗流涌动。大头忧虑地咬着指甲,庄晓朵没有往常笑容,时不时看手机录音,她身边的程诺文作壁上观,不紧张,也不关心。
  “想好了吗?”乔蓓问。
  丁昭握紧手,指甲刮进掌心,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认真点头:“我检查过页面,上线前还是正常的。”
  乔蓓神情并未放松:“你确定?”
  “确定。”
  “有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没有。”
  “如果让你押上这份工作,你还能确定吗?”
  话说得很明确,丁昭霎时脸色惨白。他要是因为这件事情被co2解雇,以后哪家公司还敢用他?广告圈子这么小,都是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的事情。
  零星的自信也没了,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可,可这个页面不是我们做的,按道理来说应该和我们没关系……”
  “没有区别,co2是佲仕的leading agency,只要是从我们手上出去的内容出了问题,都有连带责任。”
  托词太幼稚,乔蓓摇头,她再次看向丁昭,眼神几乎能剥开他大脑。
  这颗大脑早已乱成一团,丁昭从未遇到这种级别的危机,嘴巴已经派不上用处,只能求救似的望向程诺文。
  旁观了大半场的上司终于捡起怜悯,对乔蓓耳语几句。
  老总思索片刻,挥挥手,让围着丁昭的一排人散开,空气流通,丁昭暂时走下审判台。他心有余悸,眼前出现一双男人皮鞋,往上看,程诺文已在跟前。
  对方下巴抬一抬,“今天先到这里,回去吧。”
  丁昭没力气动,仰着脖子,乞求地看程诺文,“明天……”
  “照常来。”
  说完,程诺文注意到了丁昭身上的衣服,眉毛压低,扣两分。
  丁昭实在不好意思,抱着背包站起来,小声问:“这件事会怎么处理?”
  上司没答,恢复之前的冷酷作风,大约是不屑与他说。丁昭自讨没趣,灰溜溜说那我先走了。
  他往门口走,一步三回头,等到彻底走出办公室,也没人叫他。丁昭不再有目的地。他从吴姿林家里逃出来,逃到公司,逃出公司又能逃到哪里?
  没地方去,没人收留,丁昭背着包躲进洗手间,决定在这里熬一个晚上。
  他洗把脸,镜中人肉眼可见的憔悴,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匆匆用水弄花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