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擦去玻璃板的字,丁昭脑子一团乱,深呼吸几次,说我下去抽支烟。
  郝思加眉头打结:“你最近烟瘾会不会太大了点。”
  丁昭含糊说还行。他急着下楼,神经绷得难受,只有尼古丁可以暂时缓解。
  第一次负责大型比稿,他吊着一口气,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拿出点成绩,这份迫切接连好几天压着他,回过神,手指夹上同事递来的香烟,再一晃,已成为烟纸店的常客。
  没想到自己也有烟不离手的一天,这份反弹来势汹汹。
  吸烟点难得清净,丁昭摸打火机,两个口袋都是空的,正懊恼,身后有人叫他名字。
  “少见喔,我还以为你讨厌吸烟。”
  边晔表情带笑,向他递出火机。
  谢谢。丁昭点上火,舒展肩膀,“偶尔也是有需要的,再说自己抽,总好过在别人身边吸二手烟。”
  “你只讨厌吸万宝路的二手烟吧。”
  边晔摸出自己的烟盒,对丁昭晃一晃,“好彩,我不抽万宝路。”
  丁昭做个请的手势,两人边抽边聊。得知丁昭近日为z牌的比稿劳心劳力,边晔哇一声,“我听说了,是个大项目,pitch起来不简单,你刚进bd,kate怎么就扔这么大个帽子给你。”
  他说着,视线瞥到丁昭身后,话锋一转,笑道:“其实z牌nate做过的,他是那种就算不服务了,也会日常关注品牌动向的人,你要有疑惑,怎么不找他呢?好歹也是你前上司,不至于这点小忙也不帮吧。”
  丁昭拉下眉毛:“能别提他吗?”
  边晔忍笑。好,不说不说,他做出同情的模样,“工作是要紧,但也别仗着年轻透支身体,你看你这下巴,尖得都快没了。bd这么辛苦,不如来b组,我给你留着位置呢。”
  这份关心半真半假,丁昭刚要开口,鼻尖飘来一股熟悉的淡香水味。适量檀香,尚算舒心悠远,过量喷,只觉得痒,还刺鼻。
  丁昭皱起鼻子,转过去一看,果然是程诺文那张臭脸。
  “不用了,”他扫一眼,对边晔说,“我能吃苦,吃苦适合我,以前我吃过的苦还少吗?”
  边晔闻言,着实意外,知道丁昭这句话是别有所指。小嘴还挺会输出。他被逗乐,配合说:“我就欣赏你的毅力,这种优点有些人不懂,我明白,来来,z牌我也挺熟,这里人多,空气差,我们换个地方交流。”
  他揽住丁昭肩膀,准备一起离开。程诺文抱着手臂站在前面,墙一样堵着,面色沉沉。
  “nate,这么巧,这里位置空出来给你,反正你喜欢一个人呆着嘛,对不对。”
  笑眯眯扔下一句,边晔也不管程诺文,带丁昭绕开走了。
  虽爱说笑,边晔的知识经验却是实打实。他不藏私,真的换个位置,结合z牌的情况给丁昭提了几个建议,极具参考价值。
  看丁昭专注记录,边晔嘴角一挑,叹道:“原来nate以前是这种感觉。”
  你说什么?丁昭没听仔细,边晔也不重复,弹落烟灰,问他知不知道做bd最要紧是什么。
  资源?大局观?丁昭连猜几个,边晔均做否决。
  “都不是。”
  边晔指着他胸口,“关键是,要舍得。”
  丁昭不太明白。边晔笑两声,说值得你慢慢参详。随后意味深长道,多锻炼吧,小昭,kate手下不好混的。
  这是句实话。在bd做比稿,考验阿康的综合素质,对客户与brief的拆解、团队的把控力等,只是必备项目,还需要站在更高维度洞察比稿的真正用意,确保提案的方向不会歪掉。
  短短几周,丁昭堪比海绵吸水,什么都学,什么都看,一天一包烟已是常态。
  同事笑称他是拼命三郎,他也不反驳,只有郝思加说得了吧,再拼就没命了。他们现在住得近,了解对方作息。丁昭每天在家只待四分之一天,大部分时间不是在作战室和策略与创意bs,就是对着笔记本埋头苦干。
  中途累了,趴桌上睡一会,只要有人从背后经过,他很快就醒,起来去茶水间打一杯双倍浓缩,加两块冰一口闷掉,随后重复以上两个选项。
  熬过几个大夜,方案接近成品,kate特意约乔蓓来旁听,让丁昭亲自pre。
  老总听完,没立刻反馈,凝神想了片刻,问丁昭,你们这个方案改过几次?
  丁昭说前期反复调整,至少有三四次,废稿也做过两个。他将枪毙的思路也阐述一遍,说清为何没采用的原因。
  乔蓓继续问,语气尖锐,挑剔方案中的诸多细节,并质疑大方向是否合理。丁昭沉心静气,协同策略和创意一一作答。
  等他结束,乔蓓表情没有变化,丁昭以为她还是不满意,捏紧双手。
  对方忽而微笑:没有白改,的确是现在这版最合适。提案时客户一定会挑战你,问得只会比我多,话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对kate点头,报价确认没问题之后,可以发给客户了。
  丁昭长舒一口气,开会的众人也放松下来,几位合作的策略与创意暗中给丁昭比个大拇指。
  方案成功发出,只等客户敲定后续的提案时间,即可订机票飞往北京。
  然而整整一周过去,客户那边一片寂静。
  丁昭陆续发去几封邮件,委婉追问,收到的回复一次比一次短,后来干脆变成自动回复,说暂时休假,请勿打扰。
  kate也觉不妥,说去问问。等了两天,女人找他进作战室。
  丁昭以为是方案有什么问题,kate摇头,直接道:“没比下来,整个项目都判给了他们惯用的那家本地agency。”
  “百分百之给他们吗?我们一点线上传播或者其他的执行——”
  “都没有。”
  其实有这个心理准备。业务全部落到co2的可能性不大,但花了那么多心思准备,输得如此彻底,边角料都没摸到,客户甚至连现场提案机会都不给,丁昭难免失望。
  他胸口极闷,还是打起精神,询问哪里做得不好,我们可以吸取经验,下回改进。
  “小昭,”kate示意他先别急,“错不在我们,是客户那边的问题。”
  “我托人问过,客户内部实际很钟意我们做的方案,但看过报价,认为co2收费太贵,所以私下将方案传给别的公司,让他们做点改动,然后开个低的报价拿去执行。”
  丁昭呆住:“这……不就是骗稿?”
  kate不陌生这种低级操作,语调平稳:“对,是我和beth高看他们。最早接触,其实已经有些端倪,心想到底是大公司,我们前阵子又——你也知道,为了保持进账,有些比稿是硬着头皮也要做的。”
  这份方案堪称呕心沥血,不止他,郝思加、bd的几位同事,包括kate,都付出很多。
  “我和beth今早与他们谈判,那边表示可以象征性给co2结十万块,当做买方案的钱。我们接受了,但z牌也上了我们的黑名单,以后不会再合作。”
  kate表情始终保持冷静,丁昭心中五味杂陈。如何才能做到阴沟翻船还面不改色,他不理解。
  女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份疑虑,注视他的眼睛,“我知道这个比稿你跟下来有多辛苦,做bd,这种事情会经常发生,你付出的时间和心血,很多时候可能屁都不是。”
  “尽快调整好情绪。经历100次失败,才能看到1次成功,这就是bd,我希望你能学会接受这一点。”
  骗稿一事,kate没有隐瞒,向部门全员做了通知。参与比稿的几人情绪低落,创意同事唏嘘,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做个飞机稿应付下,唉,白熬夜了。
  丁昭愧疚,和他们说真是不好意思。同事见他来道歉,笑起来,说拼命三郎怎么道歉都这么拼命?没人怪你啦,要怪就怪客户太恶心。
  今天周五,晚上我请客。kate宣布。大家一起吃顿好的,不必替我省钱。
  bd众人心态极佳,一秒钟切换,说对嘛!垃圾客户不配我们发火,让我来问问日本师傅的烧鸟店今晚能不能定位,kate请客就要吃最贵的!
  一群人吵吵闹闹,丁昭没加入。郝思加对吃饭不感兴趣,比稿做完,他和艾瑞克申请多留几天,在bd等结果,听完kate的通知,脸色也不好。
  他用手指戳一戳丁昭。对方嗯一声,再无更多。
  “啧,我在热店碰到这种事情多了去了,甲方也分三教九流,素质差的就是这样——”
  郝思加还没说完,丁昭突然站起,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手机也没拿,摇摇晃晃往外走,横穿整个办公室。进到走廊,机械性往前,一步步走到消防通道。
  过去这里是三个人的秘密据点,赖茜与大头嫌下楼麻烦,常常偷跑来此,咬着电子烟吞云吐雾。丁昭就坐在台阶上,听他们聊天,分享八卦,还要时不时替他们盯梢,警戒是否会有物业的人突然窜出来。低头看手机,偶尔会收到程诺文的信息:人呢?
  很多烦恼,很多工作上的困难,也在这里抱怨并解决。恍惚时,有那么一两秒,丁昭以为世界就会这样运转下去。他与赖茜、大头的三人合照也会持续是他的手机屏保。
  门在身后关上,丁昭再也忍不住。憋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无休止的疲倦与委屈,伴随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整个人掩埋其中。
  身体在要求一场彻底的发泄,他逐渐哽咽、抽泣,随后放声大哭。
  以往流泪,他总是默默的,最好刚淌下就消失,难过一下就行。成年人活到独立时,力求情绪稳定,为工作为生活哭成小孩像什么话,不酷,也不成熟。
  可负面情绪积压,还是需要大哭一场。哭出来,哭到连连颤抖,喉咙耳朵都疼,心头积郁才能减去薄薄一层,最后抽丝剥茧留下痛,痛快的痛。
  通道外有人经过,脚步声渐响再渐轻,似乎停在门口。
  没进来。是走开消失,抑或仅是错觉,外头根本没有人。丁昭分不清。
  他只顾哭泣。隔着一扇门,不敢伸出的手,距离最近也最远。
  第78章 坏习惯(3)
  周五夜,众人聚餐完,续摊喝酒,丁昭本想回家,被郝思加生拉硬拽,只好一同前往。
  bd人均花蝴蝶,呼朋唤友,co2有些同事收到邀请,纷至沓来,很快将酒桌围满。他们选在巨鹿158,大型夜生活区,酒吧夜店鳞次栉比,填充整个地下广场。
  喝到一半,有人提议去隔壁蹦迪,立即呼啦啦跑了大半桌。丁昭情绪低,闷头喝两杯,没响应。郝思加受不了了,揪住他,说陪我,我也要去。
  郝思加厌恶集体活动,今晚反常参与,目的是想拖丁昭放松。下午他出去一次回来,两只眼睛肿成灯泡,要独自回去,肯定窝在小房子里伤春悲秋,不如来吵闹的地方发泄一通管用。
  这些话郝思加嘴上不会讲,但表现太别扭,丁昭也看懂了,知道他是通过实际行动传递关心,强撑起精神,说好,我陪你。
  两人挤进人潮最为汹涌的一家俱乐部,好不容易找到空角落,结果在音响边上,没站几秒就开始耳鸣。
  郝思加全程皱眉,最后实在顶不住。他厌人症发作,被不认识的人碰一下都难受。丁昭忙拉他出去,担忧问你没事吧,不喜欢那种地方还硬要进。
  蹲在地上的小猫干呕两声,“我要去洗手间。”
  丁昭送他过去,门口等待时,点上烟。抽完一根,有人跑来借火,借完也不走,赖在面前硬要与他聊天。
  洗手间紧贴gay吧,大约是将丁昭看作同类。搭讪者用一双眼睛巡视:个高,腿长,脸也长得很清爽。
  对方兴趣渐增,说话嘴唇一开一合,与程诺文有点像,微微往上翘。
  好烦。丁昭闭着嘴,不想搭理,手上香烟缓缓燃烧。火光中,喋喋不休的眼前人却变成程诺文。他猛一睁眼,确认不是错觉,真的程诺文就站在离他几步的位置。
  不远处的露天位,不止他一个,庄晓朵也在,可能是收到谁的邀请。
  走神之际,搭讪者手扶上丁昭的腰,凑近与他攀谈。丁昭刚要反应,迎面有个声音掷来,硬邦邦一句:“你站错地方了。”
  就是这种语气,所以说猫唇很烦。丁昭灭了烟,任由搭讪者搂住自己,“请问你哪位?”
  程诺文最受不了他这样,一看表情,就知道火气冒上来,极力压下,阴沉说:“你现在不清醒,过来,我送你回去。”
  “我有人送。”
  搭讪者大受鼓舞,嫌程诺文碍事,说哥们,有点眼力见儿行不,店里人那么多,你找谁不是找。
  程诺文拿出用来凌迟人的眼神,在对方身上穿洞。今天在消防通道外面,丁昭哭多久,他就站多久。思想斗争做了半天,却始终没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