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半晌,他咬着牙,头垂下去,低低笑了声,意味不明。
  “他倒想得周全。”
  “为了周家的体面……当真是操心。”
  谢执垂着眼,视线落在他桌缘的那只手背上,安静片刻,忽然起身往一旁的匣柜去。
  再回转时,掌中握了一小盒药膏,手探出去,递到周潋眼前。
  “方才力道重了,”他若无其事道,“赔你的。”
  说着,朝着那只手上,先前被自己拿筷尾敲过的地方略点了点。
  “省得留下疤,倒要怪我。”
  顺着视线去看,先那一小片皮肤光滑白皙,连红都不曾泛起半点。
  只掌心那一小处,他不自觉间用过头了力,细微的血渍透过掌缝,蹭了一点在桌面上。
  先时尚且不觉,此刻,那一点硌出的伤口经了提醒,后知后觉,细细密密地泛起疼来。
  他怔在那儿,一时竟忘了伸手去接。
  细白的木芙蓉似的手指空悬片刻,谢执抿了抿唇,茸密的眼睫轻颤一颤,索性将药膏撂去了桌面上。
  东西勉强算给了人,待要收回手时,眼前人却有了动作,猝不及防地伸了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脉门要害被人拿指腹按着,谢执不由自主地挣了下,反被牵得更牢。
  “松手!”
  他凶周潋,语气不见得多狠,反而透出两分慌乱。
  指腹触感滑腻,柔软的皮肉之下,能感受到血管轻微的跳动。
  都怪这人——周潋想——他原本不觉着疼,此刻却好似从梦里头睡醒一般,疼痛从掌心蔓延至胸膛,热辣辣的,被剖开来,摊在日头底下,想要叫人去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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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疼,”他垂着眼,声音低低地同谢执讲,“疼得没力气了,可怎么办?”
  谢执:“……”
  他抬起自己那只犹被周潋圈着的腕子,面无表情地在后者眼前晃了晃,“少爷多虑。”
  “谢执瞧着,少爷现下力气可足得很,只多不少。”
  “真的,”周潋低低笑了一声,“我不骗你。”
  “只有这么点儿了。”
  “余下的,连上药的力气也匀不出一分。”
  他说着,视线落在眼前的药盒上,唇角微勾,意有所指,“阿执行行好,”
  “将善事做到底,好不好?”
  谢执:“……”
  他那一筷子就应该直接敲这人脑门上,敲晕过去就清静了。
  握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力道微松,指腹带了薄茧,温热微糙,从脉门处蹭过去,激得那一小片皮肉微微战栗。
  “松手。”谢执硬梆梆道。
  周潋神情微滞。
  那人抬了抬眼,同他视线相碰,又倏地收回,继续硬梆梆道,“你再握着,我拿什么上药?”
  连待人好,都这般别扭。
  周潋不知为何,心下想笑,又觉出几分微酸。
  于是老老实实地松开手,将那只受伤的掌心摊开,听话递去谢执眼前。
  掌心血渍被蹭得晕开,半干涸,胡乱挂在伤口周围。
  谢执瞧着,忍不住微微蹙起眉,拿绢帕沾了清水,低下头,一点点先将四周的血渍擦拭干净。
  待伤口清理好,才旋开药盒,拿指腹沾一层薄薄的药膏,细细涂在了伤口上。
  “少爷对着旁人心慈手软,换到自己身上,反倒肯下狠手。”
  他口中拿话讽着人,手上动作却渐渐放轻。
  药膏清凉,伤口叫人这样对待着,先前那一点疼仿佛融在了皮肉里,成了挥不去的痒。
  眼前人半垂着眼,几茎发丝落在额前,只能瞧见线条伶仃的下颌并那一双密茸的雾岚似的长睫,在晨曦里遮上一层熹微朦胧的影儿。
  雪白的后颈上,那颗暧昧的红痣隐隐约约地露在外头。
  周潋瞧着,心中莫名泛了渴,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在上头碰一碰。
  那颗痣像是谢执的命脉,被他圈在怀里时,碰着,蹭着,就软作了一汪水,雾一般的眼睫上挂着泪珠,叫人又想要疼他,又想叫他疼。
  欲行不轨的手在半途被人截了胡。
  谢执空出来的左手不知何时执了竹箸,拦腰将那只不规矩的手擒住,夹在筷端,一点点压回了桌面上。
  当场抓获。
  周潋:“……”失算。
  “没力气?”谢执冷笑,拿筷尾在他手背上戳了戳,“上不得药?”
  “谢执瞧少爷可灵活得很。”
  周潋不动声色,“还是托阿执的福。”
  “这药膏见效神速,只涂上这片刻工夫,我便觉得自己已经大好了。”
  他说着,眉尖微挑,对着谢执微微一笑,神色万分真诚。
  “多谢阿执赠药之恩。”
  谢执:“……”信了你的鬼话!
  轻飘飘地收回手,拿帕子擦干净指尖,谢执头也不抬道,“饭也用了,药也涂了。”
  “少爷说是要带人出府,影儿见还未见着,便宜倒先占去不少。”
  “算盘当真极响。”
  “这般计较,”周潋笑着起身,“我何时诓过你不曾?”
  “马车早在院外备好了。”
  “叫你将便宜占回来,可成了?”
  第86章 久父子
  谢小公子高风亮节,占人便宜这档子事,向来是不屑做的。
  最后也只不过是坐在马车中,多吃了两碟子蜜饯而已。
  “再来些吗?”周潋笑着看他,十分贴心地指了指果匣子,“我叫人添了许多。”
  他说着,似是想起什么,朝着人扬了扬眉梢,笑道,“省得同上一回似的不够,你又要恼。”
  上一回——是谢执喝醉,被周少爷趁人之危,装进马车里拐回家那一次。
  这人此刻提起,分明就是故意的。
  驾车的初一只听见“咻”一声响,不知道什么东西擦着耳侧飞出去,唬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头,“少爷……”
  “无事。”
  车厢里传出的声音含混,初一满腹疑惑,停了一会儿,见再没旁的动静,方才搁下了这茬。
  少爷同谢姑娘在车中谈要紧事,人多的地方不便,他索性将车驶出了城,郊外野地,寻了片林子绕着转圈。
  车厢中,周潋笑着坐正身子,将险些做了暗器的蜜饯盒子移去一旁。
  “阿执消消气。”
  “再扔,可就真没了。”
  谢执拿眼睨他,指间捏了半个金橘,在掌中随意抛了几下,最终丢回桌上。
  “少爷好自在,不挂心正事,反倒拿谢执开涮。”
  金橘在桌上滚了两滚,堪堪停住。
  “此处再无旁人,那驾车的小厮大约也算少爷心腹。”
  “少爷此行究竟为何,现下可肯同谢执明讲了?”
  “你瞧出来了?”
  周潋微顿,随即收了面上嬉闹神色。语气里倒也不见如何惊讶,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
  “我还当你要耐着性子,一定等我先开口才成。”
  “用不着分什么先后,”
  谢执探出手,从果匣子里拈了枚新的放进口中。
  “先前便说过,我同少爷同在局中。”
  “棋子自你我谁手中而落,原也没什么打紧。”
  “少爷只需同谢执讲一讲,此次又预备着如何落子就是。”
  周潋将蜜饯盒子重搁回他眼前,摇了摇头,似有所叹。
  “你何时能不这般聪明,就好了。”
  谢执将话点明,周潋索性也不再遮掩,微微吐出口气,眉宇间难得浮出几分疲惫之色。
  “父亲多疑,即便你先前应了他,怕也不会全然放心。”
  “府中人多口杂,话落在有心人耳中,难免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