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容宁收回乱七八糟的念头,反馈禀告:“没有。众人多是体谅。再说他们名下其实不止那么点煤炭生意。陛下会记得他们的好,臣说给他们美言几句,他们就果断应下了。”
  秦少劼收回视线,语气不善:“怎么美言?不该扰民是本分,还要朕去吩咐。不知分寸。”
  容宁配合附和:“陛下说得对。”
  她想到其中恶劣,半点没觉得自己有错的瑞亲王义子。算了,不告状。留他一条小狗命。下次要是惹到她,她亲自把人捶一顿。
  这事其实没什么好说,上命下从,能解决最好。哪怕其中有人私下逆反,那也是少数。抓到罚,以儆效尤。扰民碍事的顺天府也能处理得了。
  容宁正大光明站在那儿,看秦少劼兢兢业业批折子。
  年轻的帝王头发衣服一丝不苟。每天都将他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也穿得相当舒适好看。天气转凉,到了冬天该要披上绒绒的大袄。
  冬日的衣服厚重,会愈加气派,愈加好看。
  容宁欣赏的同时,琢磨。那就下次吧,下次装病,就给秦少劼一个教训。把那药油给帝王狠狠腰上擦一擦。揉捏手法嘛,她很懂。
  正琢磨着呢,外面太监又禀:“婉儿公主到!”
  秦少劼和容宁同时扫向门口。
  门口秦婉儿双眼泛红,含泪冲进书院。本朝一般不行跪礼,她贵为公主当场进门,朝着秦少劼的方向跪下。
  她俯身叩头,趴在地上带着哭腔开口:“陛下,我要出永安园!我要出京城!”
  容宁一头雾水。她几天没来永安园,怎么好像几年没进宫一样?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突然说要出京城了?
  就秦婉儿这种自小娇生惯养的公主,出去之后怎么吃怎么穿怎么住?要是碰上意外找谁处理事?别的王爷出京好歹有自己的谋士,秦婉儿只有身边宫女。
  秦少劼搁下笔:“怎么?”
  秦婉儿抬起身子,依旧跪在地上,喃喃开口:“她疯了。”
  容宁隐隐约约觉得话指代的应该是皇太后。一般来说帝王太过年轻,太后会负责垂帘听政,再是文官辅佐。好在秦少劼本事大,要了文官辅佐,不需要垂帘听政的太后。
  秦少劼靠到椅背上:“说说。”
  秦婉儿哭得难受:“她要我嫁给姚锦澄。”
  “姚锦澄?”容宁惊了,“瑞亲王义子,就算是名义上的义子,没有血缘关系。你们的关系也太近了。”瑞亲王和先帝是兄弟,孩子就是堂兄妹关系。
  姚锦澄一天到晚想要改姓,要是哪天姚锦澄改姓成秦,这婚事还算不算?
  秦婉儿是全然无法接受。
  她本来就爱哭,说起这事眼泪止不住落:“瑞王妃送了信来,说自己自私,想要孩子生不出来,认了一名义子又不想让没有血缘的人真挂在自己名下。我没有成婚的话,和他结亲算是成了一家人。”
  容宁:“皇太后同意了?”
  秦婉儿咬唇:“她说我们不是真的堂兄妹,也不是一个姓氏。以后去了瑞王府,一切都是姚锦澄和我的。与其嫁给一个不知道几品的官员,不如依旧留在宗室。”
  容宁本来不想告状,现在一下子告状的念头起了。
  姚锦澄非良人。这种自私自利凉薄性子的人,能够短时间拿出耐心对秦婉儿,但长时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一旦秦婉儿没有可利用的点,到时候下场凄惨。
  秦少劼正要开口,外面太监又喊:“锦衣卫徐缪凌有要事求见!”
  比起这种婚事,锦衣卫的要事让秦少劼更在意。
  他吩咐全盛:“拉人起来,到边上先坐下。”
  全盛应声,忙上前去扶婉儿公主。容宁搭了把手,和秦婉儿用气音说着:“那人不行。他前两天还想约我踢蹴鞠。这和你求亲几乎是前后脚。”
  秦婉儿一听,当场哭大声:“他怎么那么不要脸,还找你踢蹴鞠勾勾搭搭的!”
  书房就那么点大小,四周又安静。
  容宁:“……”这不算她告状吧?
  秦少劼手指在椅子上扣了一下,微敛神情。
  第62章
  书房里, 秦婉儿年纪最小。
  按照大乾女子十五岁成年,秦婉儿才成年没两年。她经历的事自小到大细数来说,真是说起来微妙, 说残酷是残酷, 但对于凉薄的后宫来说,又好似没什么。
  她性子一向来是骄纵的,这种骄纵里夹杂着天真。以至于在帝王书房里为了个人私事吵吵闹闹,半点没有规矩。
  坐在位置上的秦少劼开口:“禁言。”
  秦婉儿泪眼朦胧,正想要再哭两句, 结果对上了七皇兄的视线。以往在她认知里,从来都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黑眸里,带着一丝强势的不耐。
  如同在永安园里最深黑夜中不掌灯的夜晚,豁然能将她整个人吞噬。
  秦婉儿被吓得声音吞了回去, 不由打了一个哭嗝。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一时只想着: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 面前那总是生病体弱, 几乎游离在人群中的七皇兄, 变成如今这样的呢?
  是他一直如此, 拥有着帝王威严, 而她从未发现过么?
  秦婉儿以为那天的烤肉, 是七皇兄放松下的善意。现在来想,是善意, 只是真正对的人不是她罢了。
  在永安园内越来越敏锐的秦婉儿,眼睫上挂着泪珠,人却安静下来。
  门外, 受召进来的徐缪凌,一进门发现书房里不止皇帝一人。容宁在不稀奇, 婉儿公主在有点稀奇了。他轻扫一眼当没看见,朝着帝王行礼:“陛下。”
  秦少劼:“什么事?”
  徐缪凌取出怀中信件,交给全盛。全盛递交给秦少劼。
  徐缪凌开口:“山西暴雨加剧。臣恳请前往山西救灾。”
  山西求助的折子还没到,原在那儿的锦衣卫已经先一步将消息送了回来。秦少劼打开信件看起来,神色一点点肃然。
  现在山西有何祥、宝坤以及工部侍郎、郎中,四位京官坐镇。只是何祥负责的不过是暂时的控场,以及替惜薪司选优质煤炭。
  宝坤身为指挥使,负责的是了解当地的情况,进行一些官员处理。顺带他要负责将那些个百姓送回去安置妥当。但凡有官员在其中没有处理好事,宝坤有权禀回京城,让帝王下令处理官员。
  工部则负责带去的是税收优惠,以及要进行一些对山西石炭地形的勘测,做出往后多年的开采规划。
  一切井井有条,但没人想到暴雨又来。
  本来山西石炭矿多,能够用于种植的地方相对其他州府就少一些。如今再来的这场暴雨,会将更多的矿洞直接淹没,也殃及当地无数农田。
  百姓做工没处做,粮食没的吃。冬日将至,他完全可以预料到山西百姓今年会有多难熬。
  秦少劼:“已有天灾,不可多人祸。”
  他将信放在桌上:“但这不是锦衣卫的事。”
  徐缪凌沉默一顿:“臣另有事禀,望陛下屏退众人。”
  容宁在边上正大光明听着事呢,结果……
  她和徐缪凌以及帝王的关系,算在要被屏退的人!
  她内心唉声叹气,拱手:“臣带婉儿公主去洗脸。”
  秦少劼应声。
  容宁带走秦婉儿。全盛主动退出书房,叫人给婉儿公主端一盆洗脸水。
  书房门窗全部被关上,三个人在外面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响。
  容宁没关注秦婉儿如何洗脸,关注着书房关着的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朝中上下所拥有的秘密更多。秦少劼上位和她全然无关,好友现在属于锦衣卫,也要一心向着帝王。
  她也是一心向着帝王,不会把私事告诉别人,不会把军中的事拿出去说。
  就像她和秦少劼之间的事,要不是需要徐缪凌送炭火,她都不会告诉徐缪凌。
  容宁脸上肃然,内心已经在这书房的门窗砸石头了。
  她之前整一个月,天天跟在秦少劼身边。她和他白天一起吃饭,晚上一起睡觉。最开始同床共枕,后来虽然她强行检查寝宫,确保帝王能睡了,就没和帝王再一起睡。
  但什么话没听过?什么事不知道?怎么现在她主动出来,秦少劼还真答应了?他难道不该出口说一句:容少将军可留下。
  从小石头扔到巨石,眼前的门窗在她脑海中已被砸成稀巴烂。
  她才走开几天!已经不算是他最宠的臣子了吗?
  旁边一无所知的秦婉儿擦好脸,吸了吸鼻子,看见容宁盯着书房不放,想的还是姚锦澄那个家伙:“容宁。我不想嫁姚锦澄。”
  容宁应声:“那就不嫁。”姚锦澄迟早要无。
  她盯着书房,思考着里面的人还要说多久话。
  秦婉儿叹气:“我找过皇太妃。皇太妃说,就算不嫁也可以,自行出宫也可以。她能帮我做主。我也找过你嫂嫂。她告诉我想怎么样便怎么样,这世上能让我低下头的没有几人。要不是这次见母后……唉……”
  最伤心的,莫过于曾经最亲近的人,试图一手将她推到她最不愿去的地方。
  秦婉儿真正的难过便是因为这个。
  她不愿意眼前一点权势钱财利益去谈婚论嫁。她想活出自己,却又发现:“每个人都有事可以做。皇太妃一心一意管着后宫,你嫂嫂名下有无数的商铺,近来在为从战场上退下,不方便生活的将士找可以便捷做的工。”
  “你可以出去打仗,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将军。”
  秦婉儿陷入迷茫:“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她自小到大所学的一切,好似什么都帮不上忙。
  全盛在一旁听着,安慰着:“婉儿公主,这世道并非谁都是能人。奴自小入宫,大字不识,嘴巴又笨。幸得皇太妃高看。当年奴什么都不会,如今一步步也走到了陛下跟前。您贵为公主,可以做的事有很多。这世上必然有独属于您的事,在那儿等着您去做。”
  秦婉儿忍不住问:“什么事?”
  全盛笑起来:“这等重要的事,哪里是奴这等身份能想到的。那是上天安排您的事呀。您可以再想想。”
  秦婉儿若有所思。
  容宁不再看书房,看着秦婉儿:“你有想过要做什么?不管是什么。”
  秦婉儿说实话:“我想出去看看。”
  她这么说着:“有机会会想去边塞,去天地每一处见一眼。容宁你身为少将军,可以亲自去外面,林家有商铺自然有商队,你嫂嫂其实也偶尔会出一趟远门。”
  秦婉儿带着一种羡慕:“不是跟着皇家队伍南下的那种,而是入寻常百姓间。想知道他们的生活是如何的,是不是每天炊烟升起时归家,几口人围着桌吃饭。晚上乘凉,孩童牙牙学语,念着今日夫子教的——”
  容宁:“那是少数。”
  秦婉儿微愣:“什么?”
  容宁很认真的告知:“父母健在,子嗣安康,一家人和和睦睦凑在一起吃饭,在百姓中其实是少数。我在军中那么多年,几乎一半将士家里死过兄弟姐妹或者父母或者孩子。识字的更少,我的骑兵识字的算多,但整个军中大概八成将士不识字。”
  秦婉儿几乎被人掐住脖子一半窒息。
  容宁:“江南和京城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像我在边塞见的村子,有个姑娘比你小很多,她叫小花。没有父亲母亲。父亲死于北狄,母亲病逝。一个人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