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
  “真的吗?”舍舍迦舔舔三瓣嘴,“蛤白大情种,等他生了小孩我们去玩,哭了还他。”
  “他一准气死。”玻璃月季笑起来,“蛤白最讨厌我们妨碍他哄小孩了。”
  “唉。希望幺崽一切顺利,有人还愿意尝试契定他,已经很幸运了。”舍舍迦叼起果盘里的一串水滴莓嚼起来,经安妮提醒,发现自己毛绒厚实的脊背上贴了一张黄纸感谢符。
  她们互相看了看,安妮的宽帽沿后,甚至玻璃月季的主藤上也各贴了一张。
  *
  跨出玻璃月季传送门,周围风景突变。
  幽夜般的天空中,星环旋转,散发粉蓝色荧光的矿物缓缓向下漂浮。
  柔软波动的地面在矿物雨下生长出一地大大小小的蘑菇,这些粉蓝相间的蘑菇向外喷洒孢子,粉蓝光点便在空气中飞舞,仿佛微小的萤火虫。
  郁岸置身湿地之上,脚下铺了一层柔和的矿物,并不泥泞,反而十分干净。被光雾笼罩,肺里自然吸入淡淡的孢子清香,心中莫名舒畅。
  “好漂亮,”郁岸伸手去接漂浮的发光矿物和粉蓝孢子,“我们是来约会吗?”
  “这是忘忧蘑菇。虽然不能抹除忧愁的记忆,但能让快乐的记忆变长,持续很久。”昭然从他背后贴近,右手环住他的腰,左手拢住他下颌,修长十指指腹泛红,无名指压在他唇边,指根禁锢的银色戒环贴近他齿间,叫他咬着摘下来。
  郁岸感到挨在背后心脏跳得很快,昭然低头亲吻他的肩膀,利齿尖磨蹭他的皮肤:“能让你忘记一切,单纯享受几个小时快乐也好啊。”
  指尖触丝无孔不入,完全生长进郁岸四肢百骸,他的身体被怪物紧紧纠缠,逐渐被庞然大物入侵,两人喘息的节奏一交一错。
  “我爱你哦,乖乖。”昭然在他耳边悄声说。
  郁岸身体突然僵硬,颤抖了好一会儿,流着眼泪抱到昭然怀里,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瞳仁涣散,呼吸更加急促,于是吸入更多的蘑菇孢子,让他神智都快要飘忽欲死。
  *
  他在回程的列车上靠在昭然肩头睡了一路,昭然揽着他,望窗外风景解闷,不知在想什么。
  回到红狸市后,他们先把袁哥满载货物的小三轮还了回去,郁岸困倦地拉着昭然的手一直揉眼睛。
  袁明昊打开货物口袋一看,顿时喜不自胜:“这么多?还有好些没写在清单上的,你小子这一趟去得真值啊。”
  “做衣服要的波螺壳和玻璃淬色丝都在里面,我的衣服套装什么时候能做好?”
  “三天后。老王头的手艺你放心。到时候再送你点别的东西,肯定不要你吃亏。”
  郁岸回到昭然家,满地小手蜂拥而来,离谱冲过来扑到他脸上,半天才拽下来。
  他只好把每只小手挨个抱起来打一遍招呼,离谱、靠谱、害羞、纯情、酒鬼、疯癫、摆烂,每只手都看起来差不多,他却认得出来。
  家里茶几上多了一盆捕蝇草盆栽,郁岸一进门就发现了,端起花盆看了看:“这不是袁哥小卖部货架上的吗?”
  三只大嘴捕蝇草随着灯光摇曳。
  “是啊。”昭然把外套挂到衣架上,“自家熊孩子去别人超市里捣乱,给捕蝇草喂软糖,嘴都粘得张不开了,我只好买下来给人家道歉。”
  “它好能吃啊。”
  昭然挂完衣服回头,郁岸正在给捕蝇草喂薯片,不愧是新世界的植物,生命力顽强,居然可以嘎嘣嘎嘣嚼薯片,咽下去后打了个超大声的嗝。
  “嘿嘿嘿。”郁岸坐在茶几边,给捕蝇草喂苹果、可乐、菜头、离谱,甚至点了根烟给它抽。
  昭然在旁边看着他嚯嚯捕蝇草,见他脸上的阴霾晴朗起来才稍微安心,郁岸小孩子脾气,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其实很好哄。
  玩了好一会儿,捕蝇草吃撑了不再张嘴,郁岸才趴到沙发上搜索起如何养捕蝇草,又去购物软件上挑选盆栽肥料。
  “嗯,岸岸,跟你商量一件事。”昭然掂量着开了口。
  郁岸扬起脸,立刻扔开手机堵住耳朵:“不听!”
  他总是喜欢把事情想得很坏,总以为昭然会说出什么让他快乐暂停的话。
  “不是什么坏事,我有一个医生朋友想见见你,和你聊聊天。”
  “你哪来的医生朋友?”
  “医疗组的同事,现在退休了。”
  “是心理医生吧。”郁岸捡起手机趴回沙发上,两条小腿在空中晃,“我心理有问题吗?谁给你的建议?要我去看人类医生,肯定不是二姐六姐和安妮,我猜不出来,除非你背着我去见了什么人。”
  什么都瞒不过他,才起个话头,他已经把一切计划都看穿了。
  “去嘛。讳疾才忌医,我不觉得我有病。”郁岸回头瞧他,“你给我揉揉腰,我就去。”
  *
  第二天,昭然如约带郁岸来到一座私人医院,诊室布置得很温馨,不容易让病人心生抵触。
  昭然在玻璃门外等待,郁岸抱着自己的捕蝇草小花盆进入诊室,靠坐在柔软的沙发椅里。
  对面是位和蔼的老医生,穿戴朴素整洁。
  医生问了许多问题,从天文地理问到社会科学,从人性心理问到国家政治,郁岸都对答如流,没有表现出任何暴躁或是逆反情绪。
  “孩子,你真的很聪明。算得上国家最需要的人才。”老医生合上记录本,和郁岸闲聊起来。
  郁岸一直表现优良,但听到他这句夸奖,反而目光阴沉了一瞬。
  “你没什么病,如果聪明也算疾病的话,你倒是很严重了。”老医生慈祥地开个玩笑,等郁岸完全放松下来,他慢悠悠地说,“有个老生常谈的电车悖论问题,我特别好奇你的选择。”
  郁岸示意他问。
  “一辆失控的电车飞速驶来,它要经过一个岔路,左边的岔路绑着一个好人,右边的岔路绑着五个坏人,你只要扳动道岔就能救其中一边,你选择救哪一边?”
  郁岸愣了一下:“我没想救。一定要救一边吗?”
  “嗯。”老医生点点头。
  郁岸:“好人和坏人怎么定义?”
  老医生:“就是你心目中的好人和你心目中的坏人。”
  郁岸:“救坏人他们会给我好处吗?”
  老医生:“不会,只凭心意。”
  郁岸:“那当然救好人了。”
  老医生又问:“那么,五个陌生人和一个熟人救哪个。”
  郁岸:“熟人。”
  老医生:“一个熟人和一只陌生的猫救哪个?”
  郁岸:“熟人。”
  老医生:“一个陌生人和一只自己的猫救哪个?”
  郁岸:“猫。”
  老医生:“一个陌生的人和一只陌生的猫救哪个。
  一直对答如流的郁岸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了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陷入沉思多么久,甚至思考得有些痛苦了,最后敷衍回答:“看任务要求我救哪个吧。”显然他两个都不想救。
  老医生若有所思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一个陌生的人和你手里这盆花救哪个。”
  郁岸脱口而出:“我的花。”这问题好简单,他回答后,考量了一下医生表情,于是开始怀疑自己的答案。
  他再次陷入思考,抱着头,越来越痛苦。
  他不经意抬头,看见昭然在诊室玻璃门外徘徊的背影,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很久没因为在考场上答不出正确答案而紧张过了。
  “医生,你能告诉我正确答案吗?我给你钱。”郁岸眉头紧锁,咬着指甲低声商量,“让他满意的答案就可以。”
  老医生平静如常。看得出来,在他眼里,人类和任何一种生物处于绝对公平的概念中,他完全无法衡量人命的价值,连伪装都做不到。
  第154章 诡智
  “别紧张,这个问题不存在正确答案,每个人的回答都不尽相同,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老医生用和蔼的语调安抚郁岸,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一个熟人,一只你养的猫,一盆你的花,分别在三岔路口上,你救哪一个?”
  其实老医生从不会抛给病人这样尖锐难辩的选择,只不过郁岸太特殊了,他很想知道面前这位冷静智慧的年轻人对于生命的答案。
  意外的,郁岸这次丝毫没纠结,他想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但欲言又止。
  老医生却已经明白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轻声补充:“可列车上坐满了乘客。”
  “那又怎样?”郁岸脱口而出,忽而警惕反问,“你能听到我心里的声音?”
  ——刚刚他在想扳动道岔,让列车脱轨开下悬崖,从而三边都救。只不过这个回答显而易见不算好答案,他刚刚在试图编个更完美的回答。
  老医生双手交握搭在腿上,淡笑说:“在地下铁干了这么多年,虽然退了休,这点本事总还是有的。”
  他大概摸清了郁岸的脾性,当事情有利可图时,他杀谁都有可能。在这看似虚无缥缈的问题背后,郁岸的选择正是他内心认定的答案,即使现在并非文字游戏而是将他抛入真正生死关头的夹缝中,他大概率会言行合一。
  “行。”郁岸破罐破摔往椅背上一靠,面对拥有读心术的载体人类,任他如何掩藏都是白搭,“你想怎样?给我下个什么诊断?”
  他频频看向桌上的座钟,指尖轻轻拨弄藏在袖里的破甲锥。已经傍晚五点零五了,他有点不耐烦。
  “不至于,别激动。”老医生缓声安抚,和他闲聊了些别的话,但郁岸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过了五分钟,老医生倒了一杯甜果汁给他,慢悠悠地说:“我对你没有威胁。我看你很在乎昭然对你的印象,对吗。他对你也格外上心,已经超过了上级对下属的关心范畴,倒像家长了。”
  “……”郁岸没有喝他的果汁,只把插在杯壁上的鲜柠檬片拿下来,喂给了捕蝇草,酸得捕蝇草一阵哆嗦。
  “其实你平时只要多留心,找到他在意你的证据,你的焦虑就会缓解很多。”
  谈起昭然,郁岸的抵触情绪一下子削弱不少。
  “是的。”
  老医生经验丰富,找到一处要害就能打开郁岸的话匣子。
  他们又交谈了十五分钟,郁岸从软椅里跳下来,下地舒展舒展筋骨,徘徊到诊室的玻璃门前,隔着一面玻璃注视昭然的背影。
  “如果需要的话,昭然也不是不能死。”
  老医生听见他心里这样说,身躯一震,立即装作无意,拿过病例填写起来。
  耳边吹来一阵微风,他竟没发现郁岸神不知鬼不觉地靠到自己身后,俯身在他耳边问:“医生,我也有一个问题问你。一个小孩在学校做了坏事,你选择让他回家挨骂,还是放他去救几十个活人的命?”
  老医生摸不着头脑,又被他阴森的语气惊得后脊冒冷汗:“人命关天,那,那一定是人命比挨骂重要。”
  “是的,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你可不要碍我的事,医生,否则你就是那个去扳铁轨的罪人了。”
  五点二十五,郁岸单手插兜抱着捕蝇草花盆走出自动玻璃门,玻璃门闭合后,将他与诊室彻底隔绝开来。
  昭然在龟背竹花盆里碾灭烟蒂,起身抻平他衣摆上的皱褶:“好安静,今天怎么表现这么好?我还担心你把医生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