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没顾得上。”他看着一大早就朝气满满的小姑娘,也笑, “靥儿吃饭没有?”
  “吃过啦,王大厨今早做了特别好吃的金银鸡丝卷饼, 就是土豆丝跟豆芽还有鸡丝分别炒好,配上王大厨独家酱料,再用热腾腾的烙饼卷起来,土豆绵软,豆芽清爽,鸡丝软嫩,哥哥吃了一个,我吃了两个!”
  尚辰被她说的更饿了,忍不住咽咽口水,想叫春和去厨房热两个馒头来。
  “听哥哥说,官家连夜召义兄跟朱府尹进宫,议事到天亮,就猜着你一定没吃早饭。”小姑娘两步走到书桌前,献宝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纸包,“所以我就卷了一个馅料特别足的,用油纸包好,这样拿在手里吃的时候也不会弄脏手。”
  她说着将油纸撕掉一半,露出半个卷饼来,又把下半截油纸裹紧,送到尚辰手里,“还是热的,义兄快吃!”
  两日前二人刚刚在这里互通了心意,今日再见,自是与之前不同,少卿大人公务繁忙,接过饼来道了声谢,又开始伏案忙碌,李靥倒了杯茶给他,又开始研墨,看他一手持笔落笔如烟,一手持饼啃得香甜,竟也格外赏心悦目。
  被看得无法专心处理事情的尚辰几口将饼吃完,放下笔侧身看过来。
  “靥儿有话要说?”
  他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好听,可今天不知怎么就弄得耳朵痒痒的,李靥红了脸,心虚地别开视线,低头研墨佯装镇定。
  “啊?”
  “没有话想跟我说吗?”
  她咬咬嘴唇,还是将手里墨锭一丢,小步挪到他跟前:“不会打扰你吗?”
  “不会。”他回答得很干脆。
  “是、是这样,我回去想了很久,义兄龙章凤姿、仪表不凡,如朗月似青松,是很多闺阁娘子心中仰慕之人,如今虽你我二人表了心意,却碍于与哥哥的约定不能公诸于世,所以义兄如今在众人眼里还是东京城最抢手的单身郎君,所以我心中不安,所以——”
  小姑娘脸上红霞升起,支支吾吾,“所以我想在义兄身上做个记号!”
  尚辰安静听完她这一大段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微抬下颌,修长手指松松衣领,淡然道:“嗯,做什么记号?”
  “你同意?”
  “咳,靥儿喜欢的话,没什么不可以的。”
  “嘻嘻,就知道义兄最好啦。”李靥说着,从随身小包里摸出个粉嫩嫩的东西,轻轻一抖,是根粉色发绳,“我把这个系到你手腕上,算是个记号。”
  尚辰;……
  他刚刚差一点就要解扣子了。
  “是不是不太好?不然还是算了,我说着玩的。”她看他脸色不太对,不由得又把手缩回去。
  想想也是,堂堂大理寺少卿手腕上拴个头绳像什么话,何况现在没名没分的,是自己僭越了。
  可越是没名没分,她就越担惊受怕,生怕哪天再有第二个杨梦芝出现,这小粉发绳虽说也拴不住什么,但总算是自己贴身之物,戴在义兄腕上,就当是一种别样的亲密。
  尚辰盯着发绳静默片刻,将手伸出去:“左手可以吗?”
  “可以可以!”小姑娘又高兴了,翘着嘴角将发绳在他手腕绕了两圈,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又使劲将他袖口向下拉了拉,“呐,这样就遮住啦!”
  他由着她在自己手腕忙活,噙了暖暖的笑:“不是要给别人看的?怎的又藏起来。”
  “可你一会儿要去开封府啊,被朱府尹什么的官员看见,成何体统。”她板着小脸振振有词,好像这发绳跟她无关似的,“遇见女子时候再露出来也不迟。”
  他乖乖应了,还是忍不住提提衣袖,将那三月桃花般的粉色稍微露出来一点,这是小姑娘的贴身之物,如今拴在自己腕上,便是带着她的信任、依赖、喜爱,是种别样的亲密。
  门外唐君莫拿了沓纸迈步进来,一眼就看到尚少卿手腕那抹骚情的粉,再看看书桌后面表情不自然的两个人,心里大大的嘁了一声。
  昨晚灯会上尚少卿给叶子擦手的时候他就觉得不正常,那股子心疼劲儿,赤裸裸明晃晃,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街道司的名单送来了,因为年假的关系,人兵有半数回乡未归,所以临时雇佣的人特别多。”他把手里名单递过去,“好消息是雇佣的杂役基本都是本地人,查起来方便,坏消息是由于人手不足,雇佣时未及详查户籍,很多假名字对不上号。”
  “好,知道了。”尚辰接过名单大体翻了翻,见上面足有二三百人,很多只记了一个姓或者干脆就编了个号,不由得头疼,“这都是谁登记的?把人喊来,跟着一起查,能找到多少算多少。”
  “明白!”
  李靥见唐君莫走了,心虚地拍拍心口,凑过来看:“要街道司的名单做什么呀?”
  “上元节花灯扎制归街道司管辖,具体到哪一盏是哪位匠人所制都应记录在案,以便查找,只是近年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竟也懈怠起来。”
  他叹口气,“起火的花灯很大,非五六人不能完成,若能认认真真做好记录,找到这五六人实非难事,到时火药也好断烛也罢,皆有迹可循,可现今名单上只潦草写了‘制灯者六人工钱已结’,再想找出这六人,却要凭白费不少功夫。”
  “会不会是供应的竹架或者蜡烛有问题呢?”
  “这些昨日已经查过了,负责运送竹篾跟蜡烛的人兵已经连夜问询,并无可疑。”
  “所以问题还是在这六个人制灯匠人身上?”李靥摸着下巴看书桌上的花灯分布图,“这里是街市入口,这里是思悠扎的白公子,这里是起火的花灯……啊啊义兄我想起来了!”
  她兴奋地指着地图讲道,“那日我跟思悠在小春鹤分别后去找你,去了这里给小雨买灯,买完灯转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有匠人在建花灯的竹架,就是这盏花灯。”
  尚辰闻言眼睛一亮:“靥儿的意思是,你看到了那六个工匠?”
  李靥点点头:“上元节那日人多又挤,且布置与白天大为不同,我便没有想到那里去,如今见到地形图,可以确定几个匠人扎的就是这盏花灯。”
  “可否看清匠人样貌?”
  “匆匆一瞥未及细看,但画出其中两三人还是没问题的。”李靥说着回了自己方桌,闭上眼睛凝神回忆了片刻,便提笔画起来。
  “我画不得太详尽,只能帮助义兄在比对名单时参考,不过其中倒是有个熟人。”
  “熟人?”
  “对,是你我都认识的,云霞书院学生邱诚济。”
  ***
  正月过半,屋檐上积雪半融,树枝抽出丁点嫩芽,太阳一照,青青白白煞是好看。
  凝香阁门口小贩不少,卖早饭的收摊前总爱来这里转转,因着青楼的姑娘们起得晚,这会子刚刚梳洗完毕,总会三三两两遣了自己丫鬟出来买吃的。
  媚儿的丫鬟小燕买了碗胡辣汤,准备转去隔壁摊子买胡饼,突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她侧头,就见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冲她笑。
  “我认得你,你是媚儿的丫鬟对不对?”小娘子看起来挺友善,“我是媚儿的朋友。”
  “朋友?”小燕有些怀疑,她可不记得自己姑娘什么时候有个这种一看就是良家女子的朋友。
  “真的,你别不信啊!”小娘子说着就走过来,拉着她从卖胡饼的摊子离开,“胡辣汤啊,配酥琼叶才好吃,这家的就不错,香酥松脆,色泽金黄。”
  她一边说着,一边买了两包,“来,一包给你,一包给你们媚儿姑娘。”
  小燕咽咽口水,犹犹豫豫接过来,她馋这酥琼叶很久了,但粗使丫头一年到头工钱也没几个铜板,更不像姑娘们那样有私房钱,只能吃点厨房的剩菜剩饭,或者哪日姑娘好心,赏个点心什么的解解馋。
  “你、你究竟要干啥?”
  “我想见见你们姑娘。”小娘子低头又掏出两块碎银,上面还有叶子图案,看着怪贵重的,“这两块银子给你,你帮我给媚儿传个话,就说——就说上次在春意楼那个会画画的刀笔吏找她。”
  “可姑娘不一定乐意见你啊。”
  “无妨无妨,她若是不想见我,你出来告诉我一声就行。”小娘子见她盯着银子看,连忙塞进她手里,“见不见银子都归你。”
  “行,那你在这里等我,可别乱跑。”小燕示意她帮忙提着早饭,自己蹲下把银子藏进了鞋里,又不放心地嘱咐一遍,“别乱跑啊!”
  “放心放心,不会乱跑的。”见她收了,小娘子眉开眼笑,“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
  尚辰拿了画像,派人去按照画像找人,顺便查邱诚济的下落,之后便匆匆忙忙去了开封府,李靥想起在凝香阁做了百花仙子的惠华,总觉得事出蹊跷,说不定跟这次灯会失火有关,于是决定一个人跑来看看。
  她常年绘画练出的眼力,见过一面的人总是能记个大概,比如匆匆一瞥的几个工匠,又比如上次跟沈羽一起来凝香阁的时候看到的媚儿身边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看起来比小雨还小,倒是个爽快人,拿了自己的银子就回去报信了,只是不知道媚儿还记不记得她这个所谓的朋友。
  她本来是想去再找沈羽一起来的,结果义兄阴阳怪气说什么你的沈大哥如今自顾不暇,不要去添乱,那个语气,那个酸劲,明显就是醋了。
  “这大过年的,年假还没结束,步军司还没开衙,沈大哥能有什么好忙?”李靥乐呵呵站在太阳地里自言自语,“吃醋就吃醋嘛,我不找就是了。”
  正乐着,刚刚的小丫头急匆匆跑了出来,朝她招招手小声喊道:“小娘子,这边来。”
  “怎样?媚儿姑娘同意见我没?”
  “嗯,她说让我从后门带你上去。”小丫头领着她进了一扇小门,七拐八拐上了二楼,停在一间房门前,轻声道,“姑娘,我把人带来了。”
  “进来。”
  “是。”
  小丫头答应一声推开门,李靥道了声谢迈步进去,只见媚儿正托着腮坐在一张八仙桌前,桌上还有未吃完的胡辣汤跟酥琼叶。
  媚儿应是刚起不久,粉黛未施,素着的脸上显出几分清纯来,见她进来,懒懒换了个姿势,笑道:“会画画的刀笔吏?这称呼绕的,若不是我记性好,还以为小燕这丫头耍我玩呢。”
  “但媚儿姑娘最后还是想起我来了。”李靥笑着坐到她对面,“我叫李靥。”
  “认得,翰林院李学士的妹妹,大理寺少卿的义妹,秘书省赵少监的未婚妻——哦不对,是以前的未婚妻。”媚儿故意调侃两句,见对面还是不急不脑盯着她,不禁有些无聊,“李娘子找我有何贵干?”
  “打听个人。”
  “谁?”
  “你们这里新来的百花仙子雪儿。”
  听到雪儿的名字,媚儿不屑地翻个白眼:“你这巴巴来找我,又是送吃的又是攀关系的,就是为了打听她?别不是又有谁看上她了吧?莫非是上次那位冷清清的义兄?”
  “别胡说!”李靥气得一拍桌子,把一旁的小燕吓一跳,“我有正事!”
  媚儿也愣了,讪讪挥了挥手让小燕出去,坐正身体强笑道:“说两句还急了,行,看在你之前给玉莹画像的份上,说说啥正事。”
  李靥想了想,暂时没有提灯市失火的事,只是问道:“这位雪儿姑娘的来历你可知道?”
  “不算清楚,只知她与旁的姐妹不同,是自愿来这凝香阁的,听说也不是完全卖身,但背后赚的钱如何跟妈妈分成我们便不清楚了。”她末了还是好奇,“你究竟打听她作甚?”
  “嗯——上次花车游街时遇到,感觉跟我一位朋友的娘子颇为相像,心下好奇,所以打听打听。”
  媚儿闻言笑起来:“李娘子可真是闲,莫不是打听好了又去写到那小报上?”
  “哈哈,差不多,差不多。”
  “早说要猎奇,我不就早告诉你了?何苦来这弯弯绕绕。”媚儿误解了她的意思,只以为她要写小报,便也没有隐瞒,“你说那位朋友,可是个瘦骨伶仃的书生?”
  “正是!”李靥激动了,“你见过?”
  “雪儿刚来的时候,那书生天天来闹,嘴里嚷着我妻什么什么华——”
  “惠华?”
  “对,我妻惠华!说雪儿是他妻子叫惠华,又哭又闹地让妈妈把惠华还给他。”
  “那雪儿什么反应?”
  “不承认呗,说他胡说八道,然后找人把他打出去了。”媚儿回忆道,“开始天天来,来了有十来天吧,天天来天天打,再后来就三五天来一次,自打过了年就再没见过了。”
  她不由倾身向前小声道:“如此说来,雪儿真的就是什么惠华?”
  李靥点头:“书生过了年就没再来?”
  “是啊,花车游街那天妈妈还怕他捣乱,特意多派了人跟着,结果也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