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难道袁一龙是袁小沐害死的吗?
  所以,即使他变成了鬼,也闭口不提自己的死亡原因,甚至没有让林溪去找他消失的尸体……
  一切只是因为——他知道杀掉他的,是他最爱的女儿。
  他才不敢让任何人去查,不敢让女儿坐牢,只敢在死后拜托林溪,让她给女儿送去她最想要的礼物,告诉她,他爱她。
  仅此而已。
  林溪摇摇头,不,她还是不愿相信袁小沐会杀人……
  姜西突然出声:“道歉有什么用,不如多给他给烧点纸。你那天把木板狠狠盖上去的时候,听着人在下水道里的挣扎声,你没想过这个结果吗?”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袁小沐死死咬着唇,过往那些痛苦的画面跟着姜西的话一起齐齐涌上来。
  她记得那是怎样的一个午后。
  冷,很冷,清阳市里没有下雪,突然地下了大雨。
  姜西像往日一样,用烟头,用刀片,用很多正常学生没有的东西威胁她。
  在这个无人的巷子里,姜西把她踹倒在地上,拿走了她所有的钱后,又拿出那根红色的尼龙绳。
  她把绳子套在她的脖颈上。
  “家人们,这个游戏叫‘人栓狗’……来,叫一声,叫一声,你怎么不叫啊?”姜西一边用手机录着视频,一边脚下狠狠踢着她。
  直到袁小沐终于忍受不住,在姜西掏出烟,想点火的瞬间,她用尽所有的勇气和所有的力气,把她推进了旁边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里……
  袁小沐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子另一头跑去。
  直到跑到人声鼎沸的街区,她看到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女生,她们有的打着花伞,有的手里拿着热乎乎的烤红薯,还有个小女孩拿着奥特曼的玩具嘴里念着“变身,打败怪兽”……
  她第一次觉得,她跑得还不够远,不够逃离姜西的掌控……
  她像着了魔一样往回走,直到回到那个巷口,漆黑的下水道井里满是污水,隐隐约约有一道人影。
  是姜西吧。
  忘了那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境了。是怪雨太大,还是怪那个被施工的工人遗漏的木板、水泥推车……
  在倾盆的大雨里,她颤抖着把推车里剩下的水泥,悉数倒进坏掉的下水道里,又用木板死死堵上那个下水道井口……
  那一刻,她第一次放声大哭。
  再见了,姜西。再见了,恶魔。
  她怀着良心的谴责和巨大的狂喜,一夜未眠。
  直到第二天,她背着书包,在班级门口,再次对上姜西那双阴冷发亮的眼睛。
  姜西拿出小刀,朝她走了过来。
  ……
  袁小沐面如死灰地拿起地上剩余的黑狗血瓶子,把那些腥臭的液体洒在井盖周围。
  “多洒点,你的林溪姐姐说了,鬼会安息,罪过可不会。”姜西的脚踩上地上散落的冥币,“真是邪门,杀人的明明是你,被鬼缠的却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的是你爸……”
  袁小沐的手里瓶子“啪嗒”碎落在地,玻璃四分五裂,腥臭的血气沾满了她的白色校裤。
  她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睁大,手甚至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你再说一遍?”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姜西抬起下巴,毫不在意地看向袁小沐。
  “也是,那天雨那么大,你跑了后,我本来要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结果那个哑巴他跟你一样,想推着水泥车把我堵里面,哈哈,结果被我拉下去了,一个男人,又聋又哑…打不过我,还被我当垫脚石踩着爬上去了……”
  “好可惜啊,我听说下大雨后,下水道里的东西,都会被冲到河里,也不知道他是漂去哪条烂河里了……”
  “你盖上木板的时候,是不是还在偷乐啊?”
  袁小沐整个人已经战栗不已,宛如捕鼠夹上绝望的幼鼠,她张了张口,想说话,却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杀了她的父亲。
  她唯一的、哑巴父亲。
  像被抽丝了一样,她呆坐在地上,坐在那摊黑黑而腥臭的血中,随后,放声大哭。
  姜西厌恶地看着袁小沐这模样,她转头问林溪:“刚刚你说的,我杀了人,要报警,现在,你还报不报了?”
  林溪咬着唇,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她此刻的脑子还有一丝混乱。
  “看到没有,这就是虚伪的大人。”姜西不屑地看了眼林溪,她蹲下身,靠近袁小沐,“我听说,你妈在准备给你安排出国了,可是,一个杀人犯怎么能出国呢,对吧?我有个提议你要不要听?”
  姜西掏出小刀,饶有兴致地递给袁小沐:
  “不如,你拿这个,杀了她。这样,除了我,就没人会知道你杀过人了。”
  第十二章
  攒了好久的乌云密布在天上, 仿佛又有一场大雨要来临。
  林霈齐趴在窗前,他清澈的大眼睛望着外面的雨帘:“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带伞。”
  闻陵在前面的书桌敲着键盘,听到这话, 抬头看了眼窗外, 又低头继续敲着键盘。
  林霈齐:“爸爸,我们要不要带伞去看看妈妈?”
  闻陵:“剧组有助理。”
  林霈齐叹口气,爸爸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十年后的爸爸, 只要一下雨, 爸爸一早就会守在江乐小区的门口撑伞等妈妈回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多劝爸爸两句, 手上的小天才手表就响了起来。他按了接听,屏幕里立刻出现那个奥特曼鬼叔叔。
  袁一龙对着林霈齐一顿比划。
  林霈齐一脸懵, 他不会手语呀。
  闻陵打开一个手机app:“把你手表对着这个。”
  林霈齐听话地把手表屏幕对着那个手机app。
  接下来,他惊奇地发现, 袁一龙比划的那一些列手语图像, 都被app识别,翻译转换成了文字。
  那些文字一行一行显露出来:
  “快、快去朝阳中学。”
  ——
  袁一龙今年四十五,聋子、哑巴、文盲,如果不是拆迁, 他还会在乡下种一辈子的地。
  妻子程莹是外地的女大学生,她嫁给他这个聋哑人时, 好多人说她是为了户口、为了房子, 但他都没理。
  他种了一辈子的地,他的观念也朴实至极——媳妇就像麦子,他像田。麦子要什么, 田都给。
  他们婚后第三年有了女儿小沐。
  小沐上幼儿园的第一年, 程莹就考上了研究生。
  小沐毕业时, 程莹也毕业了, 她去了更好的单位,也把小沐送进了更好的小学。
  后来袁一龙的父母去世后,程莹就不爱回家了,她总说工作忙。
  袁一龙想给小沐辅导功课,他也看不懂那些字,也不会写,尤其是小沐学英语时,他也只有干看着。
  小沐原先还会用手语和他沟通,他去小学接了她一次,她被同学们笑话她有个哑巴爸爸后,他就不去接她了。那以后,小沐也不爱用手语了。
  他只能干看着小沐的嘴一张一合,就是听不到、听不懂。
  小沐三年级的时候,程莹正式跟他提出了离婚。
  他给了她们十套房,小沐跟程莹一起生活。
  起初,他一周可以见小沐一次。
  后来,变成一个月。
  再后来,半年。
  ……
  最后程莹有了新的男朋友,是名地质学家,他们经常带着小沐全国各地跑。
  直到小沐初二的时候,程莹把小沐转入了最好的私立学校朝华中学,然后又和丈夫奔赴其他地区进行科研。
  临走时,她跟袁一龙比划着手语:她的丈夫拿到了国外大学的教职,他们打算等小沐初中毕业后就去国外,朝华中学校长在全球都有名,可以推荐女儿读国外优秀的女校……
  袁一龙不懂什么是教职,他只想跟她说:你好久没有用手语,好多词语都比划错了。
  他还想跟她说:他以后可不可以一个月看一次小沐,实在不行,半年见一次也行。
  但是程莹没有同意。
  他只有偷偷地去见她。
  好久不见的女儿,变得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他看着她手上那些多出来的青紫,她说是摔的,他竟也蠢笨地信了。
  他给她买很多东西,她都不要。她只是用好久没用过的手语,生涩地比划着:“爸爸,可以带我转学吗?”
  他为难地摇头,程莹不会准的,这是她精心为小沐规划的未来。
  他走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这是十年来清阳市下过最大的一场雨。
  隔了很多很多天,当他再次见她时,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寡言,甚至拒绝用手语和袁一龙沟通,看到他就像看到陌生人一样。
  他只有默默地在女儿学校院墙外偷看,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才发现——
  他的女儿,像苹果花娇嫩一样的女儿,却一直在被别人家的女儿狠狠凌.辱。
  她们把她堵在角落里,撕破她的衣服,往她身上泼满红墨水。
  她们让她下跪舔她们的鞋,甚至用针扎她,针头好小,扎了只会流血不会留疤,老师也不知道。
  她们让她像狗一样,在她脖子上套绳子,用手机拍下一张张照片,叫“拴狗游戏”。
  ……
  “我想过报警,可有什么用呢。那个姜西,她的父亲是副校长,她以前就欺负过同学,但老师也和稀泥,她的家长也只是说句孩子间的打闹。没有伤、没有生命危险,警.察都拿这些孩子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