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她的学生无论资质如何,至少全都家境殷实,会专门请私教学习法语的,大多也是有钱的家庭,莉娜自然能够根据学生的性格和思想进行勘察和筛选,大致能够圈定出一个她认为是可造之材的范围——虽然她自己不太可能用上,艾伦似乎也不怎么需要,可孩子们长大以后绝对是需要帮助的。
  莉娜知道丈夫是个什么德行。
  艾伦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材料学博士,师从诺奖大佬,在顶级学术刊物上作为一作发表过数篇论文,还没毕业就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工作邀请。最后艾伦选择了位于纽约的斯塔克工业,并且一干就是许多年,最大的原因是艾伦的专业技术绝对过硬。
  至于社交技巧……
  也就那么回事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反正要是艾伦出了门和陌生人说话,肯定不会被对方当成怪胎,也就这个程度。
  莉娜对艾伦没什么可挑剔的。
  虽然不解风情,虽然笨拙木讷,虽然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后艾伦还是对她说不出一句甜言蜜语,虽然她也不是不羡慕那些嫁给了工作能力不强但是温柔体贴的男人的女人,可艾伦实在是没有任何做得不好的地方。
  虽然是个人都会做梦,都想着什么好处都占,可莉娜也知道和艾伦差不多收入的那些男人大多是什么德行——艾伦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不会在外面和其他女人调情,更不会出轨召技,他的性格沉闷一些,其实反倒是个好处。
  这么个不善言辞的男人,要是心情不好了,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看出来的。
  莉娜就能看出来。
  “艾伦?”在丈夫心不在焉了好几天之后,莉娜还是忍不住问了,“你还好吗?”
  “啊,”艾伦猛地回过神来,掩饰性地挪开了视线,“我……我没什么,还可以,今天的……今天的空气很好,天气还不错,莉娜……我们晚上吃什么?”
  如果说之前莉娜还只是觉得艾伦稍有点不太对头,现在,她就严肃起来了。
  很不对头。艾伦的表现太古怪了。
  要不是这么多年里莉娜已经确定了自己完全了解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有可能会以为支支吾吾的艾伦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呢。
  但艾伦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
  这个男人的道德洁癖比她自己还要严重。
  可能是因为学术做得太多了,艾伦的思维方式非常执拗,这么多年里,他始终坚持着他那过时的、老土的性观念,坚信在婚姻里,性是一道绝对不可以跨越的鸿沟,□□上的出轨绝对不可以原谅。
  “出了什么事,艾伦?”莉娜紧张起来,她把电视上正在热播的橄榄球比赛暂停,紧接着意识到艾伦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放松和她说话,赶紧胡乱地按了几下遥控器,调到了另一个频道。
  “艾伦。”莉娜严肃地说,“你休假的这几天情绪一直很不对头。你不打算和我谈谈吗?”
  电视机里,女主播的声音字正腔圆、一丝不苟:
  “……受害人在屋后的垃圾桶中被发现,尸体上有被强j的痕迹,nypd已经组成专案组……”
  这条新闻的声音隐没在莉娜疑惑的声音背后,艾伦鼓起勇气和莉娜对视——可没过多久,他就狼狈地别开了视线。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莉娜是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是个漂亮的女人,这是艾伦早就知道的事情。
  即使已经生育过一对双胞胎,年过四十,莉娜在艾伦眼中和那些二十来岁不到三十的女人也没有半点区别,皮肤紧致柔软,灰色的眼睛冷静而又充满了理智的光辉,棕色的长发在尾端打着卷,微笑平静又温柔——毫无疑问,在艾伦眼里,莉娜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
  也是艾伦全世界最爱的人。
  艾伦无措得简直都快哭出来了,他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脸都涨得通红,因为太着急了,他的双眼甚至都湿润起来:“……我、我没什么啊,我就是、就是有点不太舒服。”
  “艾伦!”莉娜加重了声音,她严肃地盯着丈夫,“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自从你从大都会出差回来,参加了庆功宴,你的状态就变得很奇怪。”
  “……我……”艾伦欲言又止。
  他飞快地转动着脑子,思索着要说什么才能让莉娜打消怀疑。究竟要说什么才能说明他的无辜?他可什么都没做过!他没干过任何对不起莉娜和对不起家庭的事情!
  他就只是……他就只是……
  好吧,他是稍微心猿意马了一些,他是想象过一些和莉娜以外的人发生点什么……但他只是想象而已!甚至连这种想象他都立刻抛在脑后了!
  “艾伦。”莉娜放柔了声音,她往丈夫的身边坐了一点,轻轻将手放在艾伦的手背上,“放松点,亲爱的,放松,我知道的,我明白你……一定是有什么事让你担心了,可我和孩子们也在担心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艾伦实在是没办法对着莉娜殷切又紧张的眼神说不。
  他更不知道该怎么撒谎。他实在是不擅长这种事。
  “我,”他说,吞了口唾沫,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我……不久前,我看了一个心理医生……”
  莉娜迅速反手紧握住艾伦的手指。
  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原来她的丈夫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和折磨吗?莉娜愧疚极了,她反思着自己,觉得她投注在家庭中的注意力实在是太少了。
  她和艾伦两个人里头,一向是艾伦赚得多,也一向是艾伦更关心家庭,而她出于相当自私的原因长时间待在其他城市,将原本应该属于艾伦和两个儿子的时间分摊在他的学生身上。
  “我明白了,艾伦,亲爱的,我明白了,”她哽咽着说,“……对不起,是我的错,一定是我的任性让你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
  艾伦惊住了:“没有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莉娜,听着,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问题,是我……”
  他呛住了,没办法再往后说下去。
  可是莉娜的反应却让他更内疚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现在的情况,明明错的人是他,虽然他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甚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想了什么),可莉娜反而是最难过和羞愧的人。
  夫妻俩面面相觑,莉娜忽然努力一笑,说:“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容易我们有时间在一起,别为其他的事情多费心了。”
  艾伦长长地、感激地松了口气。
  “当然,当然。”他忙不迭地说,“就应该这样才对。”
  气氛终于为之一松,无论是艾伦还是莉娜都打定主意不再讨论之前的话题。艾伦拿起遥控板,从本地新闻调到脱口秀节目上,和莉娜一起默默看了起来。
  “艾伦。”莉娜忽然说。
  “……什么?”艾伦回答。
  “心理医生有效果吗?”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虽然艾伦很不想这么回答。
  但他还是诚实地说:“有效果。”
  岂止是有效果,他想,心理医生实在太有效果了,有效果到他根本就不想回忆起和对方的治疗任何相关的事情,有效果到他恨不得自己根本没去见过亚度尼斯。
  如果他没有去见过亚度尼斯,他就不会从亚度尼斯那里得知这种惊悚的结果,如果他没得知这种惊悚的结果,他的生活就会像过去一样稳定从容毫无变化,他也不会在莉娜面前这么紧张,这么无奈,这么心虚……
  虽然这么想着,可艾伦内心深处其实也很清楚,亚度尼斯是对的。
  他潜意识里的想法不会消失,更不会改变。他会持续不断地做那些和他的臆想相关,但他自己却不知晓原因的梦,他会焦躁不安,心神不定,就算他不会因为那些潜意识中的想法出轨,他也迟早会在工作中出错。
  这两件事无论是哪一件他都无法容忍。
  他已经在工作中出过大错了,他不能再出一次错。波茨宽容地原谅了他一次,可绝对不会原谅他第二次,艾伦很清楚,他就是靠着工作能力走到今天的,也许其他人能犯更多错,可他不能。
  如果波茨将他从现在的位置上撸下去,甚至没有人会诚心诚意地反对几句。
  “有效果就好。”莉娜松了口气,“有效果就好,艾伦,”她爱怜地抚摸着丈夫的脸颊,“坚持去吧,亲爱的,总会好起来的。”
  “那可不一定。”艾伦忍不住反驳道,“你听到刚才那个案子了吗?nypd花了这么长时间都没锁定嫌疑人的范围,事情并不总是会好起来的,也许我去看心理医生反而会让情况变得更差——”
  “我会和你一起面对的,艾伦,别担心,孩子们也会帮你的。”莉娜低声说,“你和你的心理医生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了吗?”
  “……这周六,下午一点过一刻。”艾伦慢慢地说。
  第45章 第二种羞耻(12)
  近些年的生活对巴恩斯来说和过去并无太大的不同。
  战争来了,战争过去了,战争又结束了,他就在战争中度过了自己漫长的前半生,其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执行任务——为了上级的命令杀人,为了救出同伴杀人,为了胜利与和平杀人,而现在,他的生活重心依然是杀人,区别只在于武器和各种设备的更新。
  或许还要加上更好的杀人理由。
  巴恩斯对此到还算得上是接受良好。
  就算世界战争停止了,国际上的局部战争从未停止过,而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战争,像是他这样的士兵就永远有目的地可去。
  二战时候的功勋好歹让他和史蒂夫有了挑选任务和拒绝任务的余地,无论如何,如果他们两个人真的不愿意,没有人能够强迫他们做任何事情。
  纽约的清晨沾染着淡淡的露水气息。
  巴恩斯起床,简单地淋浴,在特制的健身房中做完整套日常训练,而后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餐,独自吃完,清洗餐具,收拾房间,然后坐下来,迎着阳光仔细检查和保养他的武器。
  最近这段时间里史蒂夫一直在帮助神盾局追查几个超能力罪犯,不得不说,虽然弗瑞的做派几乎没能得到任何人的喜爱和欢心,但这个由他牵头并最终成立的组织,复仇者联盟,好像确实在维护纽约安全上起到了不少的作用。
  而且至少,无论是巴恩斯还是史蒂夫,都能更自由地选择自己究竟是过什么样的生活了。
  被放在不远处茶几上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托尼·斯塔克”的名字,巴恩斯理也不理,低着头将手中的枪械放到一边,又开始检查金属臂的状态。
  一切正常。
  当然是正常。
  这条手臂这么多年里就没有损坏或者出错过,就算巴恩斯不太情愿承认,毫无疑问的,它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帮了他太多。而且它和他相伴的时间也太久了,久到巴恩斯都不太记得原本那条属于他自己的手臂使用起来是什么感觉,久到这条纯粹金属的造物几乎完全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巴恩斯去换了一条能遮挡住这条手臂的长袖衫,当他重新走回客厅的时候,手机的振动已经停下了。
  嘀的一声,有短信进来。
  巴恩斯在这几天中不知道第几次叹了口气:托尼竟然还没有放弃努力,还在想方设法地从他口中掏出来关于亚度尼斯的秘密。
  他都已经告诉过托尼多少次了!他不知道亚度尼斯的任何秘密!
  能够告诉托尼的事情他已经全都说了!
  他不爽地将手机扔到了一边,没有去读那条短信,而是转头发了一会儿呆。
  亚度尼斯。
  这个名字所携带的毛骨悚然的快^感隐隐约约地从他的皮肤下钻了出来,巴恩斯静坐在沙发上,仿佛还能够听到对方那平稳的、不带有丝毫个人情绪的声音。
  光是回忆或者想象他几乎就已经因此而死过了许多次。
  在亚度尼斯的训练中他可能真的死了很多次,谁知道呢,就算他没有真的在亚度尼斯的训练中死过,至少他也在对方的手中经历过无数次再逼真不过的濒死体验,并且比无数次更多一次地死而复生。
  荒唐的是,不管那些死亡中蕴含了多么强烈的痛苦,无论亚度尼斯曾经带给他多少次崩溃和绝望,在他费力地回想时,第一时间涌上来的,永远是快乐。
  ……无边无际的快乐。
  太快乐了,以至于身体的每一处除了快乐以外都只能感觉到强烈的空虚,像是在沸腾的蒸汽中溺水,窒息,高温,缺氧,肺泡中蓄满水分,每一处肌肉都酸痛难忍。
  即使理智再怎么清醒他所体会的一切全都是幻觉,巴恩斯依然一次又一次一厢情愿地沉浸在那些虚假的记忆中。
  在那一瞬间里所感受到的情绪冲击已经足够他体味一切。
  亚度尼斯。
  巴恩斯因为这样的感受痛苦地发起了抖。他又从高空中坠落,他又辗转着沦落到九头蛇手中,他又一次在实验室中被反复洗脑,那些精神上的凌虐永无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