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斯特兰奇古怪地盯着他:“韦恩先生不在这里,康斯坦丁先生。你是因为和他闹别扭才没有跟着他一起离开的吗?”
  “我没有。”康斯坦丁更加古怪地回盯斯特兰奇,“我真的只是说说。我没有嫉妒你吸引了他的很多关注,也没有嫉妒你的天赋,更不可能嫉妒你……好吧,我理解你的意思了,我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嫉妒。”
  “……而你也许确实是在嫉妒?”斯特兰奇堪称友好地提出这点。
  “没有。”康斯坦丁把烟头丢在地上,又抽了一支烟出来,“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亚度尼斯。我绝不可能嫉妒。”
  “如果你一定要坚持的话。”斯特兰奇妥协道,“说回你们要我做的事。徒步登上喜马拉雅?”
  “你至少可以装相信我装得像一点,混球。”
  第109章 第四种羞耻(9)
  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斯特兰奇认为自己已经做得相当不错。
  但他还是不能接受康斯坦丁劈头盖脸地朝着他甩过来的各种解释。
  “等等,稍等一下。”斯特兰奇说,“你说魔法是真实存在的。”
  “你已经反复向我确认过至少五遍了。我看你对超能力的接受度就挺高啊,魔法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那不一样。我也接触过拥有超能力的患者,大部分是变种人——我能够理解他们。至于魔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所谓的精神力量到底是什么东西?精神如何改变物质?超能力只是目前的科学无法解释,但魔法就是……它们单纯地说不通。”
  斯特兰奇本意并不是激怒对方,他也相当清楚在一个魔法师面前否认魔法的存在几乎等同于在抽对方的耳光。然而,当他试图用尽可能条理清晰的语句来描述自己的心态时,康斯坦丁默默地抽着烟,安静地听着。
  他在不知不觉中发表完自己“论魔法为什么绝不可能存在”的长篇演讲,猛然意识到他自顾自地说了太久话,而在此期间康斯坦丁从未有过哪怕最委婉柔和的反驳时,斯特兰奇合上了嘴巴。
  “我并不是……”斯特兰奇支支吾吾地说。
  他并不是什么呢?并不是在说康斯坦丁是疯了才会相信魔法,是疯了才会认为自己在使用魔法,是疯了才试图向一个笃信科学与逻辑的博士解释魔法?
  但他确实正在这么做,他确实在言谈中反复暗示康斯坦丁疯了。
  然而,显然脾气并不好的康斯坦丁,此刻的表情却堪称和颜悦色:“看来你说完了。”
  “抱歉。”斯特兰奇迅速说道。
  “不,你不用道歉。魔法确实存在,不管它有多不合理,存在本身就证明了合理性。你会知道的,我没必要更没心情和你辩论这种事。”康斯坦丁淡淡地说,“至于你对魔法的评价……”
  他凝视着飘远的烟雾,有一瞬的出神,仿佛想到了许多。这一刻他看起来很痛苦,像一座浓雾缭绕的森林。
  “你的评价,我完全同意。魔法是必须付出代价的。投身其中,必有所失;拒绝面对,必有所失。你必须做出选择,而你做出选择时并不知道选择会导致什么结果。”
  他幽幽地说:“也许你随便捡了块石头,就会害得人生中每一个爱你的人下地狱。”
  斯特兰奇喜爱的是健康的美。譬如小麦色的皮肤、柔软而坚韧的肌肉线条、一点点户外运动带来的晒伤,诸如此类的东西。
  他对苍白之美、病痛之美、阴郁之美并不感兴趣,只是能从美学角度理解和欣赏它们。
  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康斯坦丁痛苦时尤其美丽。几近于典籍与传说中残虐身体、身着麻衣、赤脚走过火焰和荆棘的苦修者。斯特兰奇从不明白这一行径的逻辑何在,他只觉得他们神经质……然而此刻,他觉得他有点理解了。
  有些人,正像是康斯坦丁这种人,他们大概生来是活在梦里的。
  他们的身体存在于物质世界,精神却在拥抱黑暗幽邃的虚空。他们在尘世间所做的任何事,本质上说,都是在追寻那个自己身处其中,却又遥不可及的梦。
  “我不信教,也不知道地狱的事。但就我看来,”斯特兰奇告诉他,“韦恩先生似乎比地狱可怕得多。我想和他在一起你是不用担心他被你害得下地狱的。”
  “噢!亚度啊。他……”康斯坦丁扬起嘴唇,“他不会有事的。他又不爱我。”
  “你们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奇怪的一对。”
  康斯坦丁对此的反应是耸耸肩。
  “总之,你可以去喜马拉雅寻找一位魔法大师,接受教导,治好你的手。”康斯坦丁说,“我和卡玛泰姬那边的魔法不是一个流派,所以我也不确定具体该怎么做。但拜师肯定还是诚心为上,一路上怎么凄惨怎么来比较容易打动法师。”
  “苦修者?”斯特兰奇脱口而出。
  “应该不是。亚度既然强调了徒步你最好还是徒步过去,以我对他的了解,只要你乖乖听了他的话,哪怕他自己说的是错的,他也必然会想办法摆平——也就是说,把错的变成对的。”
  康斯坦丁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好了,答疑解难时间结束,我要去接亚度出院了。”
  斯特兰奇看着满屋的花,又抬头,向康斯坦丁致以强烈谴责的目光。
  “不用担心这种东西,又不是谁都能看见。”康斯坦丁轻蔑地挥了挥手,“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在你病房里留了整夜的?不是谁都能轻易意识到我。”
  “当他说你是他的的时候……”
  康斯坦丁已经开始往外走了,闻言头也没回:“那真的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亚度尼斯确实被送到医院里缝针去了,本来斯特兰奇所在的疗养院是完全可以做这种程度的小手术的,但他来探望斯特兰奇时走的是正常流程。
  也就是说,他提前打电话通知了疗养院,预约好了时间,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疗养院附近有特工小队待命简直在正常不过,在他受伤后特工出手干预,将他转送进由斯塔克集团出资、神盾局掌控的医院,更是无比合情合理。
  他们肯定为了他清空了整个医院,还好这家医院本来也是做研究为主,真正治疗病人反而是其次,这才没在紧急转移的过程里导致太多例死亡。至于一路上发生的车祸之类的事情,那反正也不关亚度尼斯的事。
  好像还有一辆油罐车爆炸了。真惨。这事儿估计得出动美国队长才能平息民众怒火。
  医生和护士显然接受过相关培训——倒不是说培训有什么用,进门后没一个人直视亚度尼斯的眼睛或者尝试和他交流。大家闷头做手术,明明只是实习生也能完成的清创缝针,架势却比当初给史蒂夫打药还夸张。
  做完手术后所有人有序退出,进来一个男人,坐在待客的沙发上,要给亚度尼斯做笔录。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想让特工色诱你还是怎么着?”
  这是康斯坦丁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他毫不客气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特工。
  这个特工确实很英俊,棕褐色的短发和眼睛,大抵是混血儿,长相颇有些东方风韵,五官的轮廓并不深。
  他先可能没得到过任何吩咐,和亚度尼斯对话时就是单纯地念平板上的稿子,在说话时偶尔还有点磕巴。比较特殊的是,哪怕他的表现有些笨拙,却并不怎么给人笨拙之感,只让人觉得这个男人高大、沉默而顺从。
  “这又不是第一个。”亚度尼斯说,“他叫雅各·希克利。雅各。还怪可爱的,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
  “你最近的态度有些奇怪,亲爱的。”亚度尼斯说,“有点像自己一个劲儿吃闷醋又不肯明说。是因为你自暴自弃进监狱前最新认识的女友下地狱了吗?顺便说一句,她真是怪可爱的。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
  “我好像说了不符合社交规则的话。”亚度尼斯朝康斯坦丁伸出手。
  康斯坦丁慢慢地走过去,在病床边端端正正地跪下来。他的长风衣衣摆擦过无菌室的地面,挺括的布料像飞鸟被淋湿的羽翼般朝四周摊开。他将脸埋在亚度尼斯的小腹上。
  才刚缝完针,亚度尼斯的上半身赤裸着,伤口处散发着新鲜的消毒剂气味,然而,消毒剂也掩盖不住伤口处浓郁的腥香。亚度尼斯将手指插进康斯坦丁的黑发中,有节奏地揉捏了一会儿,轻轻托住康斯坦丁的后脑。
  康斯坦丁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
  情绪在康斯坦丁的眼中翻滚,涌动。像是海一样,粗重的,体积大的,无法分解消失的,这些情绪沉下去,悄无声息地落到最深处,激起那地方所沉积的一些细碎的,微小的,单薄的情绪。
  它们是肉眼不可见的微尘,在滚动的海潮中上浮。当他们沉积在最深处时,那是一片毫无存在感的沙地,上浮时却闪烁着冷寂的微光,仿佛幽暗森林里星星点点的萤虫。
  “啊。”亚度尼斯说,“你内心深处的那些,那是希望和爱吗,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不说话。可能是懒得说。亚度尼斯并不在乎。
  “你知道我最喜欢人类的是哪一点吗?”他问。
  康斯坦丁不说话。可能是不想说。亚度尼斯没那么在乎。
  “恒星也会燃烧殆尽,但人类心中的希望和爱,它们似乎没有燃料,也不需要燃料,永远不会烧尽。我想这可能就是人类存在的意义。”亚度尼斯告诉他,“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即使是无所不知的我们,也无法理解这一点。”
  “奈亚似乎明白。虽然祂明白之后的反应是想尽一切办法毁灭它们,由此获得快感。我和祂不一样,我希望培育它们,也许能在我自己身上培育出这种东西。那肯定会花数不尽的时间和精力,但这些东西我有的是。”
  康斯坦丁用空洞的眼睛凝视他。
  “真正让你无所适从的是,你无法停止希望和爱。即使你的绝望也会诞生新的希望和爱,直到它们再一次让你绝望。紧接着你又从心里掏出希望和爱,如此反复,直到最终的永恒的消逝到来。”
  “我可以救她。但是,我也真的不在乎。可能我会救她,可能我不会。”亚度尼斯点了点头,“你自己也清楚。”
  康斯坦丁说:“我从来没他妈把你当成救世主。”
  “但现在,你跪在这里,求我这么做。”
  “……”
  “仔细想想,确实是我自己提起来这件事的。我想偶尔做点好事也无妨。”亚度尼斯说,“那我就去掉这一整段经历的存在好了,亲爱的。”
  亚度尼斯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
  第110章 第四种羞耻(10)
  人们相信喜马拉雅山脉中隐藏着世外高人,而登上喜马拉山脉则毫无疑问地是一场朝圣之旅。
  世界最高山脉,这一伟岸的名号和喜马拉雅联系在一起。古往今来,人类孜孜不倦地向这座山脉发起挑战,为了锻炼意志,为了彰显信仰,为了扬名立万,为了财富利益……又或者,正如那句名言所说。
  我们为什么攀援?
  因为山就在那里。
  喜马拉雅山脉就在前方。
  斯特兰奇穿着登山服、杵着登山棍,抬了抬帽檐,仰望着这座仿佛直通天际、最高处深藏在浓浓云雾之中的巨大山脉。
  他是跟随登山队来到这里的,和绝大多数选择乘飞机抵达目的地的人不同,斯特兰奇出于自己的特殊需求——寻找大法师——就连过来的路程也是一步一步走来,使用过的交通工具仅限于自行车和邮轮。
  他们的聚集地点就在机场附近,集合之后,队长会带领他们去露营地,同其他登山队伍汇合。
  攀登喜马拉雅现如今已经有了一条相当成熟的商业线路,在各大集团推出的高科技产品的保驾护航下,即使是从未有过登山经历的人,也能在接受短时间的培训、取得证书后挑战这座大自然的神迹;而即使配备了最新的设备,这趟旅途依然有丧命的危险。
  队长最初很不情愿让斯特兰奇加入队伍。
  这是当然了,因为斯特兰奇没有接受培训、没有证书,除了少许水和食物外什么也没有携带,甚至拒绝背上氧气罐。
  他给出的理由也相当匪夷所思,一度让所有人怀疑他精神失常。
  “我……大概算是来朝圣的。”斯特兰奇这么说。
  朝圣?
  来喜马拉雅朝圣并不奇怪。自古以来,这就是人们心中的圣山。几乎所有的合法宗教都承认喜马拉雅的神圣性,就连不合法的也对喜马拉雅抱有特殊的感情。
  奇怪的是斯特兰奇说这话时的态度。既然来喜马拉雅朝圣,又选择了近乎于自杀的方式,想必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可哪一个虔诚的信徒谈起自己的朝圣之行,会选用如此犹豫,充满不确定的口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