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
  “……我的爱人。”
  “他回答你了吗?”
  “有时候会。”康斯坦丁耸耸肩,“有时候只能靠我自己猜。”
  “我并不是感情专家,但据我了解,这并不是正常关系应有的表现。”
  “太他妈的对了,歇洛克。”康斯坦丁嘲讽道。
  “你应当寻求改变。”
  “这恐怕不由我做主。”
  “您的爱人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对吗?”
  “我们认识的并不是同一个……但差不多吧。”康斯坦丁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认为事情会一切顺利。尽管我没有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福尔摩斯说,“倘若他确实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我能从你身上看到他的改变。他曾经冰冷无情,缺乏动机,对生命保持着彻底的漠视,为了达成目的肆意玩弄他人的理智与头脑,在这件事上,主要是我的理智和头脑。”
  “抱歉。”
  “不必道歉。我了解她,她并无恶意。”福尔摩斯沉思道,“既然我们谈到这部分了,请问,康斯坦丁先生,你是否见过一位中世纪油画般的美男子?他自称桑西,或许你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康斯坦丁高高地提起眉梢:“又不是说我认识他的每一个前任。”
  “那么我建议您关注这位桑西先生。”福尔摩斯说,“但不要把他当做敌人。他不是你的敌人。他是……”他踌躇起来。
  康斯坦丁耐心地等待着。
  “一幅画像。”福尔摩斯最终说,“我缺少太多线索,无法给出更加确凿无疑的答案。”
  康斯坦丁慢慢地将丝卡抽出一根,叼住了。火机“咔嚓”地响动几下,康斯坦丁长吸一口气,吐出一线青烟。
  “画像。你是说,画在纸张上的那种。”他说,“纸张,可以装进笔记本里的那种?”
  福尔摩斯毫不客气:“恐怕烟草对你的智商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
  “哈。”康斯坦丁无视了这句侮辱,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我是记得他在找……虽然不怎么上心,话又说回来,他干什么都不上心,这种能跳跃时间线还有无限生命的长生种都这个德行,干什么都不认真……有时候,我都以为他是故意不去找那东西。”
  “看来你有答案了。那么,晚安,康斯坦丁先生。”福尔摩斯说,“这案子我就移交给你了。”
  “我才不管那混球的闲事。”
  “随你的便,康斯坦丁。”福尔摩斯说,“随你的便。”
  第209章 第七种羞耻(12)
  夜深了。尽管伦敦的夜晚和白天没有明显的区别,阳光永远无法穿透笼罩在天空中的浓雾,无论是什么时间点,这座城市的色调都是灰暗的。唯一不同的是,如果是白天,这种灰暗里会散发柔光,就像在一个巨大的灯泡上蒙了厚厚的黑纱布。
  诡异而令人不安的光。
  一个奇怪的事实是,尽管人们都已经认识到了这一情况的异常,许多研究所和科学家也在钻研与之相关的课题,但却从未有人能够意识到“这是不正常的”。
  异常天气现象。他们这么称呼这些浓雾,以及许许多多与之相关、与之类似的情况。
  “……人类有一个很有趣的心理,那就是倾向于认为所有大范围的存在,以及所有在自己明确意识到之前就有的存在,都是无可辩驳的真理,是世界的一部分。”康斯坦丁慢悠悠地说,“比如太阳,比如月亮,比如空气,比如海洋,比如天空……”
  “天空。还有地面。这片空间,我们所生活着的环境。”康斯坦丁重重地说,“如此宏伟,如此强大,如此神秘和不可揣测,随心所欲地养育我们,肆无忌惮地收割我们,我们却很少能真切地产生对它们的恐惧。”
  “仔细思考一下,难道这不是最令人恐惧的事情吗?一头羔羊无视在身后窥伺的猛兽,自顾自地低着头啃食野草,哪怕身旁的另一只羔羊正被开膛破肚、撕咬血肉,它也仅仅是走开一点,去吃旁边的嫩草,哪怕草叶上还沾染着同胞的血?”
  福尔摩斯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
  他把手伸出去,在床头柜上摸索几下,找到了油灯,又拉开抽屉,取出火柴盒。他擦亮火柴,点燃油灯,甩甩手腕熄灭火柴,将废弃的小木棍丢进另一个抽屉。
  康斯坦丁说:“我可不会像他一样帮你收拾房间。”
  “有东西会做这些琐事。尽管我不知道是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它工作得很好,而且效率极高。”福尔摩斯把油灯举起来,对准自己的面孔。
  “你看着像鬼似的。”康斯坦丁说。
  福尔摩斯没有任何表情:“这不是你第一次深夜闯进我的卧室了,康斯坦丁先生。上次你的借口是想知道大名鼎鼎的名侦探睡着之后是什么样子,这次呢?”
  “我一直在想你刚才告诉我的东西,桑西。”
  “看在主的——”福尔摩斯叫道,“你完全可以在我醒着的时候和我谈这件事,而不是等我睡着了突袭我的卧室!”
  “请你不要用‘突袭’这种说法,听着像我对你欲行不轨。”康斯坦丁说,“我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那就请把你的眼神移开。我已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我穿着长裤呢,康斯坦丁先生。”
  “你确实挺翘的。那基本是你身上最具有观赏价值的位置了,老实说很难不看对吧?别在乎,学学华生,他就一点也不介意。”
  “你对华生也这么做?!!”
  他自己被多看几眼只是有些不爽,但发生在华生身上反应就很强烈了,康斯坦丁想,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一块儿住了有个将近十年了却还什么都没做。连口头上的一些表达和暗示都不存在。
  虽说是十九世纪,但别人的节奏也不见得有这么慢,完全是你们两个人自己的问题。
  难道慢节奏是寻找灵魂伴侣的有效方式吗?还是说这一套只对福尔摩斯和华生管用?
  “他完全不在意,这事儿要是对方完全不在乎,那也挺没意思的,你说对吧,歇洛克。”
  “你绝对有着严重的精神问题,康斯坦丁。请即刻入院治疗。”
  “他就是治愈这个的。”康斯坦丁撇嘴,“他是个神经学家和心理学家。他有上百个博士学位,我看过文件。你笃信科学,是吗?那么科学告诉我们,人类并不存在所谓的‘自由意志’,一切都是肉体本身的产物。是人体的内的生物化学反应控制我们的行动。而你,福尔摩斯,不过是无数个人当中较为特殊的思维模式,一种不怎么常见的神经回路。你是科学的奴隶,换句话说,你是肉体的奴隶。”
  “那是悲观的观点。”
  “那是我仅有的一切!”康斯坦丁暴躁起来,“听着,你知道他对我做的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吗?是什么让我那么憎恨他?”
  “我不是感情方面的专……”
  “他打碎了世界。打碎了我本身。然后他用他想要的方式重新构建世界。构建我。他修改我的身体,我的记忆,我的一切。我无法分辨他什么时候在说谎——因为他实际上更多是在对他自己说谎。他用谎言构建了‘亚度尼斯’。”
  康斯坦丁忽然又平静下来。
  “你会恐惧天空吗?恐惧地面?恐惧太阳,月亮,群星,大海……恐惧一切?”他说,“这就是我的感觉。这就是他对我做的事。他可能不止对我这么做,但恐怕只有我勉强地忍受下来。”
  福尔摩斯沉默了片刻。
  “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康斯坦丁先生,”福尔摩斯说,“你形容这一情形时的方式太过于浪漫了。”
  “否则呢?”康斯坦丁冷冷地说,“在万事万物中,他是我唯一的确定,更是我唯一的锚点。我有多恨他,就必须有多爱他。”
  福尔摩斯又沉默了。
  “我想你没必要那么嫉妒。”他最终说。
  “你一边说自己不是感情专家,一边像个感情专家一样一针见血。”康斯坦丁冷笑。
  “我只是运用了逻辑……尽管用词既低俗又简单,但你毫无疑问地擅长把事情讲述清楚。你解释得太明白了,康斯坦丁先生,我不能假装没有听懂。你真的没必要这么嫉妒。”
  “我不能不!我无法停止想这件事!”康斯坦丁抓狂地揪住头发,“桑西到底是他妈的什么人?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能像亚度一样跨越时间?为什么亚度从不提起?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见过和听过了那么多之后,我他妈的还是因为突然出现的一个草b的前任崩溃?他妈狗娘的!你他妈的最好有答案能给我,侦探!”
  “天啊。”福尔摩斯说。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种惩罚。他没犯过什么罪,对吧?假如偶尔用朋友做实验或者鞭笞尸体不算的话。那肯定不能算是犯罪。
  “也许这种话题和华生聊更合适,康斯坦丁先生。据我所知,华生是个性情体贴而又感情丰富的人,善于在平凡的生活中寻找快乐和幸福,从最无关紧要的小事中获取满足。”他说,“何必来麻烦我呢?我应该是选项列表上的最后一位才对。”
  “华生是不会有这种体验的。他不是怀疑论者。”康斯坦丁翻了个白眼,“‘人生为什么这么痛苦’,你觉得华生会这么想吗?他可能都不认为人生痛苦。”
  福尔摩斯插嘴道:“我也不是……”
  “你介于我和华生之间。”康斯坦丁打断他,“一方面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在体验什么,一方面你愿意用华生看待世界的方式构建人生。你是那种认清人生痛苦本质后依然怀抱热情的人。我觉得这很恶心,顺便一说——但无疑很有效。”
  “这可不是寻求帮助的态度。”
  “别装模作样了。”康斯坦丁说,“你其实还挺喜欢我的。直接承认吧。”
  “……请不要像这样说话,康斯坦丁先生。”福尔摩斯无奈地说,“你真的是英国人吗?难道短短百年,真的能造就这么可怕的变化?我以为古老的风度和绅士的精神能够得以保留呢。”
  “这就是摇滚对人的影响。别废话了,这没帮上忙。”
  “这其实导向了一个问题。倘若你实际上享受一种折磨的时候,那真的能被视为一种折磨吗?正如同,倘若我享受解开案件的快乐,那是否可以视为我同样也享受着犯罪的快乐?”
  康斯坦丁猝不及防地睁大眼睛:“……你ooc了,福尔摩斯。”
  “我不知道真实存在的人还能够,像你说的,‘ooc’。”福尔摩斯平静地说,“每个人都有难以暴露的黑暗面,只是你选择了将这一面完全敞开。你确实因此极具魅力,亲爱的康斯坦丁。”
  “福尔摩斯才不会说这种话!”康斯坦丁突然生气了。
  不是他一贯的那种生气,这种气愤更贴近于……就像急需排出体内废料却找不到合适的场所,不快的点在于“我竟然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搞得这么狼狈”。
  “那么很明显,我不是你认知中的那位福尔摩斯。”
  “……太多困惑和不确定了。”康斯坦丁一手捂住眼睛,“我真害怕。我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我们生活在混乱当中,我们的生活依赖于混乱,从来如此,但至少在过去我能短暂地忘记真相。”
  福尔摩斯拉开抽屉,朝他示意针筒和液体。
  “来点?”
  “那对我不在起作用了。谢谢,无论如何。”康斯坦丁说。
  他扭过头,将目光转向窗外。窗帘被拉开了,窗户也开着,光撒进房间,光线灰白混合,显得脏兮兮的。福尔摩斯凝视着康斯坦丁的侧脸,只能稍微想象那是种什么样的心态:恐惧世界本身,恐惧自身的变化,恐惧美好之物更甚于可怖之物。
  那肯定糟透了。
  “那么,”他彬彬有礼地说,“我可以继续睡觉了吗?”
  “什么?当然不。”康斯坦丁说,“桑西!”
  天啊。福尔摩斯想。这折磨还没有结束。
  第210章 第七种羞耻(13)
  无聊的现实生活对发明家来说是漫长的折磨。
  为了保持头脑的敏捷,为了保持灵感的勃发,为了保持……总之任何一个困囿于枯燥生活,不得不被起床、刷牙、洗脸、换衣服、吃饭、上厕所等等无聊又必不可少的简单重复行为消耗生命力的聪明人,都得知道怎么给自己找乐子。
  “这不是你醉酒后穿着战衣飞跃纽约上空的理由,托尼。”史蒂夫说。
  他脸上惯常的温和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严肃认真的脸,要不是美国队长的长相里天然地带着一种……微笑狗狗式的甜美,托尼准能被这个表情唬得坐立不安。
  他现在的状态虽然称不上坐立不安,但也相距不远了。
  “不会出问题的,那都算不上个失误。又不是说我一个人在操纵战衣,j也在——他可不会喝醉。ai,你明白吧,队长?永远冷静,永远高效,永不出错。有j看着呢,不会出什么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