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可浮云卿泄了全身力气,她已经没有力气跑了。
  她会亲眼目睹,蟒蛇是怎样折磨她的驸马,怎样折磨这个令她日思夜想的人。
  浮云卿阖眼,眼睫被泪花湿透,连抬眼都觉得无比艰难。
  她凄凉地睁开眼,却见敬亭颐利落地揿剑出鞘,剑花狂挽,动作迅疾。
  浮云卿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睃及几道凌厉的白光飞快闪现。
  接着,耳边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
  狰狞的蛇头,落在地上。蛇血顷刻迸溅,洒在疏松的土地里,将土蒙蒙的灰尘,死死盖紧。
  提剑斩蛇的姿势很熟稔。明明是个潇洒利落的动作,可正是这个动作,激起浮云卿内心最深处的恐慌。
  像是杀过很多人那般熟稔,像是无数个日夜砍掉仇家的头颅,那般熟稔。
  敬亭颐收剑,朝浮云卿递手。
  “没事罢?”他问。
  这只是一句出于礼貌的问候。浮云卿狼狈地躺在土地里,脸颊通红,泪珠不止,这不像是没事。
  “敬……敬先生。”浮云卿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想问,你之前是不是杀过许多人?但这话问出,反倒显得她像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何况不等她问话,数条蟒蛇一齐朝俩人这处袭来。
  黑漆漆的,紧紧交缠,飞快蠕动。
  看清那物后,浮云卿登时瞪大双眸。
  那是个巨大的蛇团。蛇头阗挤,腌着水光的长舌头,像数条恶心的肉虫,飞快旋近二人身旁。
  “敬先生小心!”
  相较于浮云卿的满心惊慌,敬亭颐倒一脸淡定。
  来一条,杀一条。来一堆,杀一堆。
  是人是蛇,于他而言,都无甚大用。
  敬亭颐将手覆在浮云卿眼前。
  “闭眼。”他命令道。
  “我不叫你睁眼,你就不要睁。”
  他在命令她。
  他很少说出锋芒毕露的话,也很少做出强硬冷血的事。
  浮云卿听话地阖眸。
  她的脑里,不迭浮现出破碎的画面。渐渐拼凑完整,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身着白衣的年青郎君,守在她身前,对抗邪恶。
  白衣被血液染透,郎君的眼神愈发坚定,像是杀疯了,从圣洁的神坛跌落,剥落腌臜的气息,染上她的味道。
  这是话本子里常见的画面。
  却在此刻,真真切切地在浮云卿眼前上演。而她顾不得那些有的没的,抖着身子,泣不成声。
  此刻,有人正在分解消磨她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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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八十一:秋猎(五)
  ◎臣会带您出去。◎
  官家一行人在东林北侧, 而这群妖物在南侧。
  难道是冲着萧绍矩而来?
  敬亭颐敛眸凝神,剑花挽得迅疾,将堆成球的蛇头一齐割下。
  这么多条剧毒蟒蛇, 不像是中原产物,倒像是从南疆雨林里攀山越岭过来的。
  “铮——”
  剑身被髹红的蛇血浸透, 鼻腔里充斥着腥臭的血味。
  敬亭颐嫌恶似的侧身,而那蛇团被他激出了凶性,呲着尖牙利嘴,不迭朝他爬来。
  这头浮云卿已经踅到一棵树下。
  她想帮敬亭颐, 而不是像个手足无措的废物, 等待他来拯救。
  困囿险境,就算有人在消磨她的痛苦, 她依旧想挺直腰杆,做力所能及的事。
  躲在树后,浮云卿握紧手里的弓箭, 犹豫再三, 悄摸睁开眼。
  只见满地凸眼蛇头,耷拉着分叉的长舌,一动不动地躺在泥盘盘的地里。
  由数条蟒蛇交缠而成的蛇球,已被敬亭颐削去十之五六。
  蛇球肉眼可见地变小,削下的蛇头令人恶心倒胃,可敬亭颐动作迅疾优雅,时而跃到树枝,时而跳落在地。
  浮云卿不合时地想到壁画上跳舞的仙女。敬亭颐美得跟那仙女似的, 只不过他是男仙, 他在杀蛇。
  蟒蛇听动静攻击, 今下只能听及敬亭颐挥舞长剑的声音, 并没注意到浮云卿拉紧弦的细声。
  蛇球中间是一条王蟒,四周蟒蛇有意护着它。因此敬亭颐无法接近这条王蟒。他削掉的,始终是外围无关紧要的蟒蛇。
  蛇愈来愈少,但蛇团愈缠愈紧,两方陷入僵持之际。
  又一阵厮杀,王蟒翻了身,慌乱间将七寸袒露出来。
  好,就是现在!
  浮云卿眯起眼,将弓箭对准那条探头王蟒的七寸。
  千万得射中,千万得射中。
  心里把能求的诸仙班都求了个遍,甚至还求了许太医。
  保佑,保佑……
  “嗖——”
  锋利的箭矢携带着浮云卿全身精力,骤然射穿王蟒的七寸。
  蛇球顷刻解散。王蟒抽搐着泚血,剩下几条蟒蛇犹豫地窝到原地,一时不敢上前。
  敬亭颐抓住时机,长剑倏尔一挥,削下最后几个蛇头。
  血液泚成妖冶的红花,先前岑寂的树林,经过此番战斗,恍似人间炼狱。
  敬亭颐跃出血地,大发慈悲地将数枚狰狞的蛇头拢到一处。
  他没闲心思去找一条溪流,清洗血剑。他提着剑,慢条斯理地踱到浮云卿身边。
  除却先前那阵慌张,战斗时,他始终澹然冷静,甚至朝浮云卿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敬亭颐克制住想揉她发顶的冲动,手指垂到身侧,敛眸说道:“做得很好。”
  浮云卿还没从那番惊险场面里回过神,心有余悸地说过奖,过奖。
  后来倏地回神,满心纠结。这个时候,逞什么强说过奖!
  她怕得要死,两股颤颤。若不是欹着粗壮的树身,早歪歪扭扭地瘫倒下去。
  刚想开口说什么话,便听敬亭颐提了句:“但是……”
  只要不傻都会懂,“但是”这词一出,“但是”后面引出的句子,才是真正想说的。
  “不听话。”他斥责道,“不是让你不要睁眼吗?”
  浮云卿嘟囔说憋不住。
  “再说,没有我的箭矢,王蟒也死不了。”
  俩人在短时间内历经生死离别,今下见面,只叹活着真好。听不听话,在生死面前,不算什么事。
  敬亭颐叫她跟紧自己,赶快踅出南侧林。
  他有很多话想问浮云卿。
  她怎么会来东林?她是一人来的吗?来的时候,有发现这处的异样?
  最想问的是:有没有察觉出是何人将发疯的猛兽引到此处?
  然而这些疑惑的问话,都被他压在心底,最终安慰一句:“都过去了,不要怕。”
  哪想天公不作美。甫一迈步,便听见周遭传来一阵虎啸狼嚎声。
  虎常独自捕食,而狼常成群结队捕食。
  敬亭颐停脚,将浮云卿紧紧掩在身后。
  浮云卿被这嘶吼声吓得够呛。以她那不上台面的射术,射中蛇七寸已是万幸中的万幸,再要她去射豺狼虎豹,难于上青天!
  她环紧敬亭颐的腰,雌懦问:“敬先生,这处为甚会出现这么多凶兽?往年也没遇上过这种情况呀。是不是有人故意放兽归林,要对付仇家?”
  敬亭颐带她踱将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
  他想浮云卿猜得对。这次遇险,是有人故意为之。若他没及时赶来,怕是浮云卿就得丧命在此。
  是谁阴险至此,竟敢在秋猎时候,冒险做事?
  浮云卿没听到他回话,又蹙眉问:“敬先生,你是从哪里赶来的?我跟着行香来此射猎,他们一帮辽人做他们的事,我自己待在这里。想你好多次,总算把你给想来了。”
  敬亭颐擦净手,拍落她裙摆的土块,回:“臣在北侧林。臣没跟着官家他们射猎,信马由缰地四处瞎走。再折回时,见官家他们那队人已经折回苑里。臣想,那不如去南侧林看看罢。这个决定,无比正确。幸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