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不等姐妹俩从他夫妻二人的话语中反应过来,又有一人从旁而至,赶在阮淑晗出声之前对阮问颖开口:“明日你可有事?没事就进宫来,到含凉殿里去找六殿下一趟,和他见上一面。”
  让阮淑晗原本含出欣喜的笑容带上几分疑惑:“二郎?”
  徐元光回了她一个笑,然后再度肃容沉色,对阮问颖道:“听清楚我的话了吗?没听清楚我就再说一遍,明日、后日或者大后日……总之不管哪日,你都需要尽早来宫里一趟,知道了吗?”
  他说得严谨庄重,仿佛在下达什么吩咐,只不过因为音色清越,态度也不居高临下,带着一点商量秘事的口吻,而失去了该有的威严,只让人觉得疑惑。
  阮问颖还要再添一点莫名的心跳:“你……你让我去含凉殿做什么?”
  徐元光道:“当然是去见人。”
  她的心跳又恍惚了一点:“……见谁?”
  徐元光睁大眼,脸上的表情仿佛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还能有谁?”
  阮问颖觉得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跳了。
  她垂下眼,小声喃喃:“我去见他做什么……他——他为什么要见我?”
  头顶传来对方的声音:“他没说要见你,但我知道他想见你,而且知道他这段时日一直想见你,并且如果在今晚之后不尽快见到你,他就会很生气,比之前还要生气。”
  “所以我希望你能去见他一面,好歹让他——呃,相思之情有处可解,气恼之情也有法可舒。”
  阮淑晗在旁边听迷糊了:“什么见不见的?还比从前生气……徐二郎,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徐元光充满疲惫地哀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说清楚,实在是——哎,一言难尽……!”
  “那就长话短说。”阮淑晗道,“正巧这块地方没人,你也不必有什么顾忌,直言便是。”
  徐元光便道:“好,我这么跟你们说吧。自从上元师学重开以来,我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成日里瞧着六殿下的冷脸,连声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触及他的逆鳞,给自己招来灾祸。”
  “今晚在麟德殿上,陛下那一席的谈话,你也应该听见了吧?”
  “好好的一门亲事被信王搅和得一团乱不说,咱们这位矜持内敛的阮大姑娘还死活不肯开口说一声情愿出嫁,非要说什么父母之命、不得做主之类的话,听得我都想给她作揖了。”
  “这一个月里,六殿下本就因为她不肯进宫而憋着气,再遇上今晚这一桩事,你说他会是何等心情?”
  “你这妹妹倒好,宴席散了便家去,什么也不用顾虑。而我呢?需要每隔一日进到宫里,去直面六殿下的风霜冰雪,怎一个惨字了得。”
  “所以你说,她是不是要尽早进宫,到含凉殿里去见六殿下一面?”
  第111章 六殿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徐元光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连串话。
  然而阮问颖根本没有听进去, 因为她早在听见他的第一句话时就没心思再听了。
  她想,她怎么能这么愚蠢、这么顽固、这么不知悔改呢?
  杨世醒对她的态度如何,她不是早在一个月前就清楚了吗,为什么还要抱有虚妄的希冀?
  还好, 她虽然忍不住心神意动了一回, 但并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至少能够很容易地重归平静, 不像之前那样艰难挣扎了。
  她抬眼看向徐元光, 徐徐笑道:“无召不得入宫, 无请不得入殿。既然六殿下没有要见我,那小徐公子还是请回吧, 我不会入宫的。”
  徐元光不可思议:“阮大姑娘,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和他置气?你——你是不是不知道他这段时日心情有多不好?”
  阮问颖很想回他一句“他心情好不好与我有何相干”, 但顾虑到她和杨世醒的亲事还没有取消, 周围也来往着其他人,未免节外生枝, 就没有说, 而是换了句话道:“他心情很不好吗?”
  “非常不好。”徐元光加重语气,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张家的事情,你们听说了没有?”
  “据说原本是只准备抄没家产、追究谋犯的,结果被重责, 打入天牢、充军发配不说, 还命三代以内不得入仕。贞妃在紫宸殿外哭晕过去, 都没能让陛下改主意。”
  阮问颖还真没听说这件事情, 她这一个月里不闻窗外事,张家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但也能推想出一二,无外乎是张家在杨世醒的主张下因罪获得重罚,贞妃求陛下网开一面而不得罢了。
  她故作不解:“你这说的不是陛下?和六殿下有什么关系吗?”
  徐元光气急无奈:“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她摇头笑语:“真不明白。”
  徐元光气急:“你——”
  “好了,”阮淑晗拦住他的话,“我听明白了。等会儿回去的路上,我会把你的意思和她好好说的,你别急,越急事情越解决不了。”
  徐元光看起来更急了。
  但他又不能把这份着急表现出来,只能在姐妹俩之间来回看了一眼,指指阮问颖,看看她,再指指阮问颖,看着她道:“你相信她没听明白吗?她分明是不想听明白!”
  “所以呢?”阮淑晗道,“我这妹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情愿的事情,谁也不能强迫。她不想明白的事情,难道你还能逼着她点头说明白不成?”
  徐元光道:“那总不能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让我受她连累吧?”
  他再度压低声音:“而且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六殿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和他置气可以,但绝对不能失了分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阮问颖原本正逐渐归于心如止水,一听这话,登时又起了层层涟漪,气血直冲上顶。
  是啊,和杨世醒相处千万不能失了分寸,要时刻持守本心,不然就会深陷泥潭难以自拔,这样的道理她可真是太懂、太明白了。
  她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好,那我也告诉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并且早就到了这个极限。我不会去见他,不可能去见他!你要么就忍,要么就不当这个伴读,别来找我!”
  徐元光被她说得愣住了,像是没想到她会有此一言,还是用这么一个充斥着怒气的口吻。
  阮淑晗见势不好,连忙弯出一个微笑,走到两人中间,背对着徐元光,握住阮问颖的双手,温言安抚。
  “好妹妹,你别着急。他素来是个笨嘴笨舌的,十句话里有五句是夸张,五句是误解,当不得真。”
  又转向徐元光,轻斥:“六殿下的心思如何,你很明白吗?需要你来这里乱说?一个不好弄巧成拙,我看你怎么收场。”
  徐元光神情怔怔,像是还没有从阮问颖的话里反应过来。
  他看向阮问颖:“你——”
  “住口。”阮淑晗低声阻止,“我妹妹不喜欢听这些话,你不许再说。”
  “可是——”他再度张口。
  他的话依旧没有说完,不过这一次却不是被阮淑晗打断。
  “姑娘。”谷雨略微提高的声音从不远处顺着夜风传来,“徐姑娘过来寻你们了。”
  少顷,徐妙清提着一盏宫灯,在谷雨的领路下移步前来。
  她一见到徐元光就笑开了:“二哥哥果然在这里。我一看车架旁不见你的人影,就知道你是往这边来了。”
  然后对阮家姐妹俩颔首致意:“晗姐姐,颖姐姐,多日未曾相见,姐姐们可别来无恙?”
  阮淑晗回之一礼。
  徐元光则稍带疑惑地笑应:“小妹?你怎么过来了?”
  徐妙清道:“我过来找你,顺便与晗姐姐、颖姐姐她们说说话。”
  徐元光愈发疑惑:“你找我做什么?”
  她回答道:“不是我找你,是父亲那里遇着了一位故人亲戚,与之相谈甚欢,想来即刻就要你去拜见,我便提前过来寻了。”
  徐元光听了,点点头表示明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话虽如此,他却并没有走开,而是转向阮问颖,低声道:“六殿下的心思,我的确不敢说如何知晓,但他待你的心意,我都是从来看在眼里的。”
  “他对你有十分珍重。看在这份情意上,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龃龉,你——总要和他谈一谈。”
  说完之后,他看向阮淑晗,伸手轻拍她的肩,一副托付重事的模样:“你多劝劝她。”
  阮淑晗颔首一笑:“放心,我省得的。”
  徐元光回以一笑,复加叮嘱:“这几日天气转暖,时有寒风,冷热交替之下最易生病,你不要一下穿得太少了,以免着凉。”
  “嗯,我知道,你也同样要注意。”
  两人温馨絮语,徐妙清在旁边看得好奇:“二哥,你同晗姐姐说什么呢?”
  “没什么,不过是些寻常别言。”他走到她的身边,“走吧,到父亲那去。”
  “二哥回去就好,那位长辈我已经拜见过了,暂时不用再去。”徐妙清道,努努嘴,做出几分不满撒娇的模样。
  “你也别拿我当小孩子糊弄,寻常别言需要说得这么神秘?需要你放着家里的一大堆亲戚不管,专门跑到这里来寻人?还挑没人的角落说。”
  徐元光自若一笑:“若非寻常别言,那我岂不是更加不能告诉你?”
  他把目光往对方手中提着的宫灯上一瞥,有些奇道:“你这宫灯是从哪里来的?如此小巧精致,和一般宫人所掌大为不同,应当不是随手拿的罢?”
  徐妙清双颊微红:“自然不是,这是别人给我的。我先前出殿吹风,不小心迷了路,一位……贵人见了,就唤来宫侍带我出去,还把手里的宫灯给了我,就是现在这一盏。”
  “贵人?什么贵人?哪位贵人?”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常来这宫中,识不得旁人的身份名姓,总之是位贵人就是了。”
  兄妹俩交流了几句,就互相别过,徐元光自去前往见徐茂渊,徐妙清则留下来同阮家姐妹闲话。
  聊了几句,她有些小心地觑了阮问颖一眼,道:“颖姐姐……你可是心情不好?为何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不曾开口?还是妹妹哪里有话说错了,惹恼了姐姐?”
  阮淑晗帮其遮掩:“她没有心情不好,不过是方才在殿里酒喝多了,这会儿晕晕乎乎的,便不怎么愿意开口,你当她睡了就是。”
  徐妙清抿嘴一笑:“我说呢,怎么姐姐今日格外安静,原来是醉了。”
  阮问颖其实从刚才徐元光在时就不想说话,徐妙清来时也没有回对方的礼,但始终不欲把怒火波及到无辜之人身上,遂勉强莞尔,吐出一句:“让妹妹见笑了。”
  “无妨,姐姐好生休息。”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周围车架渐行,徐妙清就告辞离去,阮淑晗则与阮问颖一道继续等待,直到双方长辈归来,才一同登上马车,出宫回府。
  途中,阮淑晗有心想要和阮问颖聊一聊,但顾忌到边上的侍女,就没有多言,而是道:“自从我回府归家住后,我们姐妹俩相处的日子就少了许多,今日难得一聚,你便留我在你那里待上一晚,如何?我们两个好好说说体己话。”
  还没有等阮问颖开口,她的贴身侍女碧桃就笑道:“姑娘说笑了,几日前的上旬家学,姑娘不是才见过颖姑娘?哪有难得?”
  阮淑晗瞧了碧桃一眼,半开玩笑道:“我说难得就是难得,怎么,还不许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
  “你近日里的话是越发多了,远不及你小暑妹妹,她从前也同你一样叽叽喳喳,如今却格外沉稳,谁见了不说一声好,你还不同她好好学学?”
  碧桃知道她没有在真的生气,也不唯诺,伶俐应话:“是,谨遵姑娘之言。”
  小暑讪讪一笑,没有吭声。
  阮淑晗不知内情,不清楚她所谓的沉稳是自太液池畔获得的深刻教训,使她再不敢胡乱开口,生怕又招来什么事惹自家姑娘伤心。
  听闻这番夸奖,她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沉默以对。
  阮问颖终于出言:“姐姐想来,妹妹当然欢迎。谷雨,小暑,你们等会儿到了府里,速去知会白露小满,告诉她们晗姐姐要在我这儿小住一晚,千万不要慢待了贵客。”
  如此一路回到镇国公府,阮淑晗派碧桃去向济襄侯夫人报了口信,就和阮问颖一道回了漪蕖苑,屏退房里一干侍女,进行姐妹间的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