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方才婶婶来时,我没好意思把话分说得太明白,六殿下虽出手帮了这一回,但也只有一次。他明确地告诉我,若以后李家再出什么事,他不会再管。”
  “所以晗姐姐,你们不能因为这一回的经历就高枕无忧,以为万事都有我和殿下兜着。不求李家改过自新,也至少别让他们牵连到你和婶婶的身上。”
  阮淑晗严肃地点点头:“妹妹放心,这些我都省得。”
  ……
  翌日,阮问颖照常进宫请安,去含凉殿寻杨世醒。
  杨世醒已经下了晨傅,换好一袭深衣,正端坐于案前悬笔书写文章。
  阮问颖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瞧了一会儿,见他笔走龙蛇,胸臆抒发得十分流畅,便大着胆子伸手轻轻攀上他的肩,把一小半的身体倚靠在他的背上,轻闻他衣襟处散发的清冽熏香。
  杨世醒动作一顿,在纸稿上划出一道墨迹微移的横。
  他没有说话,继续默默地写着文章。
  阮问颖遂没有把手收回,继续默默地倚着他,看他写下一个又一个潇洒有力的字。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出声道:“这个‘游历万邦’的典是不是用错了?之前你还特意教过我,说不能这么用。”
  杨世醒的动作再度一顿。
  他沉默了会儿,在文章下面加了一段话。
  她看着,颇觉新奇地笑了:“这个典竟能如此化用?我还是头一回瞧见。世醒哥哥,你是怎么想到的?也太出人意料了。怪不得裴大人称赞你有锦绣之才。”
  杨世醒默默地搁下笔,不再继续往下写了。
  她疑惑道:“怎么不写了?你还没有写完吧?”
  “不写了。”被她倚着的人道,“心乱。之前的思路全断了,想不出接下来要写什么。”
  闻言,阮问颖有些讪讪地收了手,离开了他的背:“是我影响到你了吗?对不住。”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定力不佳,才会被你影响。”杨世醒没有遮掩。
  他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反倒让她越发不好意思,难为情道:“我不是故意要和你捣乱的,是看你挥毫得那么流畅,以为你不会被我打扰,才——”
  杨世醒无奈地转头望向她:“你对我是有什么误解吗?我怎么可能不被你打扰?”
  “哦……”她应了一声,用一双顾盼生嫣的眸子瞧着他,软软道,“那你被我打扰,是因为我的举动影响到你了,还是因为……我的靠近影响到你了?”
  杨世醒一笑:“你说呢?”
  “我说——”阮问颖抿着朱唇,杏眸盈光流转,漾出一丝俏丽的笑影。
  她把整个人投入他的怀抱,伸手揽上他劲瘦的腰,在他耳畔甜蜜娇笑:“是因为我的存在,才会影响到你。”
  回答她的是一声慵懒的应话:“不错,看来你对我的认知还没有偏差到离谱的地步。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一直在旁边看着我,看完了还不够,要凑上来贴我,你知道你身上有多香吗?”
  她继续伏在他的肩头娇笑:“真的吗?我今日明明只熏了很浅的果香。”
  他抬手拂过她的蝶背,在她的纤腰处流连:“不是你的衣裳香,是你的身子香。”
  偏过脸,贴唇于她的脖颈处,暧昧轻磨:“而且很软,带着醉人的暖意。”
  阮问颖被他磨蹭得心头发痒,逐渐升温,又被他捏了一把,登时忍不住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逸出一声甜腻的娇吟。
  “呀……你别闹——看来是我高估你了,还以为你会坐怀不乱,没想到你一下就乱了,真是让我失望。”
  把持着她的人音色不变,依然稳稳当当,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热哑:“面对心仪之人还能坐怀不乱的家伙,不是蠢货就是愚夫,你觉得我是哪一类?”
  阮问颖软软趴在他的怀里,吐出一句婉转轻细的话:“……你是会坐怀有乱的聪明君子。”
  话音一落,环绕在她腰上的力道便是一紧,绵密的亲吻如骤雨而至,带着掠夺一切的磅礴之势,将她整个人席卷而尽。
  漫长的亲吻过后,阮问颖本想乖乖退到一边,让杨世醒把文章写完,但在他表示他的心已经被她扰乱了、就算她去别的地方也静不下来之后,她还是留在了他的怀里,同他腻语。
  她把济襄侯夫人和阮淑晗接连来向她道谢的事说了:“晗姐姐还好,婶婶竟向我行了一个大礼,把我当做拯救李氏一族的大恩人看待,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明明我什么都没做。”
  怀抱着她的人不赞同:“你怎么就什么都没做了?整件事里最大的缘故就是你,没有你,李家的死活我才不会去管,由着监察御史去查去报。”
  “我当然知道。”阮问颖嘟起唇,“可是无功不受禄,我好端端地在家里坐着,忽然就来了人对我诚惶诚恐地行礼谢恩,这感觉太奇怪了,我有点不习惯。”
  “这样的感觉不好吗?”杨世醒敛眸轻笑,修长的手指梳理过她的长发,放缓语速,用低澄悦耳、漫不经心的口吻和她说话。
  “施之以恩,授之以惠,得他人报偿,本就是这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在嫁给我之后会遇到更多,现在不过是提前经历一下,无需大惊小怪。”
  第170章 六皇子监国
  阮问颖一怔, 慢慢品味出杨世醒话中的含义。
  她若想和他在一起,成为他的妻子、六皇子妃乃至皇后,势必要面对许多情况,李家只是其中一种, 并且是最简单的, 不用她在取舍之间做出抉择。
  她只需要维持典雅端庄的模样,雍容平静地接受他人的感激就好。
  就是仅有的几句敲打, 也不会伤了相互之间的和气, 反而能使对方心中对她更生敬畏、更增拜服。
  这是杨世醒给她留好的最适合局面。
  以李家一事为基, 带着她一步步走进他的人生,了解他所要面对的一切, 了解她在成为他的妻子后所要面对的一切, 了解他们将来在一起后所要面对的一切。
  他对她,当真是万全备至。
  阮问颖这么想着, 心中如同化开一江春水。
  她握住他搂在她腰上的手, 与他十指相扣,往他怀里更深处蹭了蹭:“这样很好……但我怕我自己做不好, 拖了你的后腿。”
  头顶传来一串轻笑:“怕什么?有我在前头给你引着路呢, 你只需要随着我一步步来就好。”
  “你这么聪明、一点就通,比我遇见的大部分臣子都强,连你的恩师宜山夫人也有所不及,怎么会给我拖后腿?别妄自菲薄,拿出你阮大姑娘的自信来。”
  她依然埋首在他的怀里,和他闷着声撒着娇说话:“再过不久, 我就要成为你的妻子了, 不再是阮家的大姑娘, 自然也难以拿出那份自信。”
  “那你就更不用怕了。我的妻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区区一个阮大姑娘如何及得上?”
  “油腔滑调……”
  楚家的事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算不得有多少轰轰烈烈,在这长安城中,世家的荣辱沉浮都是常有的事,今朝或许还在高楼笙歌,明日就有可能树倒猢狲散,得泼天富贵、获抄家斩首者不在少数。
  除了最开始的昌庆公主遗女一事令人惊奇之外,楚家其余所犯的罪责都是无数倾倒的世家大族中的一条旧影,无波无澜,不值一提。
  长安就是这样一个繁华危险之地,以命博富贵,以血换荣华,一个家族倒下,就有另外一个家族爬起,朝朝暮暮,永不停歇。
  一如阮家,看着风光煊赫、一时无两,实则如履薄冰,行走在悬崖的边缘,不知哪一日就会掉进冰窟窿里。
  ……
  六月中旬,三清殿上禀,言从卦象中占卜得出,此月若有宝鼎出世,冬日必临极大祥瑞,降万民福祉。
  十日后,景州布政使司奏报,因上旬月里雨水冲刷之故,于深山密林处发现一巨鼎,其上篆刻有水主铭文,恐为帝王宝鼎,特特上表。
  陛下闻之大喜,在派遣有司勘验、查明宝鼎来历属实后,下令立地建祠,并携皇后、文武百官与灵微真人等前往景州,举行一场规模浩大的祭祀仪式。
  景州距离长安有千里之遥,来往少说要大半个月,虽有百官随行,但不是全部官员都去,宫中也不可一日无主,陛下遂点了六皇子监国,徐、裴二公辅政,坐守皇城。
  如此一来,相当于把继承大统的人选放在了明面上。
  这个选择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毕竟这么多年来陛下对六皇子的器重和偏爱都是有目共睹的,会有此等属意不奇怪,不如说这就是陛下一直以来的意思,东宫太子只是虚挂其位。
  就连阮问颖也没有在这件事上想太多,与杨世醒说了两句就罢了,反倒是对辅政的人选稍感惊讶。
  “陛下竟把徐大人和裴大人都留了下来?我还以为会把他们带上。”怎么说也是文臣的两大魁首,全留下来给他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杨世醒悠悠翻过最后一页书卷,漫不经心地答话。
  “裴良信不崇道学,对陛下耗费人力物力去迎鼎的举动本就颇有微词,陛下不可能会带着他去祭祀。”
  “至于徐茂渊,陛下倒是想带着他,但长安城内还有事要他处理,不可离开太久,也只能留下来了。”
  话说完了,最后一页书也看完了,他把书卷放下,另拿起一卷书翻看。
  “是吗?”阮问颖纳闷地眨了眨眼,轻声嘀咕,“我还以为徐大人是陛下特意留给你的呢……”
  “这么说也不算错,他被留下来的目的有一半是为了替我兜场子,避免我出什么大的差错。”
  “陛下觉得你会出大差错?”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也能叫底下的人放心。换了我当臣子,也不希望一个没有加冠的小子随心所欲地指挥一大群人行事,身边连个能把关的人都没有。”
  阮问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受教。
  “那你在接下来的这段时日里是不是就要忙了?”她询问,“我以后还能来含凉殿找你吗?”
  “可以,不过你可能不太会见着我的面。”他回答,“这一回是正儿八经的监国,不是平常的协理,我得去宣政殿临朝听政,要等到下半晌才能回来,你若不耐,可以去那里找我。”
  “那怎么行?”她不假思索地回绝,“连皇后都没有去宣政殿找过几次陛下,我怎么能去那里找你呢?”
  “要是被言官御史记上一笔,奏给陛下,说我不守规矩,你不敬朝政,那我们之间的亲事可就岌岌可危了。”
  杨世醒轻笑:“帝后共治是我杨家皇室的历来传统,连徐茂渊和裴良信都开始教导你,你来宣政殿找我怎么就是不守规矩了?”
  阮问颖才不跳进他的圈套:“这话说的是共治两殿,可没说同治宣政殿,而且我们现在还没成婚呢,依礼就是不该去。”
  再说了,她去找他又不是为了和他一起处理朝事,去宣政殿做什么?和朝臣大眼瞪小眼么?
  杨世醒噙着笑扫她一眼,神情自若,看起来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好吧,那你就在含凉殿里等着我,我会尽快赶回的。”
  她眸光流转:“这倒不必。朝廷大事关乎百姓民生,你不可随意处置,我在这里无论等你多久都不要紧,你不必急着赶回来。”
  闻言,对面人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许,看向她的眼底似有星河流淌,涌动着涓涓的情意。
  “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说来哄你的,没想真这么做,你不必为此担忧。”
  阮问颖:“……”
  阮问颖:“既然你要忙于朝政,那我以后就都不来你这儿了,免得扰你分心。”
  她说这话的本意原是想气一气他,让他以后说话别那么捉弄人,没想到他听了,却是一口应了下来,道:“可以。”
  “这两个月你时常往返含凉殿,听徐茂渊和裴良信授课,做他们布置的功课,想来也累了,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就好好在家里休息吧,我得了空过去找你。”
  反把她自己憋闷住了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在心里堵着,分不清他这话是玩笑还是真心,半晌才道:“……你说真的?”
  “真的。”他道,俊美的脸庞上满是诚恳之色。
  让她越发的憋闷与不敢相信,试探道:“那我真的不来了?正巧过几日是我二哥的生辰,我想好好给他庆贺一场,以补他多年不在家中过生辰之憾。”
  杨世醒闻言,神情有些微妙,像是想对她说什么,又不想对她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