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既然无线电信号发射出去,救援应该很快会到。但山体发生地震,山下的情况谁也说不准。
  即使司元洲在上山之前联系过救援人员,确保遇险后会有人来救,但也不敢在地震发生之后,有绝对能活下去的信心。
  他从未如此后悔过,要同意司若尘来爬雪山。如果他强行遏止,司若尘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的伤怎么样?”司若尘伸手去检查,摸到了司元洲背后的伤口,他的后背被石头撞伤,有明显的出血痕迹。
  在危险来临时,是司元洲死死将司若尘护在怀里,挡住了岩石和随之而来的冲击力。
  “你不用管我,先爬上去。”司元洲推开他的手。
  虽然他们在这个临时雪洞里短暂交流,但早晚会耗光氧气死在这里,如果司若尘现在出去,以他的体能和求生能力,或许可以等到救援。
  “别说话。”司若尘先帮司元洲止住后背上的血,在雪崩来临的时候,用不上的装备都丢了,药还留着。
  紧急止血贴加点穴,瞬间止住了血,司若尘摸到有些变形的腿,重新正骨,再用半截登山杖固定。
  “等着,不会有事的。”司若尘宽慰道。
  他确实并不害怕,只要他没受伤,就能将司元洲带出去。
  司若尘先往上挖出一条通向雪面的路,出来之后判断周围情况,发现暂时稳定,才将司元洲半背半抱带出来。
  “……你为什么会这些?”司元洲忽然问。
  即使司若尘可以学会剑术,学会高尔夫,学会射箭,在辅导老师教导下考出高分……那些技能都是可以学到的,司若尘确实表现出了惊人的学习天分,还有从不懈怠的努力。
  但司若尘不应该会这种奇异的点穴方法,还有正骨。在点穴的那瞬间,司元洲感受到了一股暖流,一种难以形容的、但客观存在的“气”。
  这好像并不是自学成才能解释的事。
  第40章 少爷和他霸总爹40
  “以前学的。”司若尘解释道。
  “……”司元洲陷入沉默, 这样的对话,他已经听过好几次。话可能都是真的,但“司若尘”隐藏了大半关键信息。以前, 具体到多久以前?
  如果眼前这个不是他的孩子,那他是谁?
  他来自什么地方,他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一旦意识到这个问题, 就会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好像是从那碗面开始。
  因为他的孩子,不会为他下一碗面。
  不会因为赵明端随口一提自家孩子学习好, 就反复在各种空闲时间刷题。
  不会在他疲惫的时候,为他倒一杯温水, 让他少喝咖啡。
  不会在分数出来后第一时间, 截图告诉他成绩……
  因为他的孩子还没有长大, 一身是刺, 对他这个父亲只有无尽的怨怼, 只想反抗他做的所有决定。
  不会像眼前这个一样, 在意他的感受,照顾他的情绪, 按照他的期望成长。
  但他的孩子在哪里,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司元洲眼前一黑,想问的话梗在喉咙里。
  司若尘收回点他睡穴的手,看着晕过去的司元洲,将他抱到避风处,又把外套脱了,再给司元洲裹上一层。
  司元洲现在受着伤,状态不好, 与其让他因为这个消息心灰意冷、丧失求生意识,不如等获救之后再说清楚。
  到时候不管司元洲做出什么决定, 他都接受。那么疼爱孩子、几乎无底线纵容的司元洲,知道他是外来者,一定会很排斥。
  司若尘下意识不想看见他失望的脸。
  他还记得之前的帐篷在什么地方,c2营地有不少物资,如果能从雪里挖出来,他们可以坚持得更久,只要路况稳定,他甚至可以将司元洲带下山。
  司若尘开始挖雪,一连挖了几个地方,找到帐篷、睡袋,在避风地带搭起帐篷,再将司元洲抱进去。
  因为失血过多,或者外面太冷。
  司元洲本来就有些感冒,这一刻司若尘甚至觉得他有些烫手。
  就像严启航说的,他瘦了。
  司若尘抱着他也没觉得多重,将他慢慢放进睡袋,只露出头,再喂他吃退烧药。燃烧炉找不到了,水已经结冰,司若尘用内力化了一些温水,喂他喝下。
  这个世界无法练出高深的内力,好在这段时间一直在教严启航他们习武,他练出来的“气”已经变成一缕温和的内力,让他不至于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夜晚捉襟见肘。
  发烧过程中会出汗,要补充水分。担心水再次凝结,司若尘塞进衣服里,隔一会儿就喂司元洲喝一点,再用毛巾给司元洲擦汗,偶尔冷敷一下额头,帮他物理降温。
  外面的温度应该接近零下三十度,帐篷破了几个洞,司若尘简单补了补,仍然有点透风。他的体温比平时更低,摸司元洲的额头时,无法具体判定有多热。
  温度计、无线电发射器都摔坏了。他们只能靠着现有的装备活下来,等待救援。就算司若尘要带司元洲下山,也要等天亮,晚上看不到冰裂缝,过于危险。
  早知道就不带司元洲上山了。
  司若尘想。
  他或许能活下去,但司元洲这个状态,太危险了。
  地震过后,雪山上阴云密布,但没有下雨,有种又干又冷的感觉,连空气都很尖锐。
  现在阴云散开,透过帐篷顶上的破洞,反而能看见星空,仍然与他们那晚看见的星空一样,浩渺广博。
  天上没有流星,司元洲体温始终很高,吃了退烧药也没有降下来。
  司若尘这时候却想,如果真有什么心愿,是他无法确保一定能实现的事,就是现在,他希望司元洲能活下去。
  他将手放在司元洲心口,将内力分出细小一丝,慢慢输进去。之前教严启航、钱都来教功法的时候,他叫司元洲跟着一起,但司元洲拒绝了。
  那时司若尘只觉得司元洲工作忙,而且临近中年,骨骼定型,不像严启航、钱都来这样的少年,还有提高体质的空间,没有强求。
  这一刻却有些后悔,如果司元洲身体再好一些,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雪风从冰川上吹过,风声凛冽而尖锐,没有一刻停止过,帐篷里只有司元洲微沉的呼吸声,司若尘去探他的体温,摸到了从司元洲眼尾滚下的泪,烫得惊人。
  *
  司元洲失去意识的时候心中冰冷,只有一阵前所未有的痛意,近乎窒息。
  是因为被发现,所以……不需要他了?
  然而,他看到了年幼的儿子。
  小时候,孩子很乖,精致可爱,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堆完积木后问阿姨:“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今天加班,回来得很晚,宝宝洗完澡早点睡好不好?”
  “我想等爸爸回来。”
  年轻的司元洲下班时发现沙发上已经睡着的、小小的孩子,将他抱回房间,告诉阿姨以后让孩子回房间睡。后来,再也没有看见这样一幕。
  孩子长大一些,将考得不错的试卷给他签名,司元洲签过之后,问他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和爸爸一起出去玩。”
  司元洲带他去游乐场,但进去不久,公司有紧急事件要处理,司元洲只好让助理陪着小孩,自己回去处理。
  等他那几天忙完,再问孩子想去什么地方。
  小孩摇头,说不想去了。
  孩子交了朋友,唐家那个小姑娘。
  很乖、很礼貌的小女孩,热情活泼。
  后来她搬走了,孩子问他能不能把她留住。
  司元洲告诉他,不能。
  但他们可以去同一所小学,以后一起上学。
  等孩子转去那所学校,发现唐家小姑娘有了新朋友,他又要转回去。
  司元洲想到严家那个养得灰蒙蒙的孩子,将严启航接来给自家孩子当玩伴,男孩子摔摔打打,有什么事很快就过去了。
  正如他所想,两个孩子打架打成一团,渐渐和谐相处,同进同出,互相维护,这样的感情更加稳固。
  再等孩子长大一些,渐渐显出几分跋扈。
  玩得越来越肆意,不爱去学校,整天去酒吧,开始打架逃课。
  司元洲希望他能找到目标,像小航一样。不要在最好的年纪虚度青春,让他转学,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喜欢唐圆圆,又比不过与她青梅竹马的祁望,在新的学校继续我行我素,让老师校长意见不断。
  唐家濒临破产,孩子问他唐家的事麻烦吗?
  司元洲说,不麻烦,如果希望他出手帮忙,就好好学下去,不要再搅风搅雨,只要他犯错,唐家就全家一起喝西北风。
  他在体检中查出多发性骨髓瘤,中期,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通过治疗延长生存期。
  他没有时间等孩子长大,他一旦倒下,这个孩子会从云端落下,一定凄惨无比。所以只能让孩子意识到,想获得什么,必须付出相应代价。
  那段时间很平静,父子之间关系降到冰点。
  直到高考结束后。
  他为了救唐圆圆过失伤人,致人重伤。
  司元洲前所未有的失望。
  为了一个明显心有所属的女孩子,完全不考虑后果,不考虑自己的安危,没想过自己的未来,差点要了另一个人的命。
  心情不好就喊严启航一起逃课,将小航的未来也搭上了,两个孩子之间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隔阂。
  “你为什么不能让我省点心?”
  “没让你管我,你可以不管。”
  两人不欢而散,司元洲将孩子送出国,希望他离开避风港以后能清醒清醒,也趁这个时候脱离舆论风波。
  等过几年再从国外回来,至少有了独立生存的能力,有他留下的基金、股权、不动产,后半生无虞。
  司元洲安排好了一切,等待死期来临。他不需要孩子得知他身患重病后的忏悔,那没有意义。
  看到孩子因为一身反骨,怀着怨气,在国外站稳脚跟,专业课考第一,他只会欣慰,至少等他离开,孩子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