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节
  当然,倭人不一定懂得“奇货可居”这个成语。
  “别管他,我不可能把自己人给卖了,刀也不会卖给他。”古力瞪了藤野一眼,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金块里面也是金色的,金子成色没问题,纯度够,交易完成。翻译叫这个姓藤野的赶紧滚蛋,瞧着他就来气。”
  翻译把太子的话稍作润色,拒绝道:他的主人对人口买卖和武器买卖没有兴趣。
  藤野见古力不为所动,不断加价:“我买她,我再加一箱银子!两箱银子不够的话,我出三箱!”
  这个扶桑人想要把秦大妹买到手里,转手卖给那些大贵族。他见古力的脸越来越黑,终于在古力思考着杀人灭口的时候,侥幸离开。
  “算他命大。”
  古力的手已经压在腰间的匕首上,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果这个人再叨叨两句,他指不定把对方给做掉。
  他可不是什么心善的好人。
  他在扶桑国采购了大量淡水、肉类和蔬菜,已备接下来的海上航行。他带着翻译和秦大妹去吃扶桑特色饭菜,他不太喜欢那样的吃法。他花了不少钱,店家送上来满满一桌子菜。古力看得直瞪眼,这都是些什么菜啊——
  一盘深红色的马肉,切成薄片儿,不烤熟却叫人直接吃。一盘生鱼片,古力不知道是什么鱼做的,颜色倒是晶莹透亮,瞧着不赖。一碗热汤,上面有些葱花,汤里没油花,里头连块肉渣都捞不着。
  太子爷大受震惊,这些居然都是招牌菜!他花了那么多钱,该不会叫人坑了吧?
  “居然有人吃生马肉!”
  “唉,无法接受吃生马肉。”
  “生鱼肉瞧着还行,但是爹从来不许我们吃生鱼片。”
  “算了,我也不吃生鱼片。”
  “那个汤叫什么汤来着?”
  “嘶——不就是黄豆酱煮水吗?好歹放两根猪骨头和鸡架子津去熬啊,扶桑人做汤真敷衍。”
  光是吃一顿饭,古力听着翻译的介绍,他在心里默默评价,得亏做菜的扶桑老板没听懂他的心声,不然肯定要把他这种食客轰出来。这样不喜欢,那也不喜欢,大少爷您到底想要吃啥?
  古力胡乱吃了一碗茶泡饭,店家说这道菜也是特色料理,古力心想扶桑人居然把这么简单的菜式当宝贝?他无法理解。
  他比较喜欢的是红豆汤泡年糕,甜甜糯糯的,味道不错。店家说这个甜汤叫“善哉”,是过年吃的美食。古力心想:阿弥陀佛,不知道是哪个和尚教扶桑人做红豆汤的。
  这顿饭吃得古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觉得不合自己的口味,秦大妹却吃得很高兴。她没懂太子爷的惆怅,她一个人干掉一盘生马肉,两盘生鱼片,连味增汤也喝了两碗。她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她力气大吃的也多。
  “多谢招待。”她跟扶桑店家说,店家听了翻译,很高兴地冲她点头。
  古力在扶桑岛国逗留了三日,依旧没有得到倭寇船队回扶桑的消息。
  “他们应该没敢回来,可能担心会被追击的明军捉到。”古力重新回到船上,他猜测倭寇没有回国,他们从宁波出海,在海上只有两个航行方向,往北或者往南。
  往北是李氏朝鲜,往南是大明的福建和广东。大明的海岸线有一段距离,倭寇的船不至于一眨眼跑到马六甲那么远。
  古力假设自己处于倭寇的境地,他肯定会从宁波往北方跑。因为往南跑有可能会被福建和广东的官兵追击,只要他的船往北方航行,路上小心一些,然后在朝鲜上岸。倭寇可以从朝鲜获得补给的食物和淡水,等到风头一过、大明朝廷停止追击的时候,他们再回去扶桑不迟。
  “改道去朝鲜!”
  古力想明白之后,发号施令。
  作者有话说:
  吃鱼翅大概是从明朝中后期才流行的,《明宫史》记载明神宗喜欢吃“海参、鳆鱼、鲨鱼筋、肥鸡、猪蹄筋共烩一处,名曰‘三事’;明熹宗喜欢吃“一品锅”,这个“一品锅”放有鱼翅。在古力这个时间点,鱼翅不一定已经流行起来,太子爷没吃过鱼翅,是有这种可能性的。
  争贡之役的倭寇从宁波逃跑之后,确实是在朝鲜被捉了。我认为当时他们也许跟我设想的一样,直接回国怕被大明的官兵捉走,所以改道去朝鲜暂避风头。感谢在2022-01-15 23:28:47~2022-01-17 23:1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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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8章 朱厚照做好人(106)
  ◎明武宗的儿子在朝鲜◎
  在前往朝鲜的海路上, 古力的船队杀了两三波海盗,砍首超过百人。蒸汽船上装载了好多门大炮, 对付一般的海盗并不费力。
  蒸汽船的外观上是普通商船的模样, 在这一方面古力姑且算是钓鱼执法。谁来打劫商船,谁便是海盗。海盗该杀,这些人不知道劫掠过多少百姓!
  “杀——”
  “杀啊——”
  刚结束一场战斗, 秦大妹新学会很多字,她用海水洗干净刀口上的血迹。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本子。她拿出来一小块烧过的木炭,在自己的小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今日杀敌六人……前日杀敌八人……唉, 我立下这些功劳, 足够我封那个什么夫人吗?”
  她心里存着大志向,一心要当上镇国夫人,那是吃皇粮的“官儿”。她要是能当上官儿, 她回去宁波吹嘘的时候, 光是摆酒吃席能够摆满附近两条街,多风光啊!
  到时候她必定要宰一头猪,再杀两只羊,每桌买两尾大黄鱼和整鸡整鸭,荤菜多,那样的席面才好呢。杀猪的时候记得问屠户把猪血要上,光是一大盆猪血可以做出来很多好菜。
  这个傻姑娘已经开始畅想自己飞黄腾达之后的样子。
  “才那么几颗破脑袋, 跟西楚霸王的千人敌相比,差远了。”古力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插了一句嘴。他一眼看出她写的内容,用木炭写的字跟枣子一样大, 形状跟狗刨出来差不多。
  他有些看不过去, 批评道:“秦大妹, 你人生得不错,但是字太丑。都说字如其人,以后你字写得那么丑,怎么当镇国夫人?”
  秦大妹很不服气地反驳:“我爹没钱供我读书,又没钱给我买纸买笔,我的字自然写得不好。我这一手字还是弟弟放学之后,他回来教我的。大人,我这人不蠢吧?”
  “我没说你蠢。”古力轻叹了一声,“只是你的字太丑了。”
  他瞧着一手“狗刨体”辣眼睛。
  秦大妹低头瞧着自己写的字,真的很难看吗?她的心里突然涌出来一把火,深呼吸一口气:“朱大人,您的父亲一定有权有势,所以他能供养出来您这样有学识的人,让您从小学习四书五经,对着各种名家字帖练字。”
  她挺直腰杆,丝毫没有感到自卑,“大人,我娘死得早,我爹的身体一直不好,每年要花五六两银子来吃药。我家里没有恒产,我弟弟上学每年要交十五两银子的束脩。我在八岁那年谎称自己有十二岁,人长得瘦瘦小小的,到码头去帮人卖鱼,工钱不多,但是卖鱼的阿叔同意我每日带一筐死鱼回家。有时候海外的生意人偷偷来到宁波走私,我在码头上看到他们的船,给他们当向导介绍下家,一回能挣五六两银子。有人出尔反尔,想杀我灭口,却被我躲了过去。若是您从小落到我这样的身份和境地,您可能混得还不如我。”
  靠着卖鱼的活儿,那个时候她虽然贫穷,但总能吃得肚子饱饱的,顺带喂饱老爹和弟弟。后来她干了一些灰色行当,来钱快,但是一个不小心会丢掉性命。至于那个想杀她的走私团伙,被她偷偷在饭菜里加了河豚鱼肉,团伙里面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这是秦大妹第一次杀人,她的心砰砰直跳,紧张得不得了。河豚鱼是她自己拿着网去捉的,扒皮之后只剩下白嫩的鱼肉和几块鱼肝。走私团伙的人在船舱里头煮鱼汤,她把他们的鱼肉偷走,换成是有毒的河豚鱼肉和肝脏。那些人一边吃着,一边大赞味道鲜美,以为是厨子的手艺了得。
  “今日这鱼汤做得不错,真嫩啊……”
  “可不是吗?麻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团伙里面一个小喽啰问,“要不要喊那个小子吃饭,他这几日给我们跑腿。”
  头头说:“喊他吃什么吃啊,给他吃浪费要浪费掉了。明日交货之后找机会把那个小子做掉,这下可不留后患,官兵也不会查到我们身上。”
  那时候的秦大妹裹着胸,人顶着一个鸡窝头,看人的时候瞪着一双死鱼眼,像是街边邋里邋遢的混小子。她察觉到别人的恶意,亲眼看着那群人吃下去雪白的鱼肉,把奶白色的鱼汤喝个精光。他们大口地吃着,很快面如土色,死了。
  她曾经有过心软:要是那帮人喊她一起吃饭喝汤,她便把这锅河豚鱼不小心“撞倒”,放过他们一马。
  可惜那些人想要杀她,却被她反杀。
  她心想:便宜他们了,吃完饱饭再上路。
  秦大妹跟往常一样回家,该吃吃该喝喝。几日之后,她听闻官差立了大功,捉了一回走私的贼人。她跟邻居说话的时候露出羡慕的神色:“他们可真厉害,捉一回走私犯人能得朝廷很多赏钱,据说县令老爷都升官了。”
  从此,她行事更加小心。她遇到过好几次危险,她的身手是拿命练出来的。她比较幸运,没死,一直活了。
  她认为自己一个姑娘家的,能挣钱供养生病的老爹,还能送弟弟去学堂上学。她学会挣钱之后没挨过饿,她吃得饱长得高,这难道不是她的本事吗?
  秦大妹认为自己很厉害。
  古力哑口无言。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蠢的错误——
  何不食肉糜?
  他问一个家境贫寒的姑娘“为什么不能写一手好字”,与问百姓“为什么不吃肉”的晋惠帝有什么区别呢?
  他从有记忆开始便读书上学,光是给太子教书的夫子便有好多人,这没算上老达的西洋美术辅导课和外语课。学习对于他而言跟喝水、吃饭、呼吸差不多,是一种很日常的事儿。
  但是学习对于秦大妹来说是很奢侈的。
  她没去过学堂,不会正经握笔写字的姿势,不会分辨生宣纸和熟宣纸之间区别,也不知道什么狼毫和羊毫。她胡乱认识的百十个字是弟弟回家教给她的,她是家里附近两条街认字最多的姑娘。
  他的目光落在秦大妹的脸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的嗓子有些发涩,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最后说道:“我这里有笔墨纸砚,以后你每日过来习字两个时辰。不然你的字那么丑,出去别说是我麾下的人。”
  他大口呼吸,难过得像是濒死的鱼。他又憋出来一句话:“秦大妹,对不起。”
  他不应该说她的字丑,不应该以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去俯视别人。
  “欸,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秦大妹捧着自己的小本子,心想自己可受不起大人的道歉。人家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呢。她会砍几颗海盗脑袋,便把自己当成是什么人物了?
  那样太蠢了。
  ==
  其实秦大妹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
  海上的日子并非都是十分忙碌,只要海盗不来,她便能获得许多空闲的时间。她跟大人学习认字,从启蒙的《三字经》开始抄写,已经抄过好多页纸了。她拿笔的姿势不对,大人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纠正她。
  “不是我占你便宜,你的手还没有我的手细腻滑嫩。”古力板着脸,“我在教你握笔,你学会这个姿势,以后写出来的字才漂亮。”
  秦大妹:“……”
  被一个男人嫌弃自己的手粗糙,真是一件很叫人沮丧的事情。
  她没把自己“手糙”的评价放在心上,毕竟大人养尊处优,他的手是真的白嫩!她从小干的粗活不少,手指磨出来厚厚的茧子,还长过冻疮,瞧着并不好看。
  古力在船上看书久了,容易晕船。除了指点秦大妹那会儿,他不爱看书,他跟随行的翻译学朝鲜话。他的语言天赋很好,小时候能跑满嘴的京腔和山西话。后来他学会了蒙语、佛朗基语和意大利语,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西洋话儿。
  “为什么天下有那么多不同的话儿呢?学说话多费事儿啊!秦始皇能车同轨,书同文,为什么他没有叫天下人说一样的话儿呢?”
  小时候的古力问父亲这个问题。
  萧靖心想儿子的志向真远大啊,在全国普及普通话,这件事情是连秦始皇都不曾想到的。
  他的好大儿真有远见!
  “等你当上皇帝,你便叫天下人说一样的话儿,每家的小孩子从小开始学官话。”萧靖教育儿子,“到时候无论你去到哪儿,你都能跟别人直接说话。”
  年幼的古力眼珠子一转:“我要天下的人都说京城话儿。”
  萧靖:很好,普通话有了。
  如今的古力想着小时候跟父亲的对话,他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让朝鲜人跟着说京城话。朝鲜话有点难,动不动就思密达。
  “算了,番邦小国,哪里配人人一口官话。”古力旋即摇了摇头,“我大明的人和小国之民,总要有一些地方区分开来。”
  太子在“思密达”的时候,秦大妹为了跟领导看齐,她也跟翻译学了一句——
  她学会了“欧巴”。
  船队在朝鲜的全罗道登陆,古力出门的时候做好准备,他是有大明官方开具文书的正经人。他上岸之后把文书给朝鲜守备军查验,然后问:“最近可有其他商人从大明过来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