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天寒,娘娘先喝杯热茶暖暖身。”施云琳亲自给贺青宜倒了一杯热茶。
  贺青宜的身心?冷了二十多年,早就习惯了。她没端茶,而是说:“产婆曾在赵府做过事。二十多年前就离宫了,不知?是死?是活,没有消息。”
  “赵府?赵兴安吗?”施云琳立刻追问。
  贺青宜点头,她又说:“我查不到什么。”
  贺青宜垂眸。在这个世?上,她孤零零了大半生,早就无人可信无人可用了。
  “好!”施云琳连声说,“您已经给了我很重要的线索。剩下的事情,我去查!”
  贺青宜望向施云琳身上的氅衣。
  这个冬天,施云琳习惯了披着亓山狼的貂裘氅衣,虽然?不够漂亮也不够合身,可穿着他的氅衣,她才觉得暖和。
  贺青宜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氅衣。她声音轻轻地:“你?确定他的眼睛……”
  施云琳点头:“他几乎每个晚上眼睛都会起变化。”
  “每个晚上?”贺青宜愣住。
  施云琳目光有点躲闪,生怕贺青宜追问亓山狼的眼睛在什么时候会变蓝。
  可贺青宜没追问。她只是很惊讶。贺兰人这眼睛上的隐疾有几分奇怪,承了这隐疾的人眼睛会变颜色的原因可能?不同,不过都是因情绪而起,且变幻次数并不多。比如她,这一生也只显出五六次罢了。
  良久,贺青宜说:“就算不是。他应当也是我们贺国人。”
  就算他不是那个孩子?,贺青宜心?里也欢喜,因为她不再是贺国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贺青宜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安慰自己,怕自己希望落空。
  贺青宜走的时候,施云琳拿了件亓山狼的氅衣追出去。
  “天寒,一会儿恐怕要下雪。您披着吧。”施云琳双手?捧递。
  贺青宜看着那件玄色的氅衣良久,才伸手?去接。她也没披在身上,只是抱在怀里,登上了马车。
  施云琳目送贺青宜离去,心?里犯难应该让谁是查。
  在亓京,有几个藏在暗处的湘国人听使唤,不过他们隐在暗处行事多有不便。
  有能?力去查的人,便只剩下了宿羽和靖勇王。可二人应当信谁?施云琳纠结了两日?,选了宿羽。
  “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产婆,她在赵老将军府中做过事,也为皇贵妃接生过。”
  宿羽何等聪慧之人,他收起脸上的笑?,在脑海里飞快琢磨起来。
  施云琳觉得冷,拢了拢身上的氅衣,道:“若真相证实猜测,以他的性?格第一件事就会提刀砍了亓帝。到那个时候,他就算不想反,也反了。”
  施云琳盯着宿羽的眼睛,再道:“宿大人之才不该居于?小职。”
  宿羽早就变了脸色。他沉吟片刻,忽然?问:“这次湘帝连续打了好几场胜仗,关良骥有很大功劳。夫人如何评价关良骥此人?”
  “不忠者,不该重用。”
  宿羽笑?笑?,问施云琳:“那我是该忠于?大将军,还是忠于?夫人?”
  施云琳有些意外他会这样问。她说:“自然?是他。只不过我总不会害他半分。我也知?他会如何选择,不会与他意见?相左。”
  微顿,施云琳再道:“若当真有一日?我与他意见?相左,宿大人自然?是听他的。”
  宿羽站起身,颔首道:“臣知?道了。”
  要找一个失踪了二十多年的人并不容易,尤其这二十多年来时不时要起战事。
  两个半月后,宿羽带回了消息。那个产婆死?了,死?在了给皇贵妃引产后十日?内。
  线索断了,可是产婆的死?太像灭口,反而加重了猜测。
  “接下来如何查?”宿羽问,“需要派人去禀告大将军吗?”
  施云琳摇头。这样重要的事情,施云琳实在担心?送信人出了差错。亓山狼那个性?格,她又担心?他听错或莽撞行事。尤其他现在正有两场硬仗要打,她更担心?他在战场上分心?。
  “对了,”宿羽道,“陛下召了许多宗室的侄子?进宫陪伴。这是宁肯过继选储君,也没有把皇位传给靖勇王的意思。”
  施云琳点头。宿羽走了之后,施云琳去见?了齐嘉恕。
  齐嘉恕正在雕刻玩具打发时间,待施云琳进来,他先开?口:“夫人最近好像挺忙。”
  自皇贵妃找过施云琳,齐嘉恕就想知?道是什么事情。可惜,他从施云琳口中问不到,去调查宿羽,宿羽做事完全不透风,什么也没查出来。
  “无聊找人闲聊打发时间罢了。”施云琳轻飘飘地敷衍过去,然?后她说:“听闻陛下召了几个年幼的侄子?进宫作伴。”
  齐嘉恕拿着小刀雕刻的动作一顿,他笑?了,打断施云琳的话:“知?道亓山狼为什么把你?放在我这里吗?”
  施云琳摇头。
  “因为他知?道,我对那个位置一点兴趣也没有。”齐嘉恕重新雕刻玩具,“正如他也是。”
  施云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回宝林苑的路上,施云琳还在琢磨靖勇王的话。她忍不住反思自己在亓山狼离开?的半年里所做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急了。
  或许是因为等待太煎熬。
  施云琳在这一刻深刻体会到了姐姐等待周泽明的心?情。
  到了六月初,施彦同忽然?占了亓国的边地广裕城。为何能?被他抢占?当然?是因为亓军正被亓山狼率领全力攻打鲁,广裕城几乎是座空城。
  亓帝勃然?大怒,于?朝堂之上恶语咒骂。
  不过很快,施彦同派来了使臣。愿以广裕城来换接回妻女。
  亓帝令使臣回去回信,可用湘国皇后来换,但是施云琳不可能?放走。
  施云琳是湘国皇帝的女儿,是心?腹大患亓山狼的妻子?,是最好的人质,决不能?放走。以施云琳已是亓人妇为由,拒绝送施云琳回湘。
  亓帝同时将施云琳接进了宫中,并且传令给亓山狼,令其夺回广裕城,否则拿施云琳祭旗。
  送去给亓山狼的圣旨刚走,前线又传来消息——施彦同抢占了广裕城相邻的吴城。
  施云琳被带进宫的那一日?,齐嘉恕脸都黑了。他低骂了一句,骂亓山狼给他添麻烦。
  可既接了这烫手?山芋,他便不可能?不管。先在宫里安排了自己人,到施云琳身边照顾,至少保她衣食无忧。他也亲自去看过一次施云琳,但见?施云琳十分淡然?。
  前面还在三国交战,后边亓帝、湘和亓山狼之间也是三方?僵持着。
  很快亓山狼身边的人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带回了亓山狼的回话。
  朝堂之上,孟一卓站在文?武百官之前。他人生得高大,又重甲在身,挺胸抬头,像一座小山。
  他大声说:“俺们将军说他不识字看不懂圣旨,想来是夸他骁勇之词。俺们将军还说,请陛下好好照顾他的家眷,要不然?他不放心?,要回家自己照顾了!”
  孟一卓嗓门大,响亮的嗓音把嚣张的话演绎得更为目中无人。
  满朝文?武个个低着头,谁也没吭声,偌大的大殿,寂静得落针可闻。
  “退朝。”两个字几乎是从亓帝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亓帝又开?始后悔,后悔除掉了那些陪他征战四方?的好兄弟。当年只当打天下不容易,当真坐上这个位置,他才明白守江山更难。
  凤林城。
  赵岩走进施彦同的书?房里,见?施彦同愁眉不展。他说:“陛下,不若我们先将皇后和昭溪公主接回来?昭云公主毕竟是和亲的身份,咱们这般要人有些师出无名。”
  一提到施云琳和亲之事,便是往施彦同心?口戳刀子?。
  去年山河飘零被鲁国逼得仿若丧家之犬,在亓国暂时得到了喘息。
  他会感谢亓帝和亓山狼吗?
  不会。
  他只会将大半年的苟且当成女儿的牺牲。他能?回来,不是因为亓帝也不是因为亓山狼,而是因为女儿的屈辱换来的。
  他本该万千宠爱的女儿,为了他为了子?民,踏上和亲之路。
  施彦同想想就痛心?。
  赵岩瞧着施彦同的脸色,隐约猜得到他的心?思。他只好劝:“陛下,古往今来和亲的公主众多。虽然?远离故土,这也是身为公主的义务。”
  施彦同忽然?大怒。
  “义务?什么义务?我向来不爱听那些所谓的,享受了子?民供养接受了公主尊贵,就要履行公主义务的无耻说法!”
  “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到底吃了用了多少供奉?真正用掉大量子?民供奉的人,向来都是广建府邸广纳妻妾大片封地的皇子?,甚至是权臣高官!这些,哪一个不比一个姑娘家用得多?”
  “都是天子?子?女,公主与皇子?相比,比不过太子?能?继承天下,也比不过王爷侯爵的权势尊荣。好的都没有资格继承,却要拿一生的婚事当棋子?。但凡有个不愿意,便用义务来压!”
  赵岩死?死?低着头,再不敢言。
  “继承……”施彦同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转身,道:“研墨拟旨!”
  很快,施彦同再次派使臣进亓。
  “湘帝已立昭云公主为太子?,愿用广裕城和吴城,还有兵马粮草来断其旧婚,迎其回国举行立储大典。”
  “什么?”亓帝不敢置信,“知?道要接我亓人妇回去名不正言不顺,就编这样的谎话?”
  近臣解释:“湘帝已经昭告天下了。”
  亓帝坐回椅子?里,陷入沉思。施云琳决不能?放走,可是施彦同那边又誓不退步。湘国的兵马不去驱鲁,反而停在亓国的边地虎视眈眈。再加上一个对亓国无比熟悉的关良骥……
  亓帝怎能?不头疼。
  心?腹近臣出谋划策:“陛下,不若我们放昭云公主回去?施彦同死?咬着广裕城和吴城不放,一直这么僵持着,若闵、胡这个时候趁乱掺一脚恐怕不妙啊。”
  “再者说,亓山狼帮湘,恐怕还是因为这层姻亲关系。既然?湘帝要断了这门亲事,岂不是断了这层姻亲关系?以亓山狼的脾性?,若知?道自己好意相帮,湘帝却看不上他,刚有了点能?耐就要断绝这桩婚姻,他岂能?不气?”
  “到时候,以那头狼的行事作风恐怕不仅不会帮湘,反而要率军杀过去。”
  “咱们还可以让安排在军中的人散播些谣言,就说施彦同是如何一直嫌弃鄙夷亓山狼。”
  “然?后再安排些人,将湘国皇后和公主送到边地之后……”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再想法子?传出消息——是亓山狼恨湘帝忘恩负义,杀了湘国的皇后和公主!”
  亓帝缓缓点头。
  这几日?,宝林苑的几个人都揪着心?。付文?丹和沈檀溪坐在院子?里,心?事重重。
  忽见?齐嘉恕出现在院门口,沈檀溪下意识起身要避开?,惊见?施云琳在齐嘉恕身后。
  “云琳!”沈檀溪快步迎上去。
  施云琳亦是提裙而奔,跑到姐姐身前,握住姐姐的手?。“我进宫这段日?子?,让你?们担心?了。”施云琳说着,又望向母亲。
  付文?丹也走了过来,连声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还有一个好消息!”施云琳眉眼含笑?,“我们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