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节
  城主卫队让这一家子承认所使用的方法,绝对不是温和的逼问,他们的经历毫无疑问是惨无人道的。
  烧伤女士没看见那杯奶茶,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我不喜欢迪安,但是,她当时只有八岁,八岁!
  她甚至没撑到行刑,就死在了审讯室里。他们把她小小的尸体挂在了十字架上,而十字架就钉在教堂的门口。我们在囚室里,也能听见外头像狂欢一样的声音。光明教的神父,那天对我们说‘愤怒的民众已经将它罪恶的尸体撕碎,并且喂给了狗。它的邪恶只能在狗肚子里发臭了。光明万岁!’
  我很敬仰那位老神父,比起父亲,我更爱他……直到他用自己的权杖打破我们体内的邪恶,用他自己的圣水,清洁我们满身的罪孽。当然,还有其他那些神职者,和大人物们。”
  ——預9熙9彖9对9读9嘉9
  “……”
  那个“自己的权杖”和“自己的圣水”,奥尔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又过了几天,到了我们行刑的日子。
  最开始是奶奶和爸爸,奶奶被他们活生生地剥掉了皮,还没剥完就已经疼死了。他们在砍掉爸爸的手脚后,继续用锤子敲碎他的骨头,爸爸一直在呼喊着‘光明在上,我是清白的!’一直到他们砍下他的头——他是个强壮的男人。
  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我们被……被破坏了子宫,这样就不会有狼人的子嗣后代出生了。接着,他们把我们扔进了柴堆里,点起了火。我的妈妈,和苏菲——我以为她在小迪安死的时候就已经疯了,但那时候她们紧紧抱住了,把我压在了她们的身体下面。
  她们惨叫着,我也惨叫着……”
  烧伤女士颤抖着,她的泪水滚滚而下,然而她的神情却没有悲痛,只有木然。
  “是收尸人救了我,丑鬼粪球。”满脸是泪的烧伤女士这时候甚至还笑了一下,“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只是曾经和其他孩子一块儿,围着他那么叫他,用石块丢他,辱骂他。但是他救了我,只有他……
  三年后,他把我偷偷送上了来到索德曼的火车,再后来,我就遇到了您。
  请您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来让您去破案的,没有必要了。我只是觉得,我和我家人的故事,该让您知道。
  那满是野兽的大地,不值得您用鞋底去碰触,那对您是一种亵渎。我去年就用自己的积蓄雇用了私家侦探,去那里想要接来唯一的善人。可善人果然无法在毒液里生活,他也死了。在多年前,就死于一群孩子的‘玩闹’,他们用小推车把他撞倒在地,那撞断了他的腿,然后他们就将他一个人留在雪地里,任由他被冻死。
  索德曼,比我那罪恶的故乡好不了多少,在这片大地上,善人惨死,恶人欢喜。直到您的出现,一切才终于发生了改变。”
  烧伤女士沉默了下来,她的泪水越流越多。
  “女士……”奥尔想安慰这位女士,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安慰。
  “先生,能……让我触碰您的手吗?”
  奥尔叹气,把手递了过去。
  烧伤女士如捧住最珍贵之物般,用双手捧住了奥尔的手,她闭上眼睛,低下头,将一侧的脸颊贴在奥尔的手背上。
  她的泪水再次滚滚而下,晶莹的泪水落在奥尔的手背上留下一条条水线:“‘我听从您的命令,前往您所指引的土地,斩断荆棘杀死野兽,开辟家园。’”
  奥尔无奈,同样研究过《圣典》的他,当然知道这是《圣典》第三章 里的句子,原本这一段是光明指引人类建立家园的描写。
  “我不是神,女士。”奥尔把手抽了回来,但又伸出了另外一只手,用两只手一起,握住了烧伤女士的双手,“您也知道了,我不是人类,是个血族、吸血鬼,但我也是大地上无数生灵的一员,从灵魂上来说,我和你们一样。”
  “先生,我知道您并非神祇,正因为您将自己视为我们,而并不将自己归类为他们,您才是如此珍贵。谢谢,谢谢您的宽厚。才让我可以仗着曾经的一点交情,做下如此大胆的行为。”
  烧伤女士离开了,奥尔闭着眼睛躺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比斯特摩尔的事情,还是让他很揪心。而且,他记得当年比斯特摩尔的狼灾,并没有因为一个狼人的被抓就结束了。几个月后,就再次发生了“狼人伤人”事件,第二年,就又有一个狼人和他一家子被杀了。
  ——株连家人,灭族这种事,其实西方的审判中同样存在,尤其是牵连到恶魔时,不但要把一家子血脉亲人全都杀光,甚至邻居也经常被株连。
  可是第二个狼人就没有第一个那么轰动了,原主这次倒是参加了游行,但是这次参加游行的人数并不多。当他兴冲冲地向同学们宣扬这件事时,更是被讥笑为了落伍。
  索德曼人,已经对比斯特摩尔的狼人没有兴趣了,甚至,他们认为“那种偏僻的乡下地方,这种东西多的是。”
  当比斯特摩尔又双叒地出现狼人杀人事件后,就只在报纸上占据火柴盒大小的一块地方了,他们甚至没来索德曼游行。然后,这个比斯特摩尔的狼人,就消失在了索德曼的报纸上,因为人们已经彻底对这件事失去兴趣了。
  这些烧伤女士很可能并不清楚,第二名狼人出现时,重伤的她,大概还恢复中。来到索德曼后,一无所有的她,也根本没办法得知火柴盒大小的新闻到底是什么。
  那么,就在此时,是否还有如烧伤女士一样的无辜者,在因猎狼而遭受不该他们承受的恐怖遭遇?
  突然,钟声敲响了。一开始奥尔没在意,因为听声音,这该是远处的钟。可是越来越多的钟响了起来,并且越来越近,甚至听起来,他们前头那个光明教会的钟声,也响起来了。
  奥尔正要出去,安卡推门进来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先生,有重要的皇室成员去世了!这是教堂的丧钟!”
  “!”奥尔的第一反应就是国王。
  坏了!
  奥尔的心瞬间就是一沉,浑身如坠冰窖。在即将迎来一战,与陆海之战的前夕,国王去世了?诺顿完了!
  “威廉王子去世——!”外头传来了呼喊,奥尔瞬间冲向阳台,一位禁卫军骑士正快马从街道上跑过,“威廉王子去世!国丧!国丧!”
  奥尔竟然……松了一口气。
  可接着就是愧疚和悲伤,当然,还有疑惑,威廉很健康,他怎么可能突然去世?
  但没时间让他思考这些了,外边传讯的禁卫军进来了,向奥尔传递了国王的命令——七天后将为威廉王子举行国葬,一月剩下的几天与整个二月全国挂丧,禁止一切娱乐行为,禁止饮酒、歌舞剧、聚会、招j、杂耍、结婚,禁止到餐厅进餐(包括小吃摊),禁止鲜花买卖,禁止大笑,所有人都要身穿黑衣或蓝衣,违者鞭打。而警察必须监督这一行为。
  当然皇家警察还是有点例外的,他们能继续穿红衣,这位禁卫军带来了一箱子黑色的绶带,这玩意要挂在皇家警察的头盔、肩膀和胸前,以示哀悼。
  “……”奥尔乖乖接下王令和黑绶带,给自己留下两套后,让全警局的警察换装。
  将黑色的绶带托在掌心里,奥尔发出无奈又悲伤的叹息,国王可是真……
  但只有一瞬,下一个瞬间,奥尔已经快速地将黑绶带佩戴在自己的身上,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干呢。
  第417章
  在为钱德勒悲伤的同时,奥尔也想骂人:“让没有黑衣和蓝衣的人躲在家里别出来!至少别出鱼尾区,告诉里瓦斯,我们的所有餐饮店铺全部关门。”
  这一系列的禁止,是断绝了无数人的生计。一个多月的时间,这长得过分了,绝大多数平民的积攒,只能维持他们几天的用度。
  可目前绝对是没办法去劝这位刚刚经历了老来丧子之痛的国王的,只能再等几天了。可是让奥尔没想到的是,这天下午,禁卫军又来了:“感谢莫萨娜王妃吧,在她的劝说下,餐厅和小吃摊可以继续营业,也可以进行鲜花买卖,但依旧禁止饮酒、聚会和大声喧哗。至于没有黑色和蓝色衣服的人,至少在胳膊上扎一条黑色的带子。”
  老熟人艾尔迪宣布完这一切后,就不断给奥尔打着眼色。
  “呃……国王万岁!国王……莫萨娜王妃万岁!”奥尔刚刚欢呼,就发现艾尔迪还在使眼色,还好他接上了。
  艾尔迪走了,奥尔疑惑了一阵儿。这是……要把莫萨娜抬上去?在博览会召开之后,国王就突然疏远了莫萨娜,莫萨娜本人也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快速收敛。之前她明明争得了博览会的更大权力,可在博览会结束后,她彻底销声匿迹了。把所有博览会的管理权,都交给了奥尔。
  ——博览会的展馆空了,但是博览会广场已经彻底成为了整个诺顿最有名的游乐设施。当然,现在博览会广场也要停业了。
  这是诺顿上层的政治角逐,奥尔摇了摇头,和他无关。
  奥尔再次开忙,餐厅可以重新开门了,但是招牌都用黑布盖起来,毕竟蒙代尔旗下的餐饮招牌,颜色都很明亮欢快。
  盲盒与抽奖活动也全部暂停,三月之前,甜点店只卖普通面包,以及咖啡与香草口味的糕点。
  给服装厂下黑衣服的订单,虽然店员们应该多少也有一两条蓝色的长裙,毕竟穷人家蓝黑两色的衣服最多,但工作服,还是统一配备为好。小吃摊也把颜色鲜艳的调料都收起来,卤汤最近加点黑碳粉进去染色,让颜色深点,以防有人拿棕褐色的卤料找麻烦。
  居民们把太过鲜艳的窗帘收了起来,有些人家没有蓝色黑色的布料,只能把裙子或外套挂在窗户上,或者直接把木窗关上。
  还有几家房子的屋顶是砖红色的,居委会和警局紧急组织人手给屋顶刷油漆,因为黑油漆不够,所以只能暂时铺上稻草遮挡。
  忙完这一切,奥尔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扎狼毛的毛毡时,忍不住开始思索:国王……不像是悲痛之下被劝说,反而更像是故意让莫萨娜施恩。在威廉去世后,最短的时间内,让莫萨娜获得更高的名声。她连儿子的死亡,也计算得这么清楚吗?
  时间稍微后退,退到莫萨娜也刚刚得到钱德勒死讯的那一刻。
  莫萨娜当时正和孩子们一块儿看地图,她跪在茶几旁边的地毯上,西大陆的地图摆在他们的面前,另外一边是一个缩小的沙盘。
  这些孩子们,原来调皮又骄傲,但莫萨娜也无所谓,她过去也多是将他们交给保姆和家庭教师,只在需要的时候,她会将他们带出来,展示给其他贵族。
  可是在他们离开了一年多后,尤其是在国王特意疏远莫萨娜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母子和母女之间的感情,却变得亲密了很多。她也没想到,孩子们竟然对国际局势如此地感兴趣,并且,总能说出一些让人惊叹的话。
  “我或许该把孤儿院的老师给你们雇来,她们比你们之前的老师有用得多。”
  “别想了,妈妈。她们不会来的,你只能给她们钱,但那儿,是她们的家。”她的长子,理查德,直接拒绝了。
  “别打扰她们的安宁了,妈妈。”女儿贝切尔则十分拒绝,“您让我们以后怎么有脸面再去看他们呢?”
  只有小儿子路易一开始有点期待,但在哥哥姐姐的发言之后,他也只能摇头了:“别,妈妈。我们只有三个,孤儿院却有很多孩子,他们比我们更需要他们。”
  他们简直是三个小天使,莫萨娜思索着:“或许,以后每周你们都能去一天。”
  她并不因为孩子们对孤儿院的过分好感而愤怒,这些影响,都是好的,与下层阶级的接近没让他们的眼界变得狭窄,举止变得粗鲁,正相反,他们比同龄的贵族少爷和小姐眼界更宽。既然这样,就没必要让孩子们和孤儿院的联系彻底断绝。
  “妈妈!您太好了!”正当莫萨娜愉快地接受来自孩子们的感谢的抱抱时,突然管家失礼地撞开了大门,那巨大的声响吓了四人一跳,但是从表情看,做下这件事的管家,比他们还要更加惊恐:“殿、殿下……殿下去世了……”
  “什么?!您喝酒了吗?”莫萨娜以为一向得体的管家喝醉了,正在撒酒疯。但紧接着,禁卫军来了,他们身上戴着黑纱,一脸沉痛地向莫萨娜宣布一个悲哀的消息。
  这简直……难以置信!
  莫萨娜来不及换衣服,穿着居家的墨绿色长裙,没化妆,没戴假发,随随便便围上一条披肩,就精神恍惚地带着同样衣着随便的孩子们坐上了马车。
  “等、等等,叫上斯特罗斯亲王。”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地命令着,然后马车就向王宫出发了。
  斯特罗斯亲王——奥尔起了个外号叫松针亲王,那个自以为是地抢了玛德琳皇后艺术馆,并且被血族联合部队利用了个彻底的家伙。他在那之后,一直被软禁在钱德勒的家中。现在他已经不是松针,而是个气球了。毕竟足不出户,除了吃就是喝,不长胖是不可能的。
  莫萨娜坐在马车上根本安不下心来,她的大脑一片混乱,直到旁边突然传来巨大的车轮声,还有狂笑声。她朝外看去,竟然看见斯特罗斯把脑袋伸出车窗,一脸通红地大笑着。他也看见了她,那笑容顿时越发得意了。
  “母亲……”小儿子路易害怕地凑了过来。
  莫萨娜反而安下了心来:“别担心,那只是个蠢货。”
  因为长期的软禁,斯特罗斯不但吃胖了,还染上了酒瘾,负责管家的莫萨娜并没有限制他的饮酒,喝死总比病死更好听些。在得知哥哥的死讯前,斯特罗斯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他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终于理解了仆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后,他的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我是国王唯一的儿子!我是国王了!
  其实在长子继承制的诺顿,斯特罗斯的继承权是第五,在贝切尔之后(女孩排位比男孩靠后)。
  他甚至以此说服了钱德勒家的马车夫,其实说是威胁更恰当些:“如果你没有赶在莫萨娜之前到达王宫,当我成为国王后,我会将你全家都用石磨碾死!”
  斯特罗斯亲王在进宫的时候被拦了一下,因为宫门口的禁卫军没认出这个浑身酒臭的肮脏胖子是谁。在他咆哮着嚷嚷,以及马车上车夫与仆人的指认后,他被放了进去。
  斯特罗斯亲王一路奔跑着冲进王宫,他脸上无比纯粹的快乐笑容,让人不寒而栗。中间他还跑错了路,他以为悲伤的国王必定是在寝室里召见他的,或许……国王也病了呢?最好是病得要死的那种——他不知道,他已经将这些话嘀咕了出来。
  仆人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可国王在大会见室里,其实并不善于运动的斯特罗斯亲王只能改了方向,唯一让他庆幸的是,莫萨娜和三个孩子还没来。
  这里竟然站满了大贵族,他们都穿着肃穆的黑衣,斯特罗斯亲王一边笑着,一边连滚带爬地顺着红毯冲向王座。
  “母亲!母亲!”他跌倒在了半路上,瞪大眼睛看着国王,“太悲伤了,威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着悲伤,眉、眼、唇所组合起来的面部表情,却充满了快乐。
  在他来之前,坐在王座上的国王,一直将左臂的胳膊肘支在扶手上,将脸颊靠在手背上。她虽然皱着眉,但只要看见的人就会意识到,国王的表情不像是悲伤,更接近于心烦。但谁能真的探知到国王的内心呢?他们只要低下头,听从命令就够了。
  “大卫·斯特罗斯·潘特坎普,已经确认他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他已经没有能力履行一个王室成员应该履行的责任。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这让我悲痛万分,但作为国王,我必须首先为了这个国家考虑。
  你浑身的酒臭味,让我作呕。你已经是个废物了,大卫。
  从现在开始,褫夺他的一切尊位与特权,允许他的妻子与他离婚,剥夺他对子女的抚养权。把他送去圣·伊丽莎白精神病院,他未来的一切住院费用,由王室承担。除非死亡,否则他不再属于王室。”
  国王的动作表情都没有改变,她神色冷漠地宣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