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她颔首:“我记得。”
  颜嵊道:“那一年,你初入七星剑宗,在众星拱月中,乘着云舟出行。你可还记得,怀安镇外,芦苇丛中,我朝你挥手?”
  宋恬诧异道:“你说什么?”
  “你怕是忘了,或者不敢承认,”颜嵊叹道:“你怕别人以为,你有个乞丐一样的未婚夫,毁了你的仙途!”
  第39章 第039章:挣扎
  宋恬微微一怔。
  十二年前, 怀安镇……
  对那一年,她印象深刻;但对这个小镇,她只有零星一点回忆。
  但颜嵊所说的场景, 不可能发生在她入磐石峰后。在她刚刚跟着师父、师兄回到七星剑宗, 测出天灵根时, 的确有一段众星捧月的回忆。
  那时每个峰主都想收她为徒,掌门也是。她说要加入磐石峰,众人只是大笑, 让她再考虑考虑。
  她心中惦记着颜嵊,郁郁寡欢。有一日, 玉虹峰的云华仙君忽然说要携众徒外出游历, 宋恬急忙跟上。
  那时,他们的确途径一个叫做怀安的凡人小镇。
  豪华的云舟上,宋恬被众人簇拥着,问东问西, 百般拉拢,疲惫不堪。她想要寻找下云舟寻找颜嵊, 但是云华仙君不同意。
  他们彻夜狂欢,笙歌燕舞, 不是游历,是游玩。她在云舟之上,放眼望去, 城镇被战火烧成废墟, 野外荒草丛生, 有无数个芦苇荡。
  芦苇荡里, 浮着无数具尸首。
  她回忆起很多细节, 却想不到颜嵊的存在。她觉得好笑至极, 道:“就为这?”
  颜嵊盯着她:“你承认了?”
  宋恬道:“我压根没有看到你。”
  “……”
  夜风送来月明峰顶的欢声笑语,在寂静的峡谷,显得格外刺耳。宋恬顿了顿,又不解道:“你当年既然看到了我,为何不来找我?”
  颜嵊冷笑:“你是剑宗的旷世天才,谁敢来找你?我一条杂鱼,还有点自知之明!”
  宋恬道:“你——”
  她猛地收住了话头,忽然觉得眼前云雾拨开,前面豁然开朗。她冷静地想,原来颜嵊早就知道她还活着,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早。
  那一年,他们失散。
  宋恬被薛泓救走,颜嵊在芦苇荡里,望见了她。
  后来,他应该也是有了一番奇遇,测出了灵根,入有量山修行。
  整整十二年,他就在隔壁的有量山,与自己隔着十几里。
  她早就怀疑,那一封信,到底,是不是颜嵊写的!
  宋恬冷冷道:“信。”
  他烦躁道:“什么信?”
  宋恬提醒他:“你给我的绝笔信。”
  颜嵊愣住了。过了半晌,他忽然急促地喘着气,似乎又惊又怕。
  “其实压根没有所谓老乡,没有所谓拔剑自刎。”她苍凉地笑了一声,不为颜嵊,只为自己曾经倾注的感情:“颜嵊,你骗我说,你死了。”
  “我……”
  她一字一句,复述那封信的内容:“……我赶到时,颜嵊已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他痛苦万分,拔剑自刎,临终前,嘱咐我将此信带给你,他的骨灰,皆撒入河海。”
  宋恬看着他,淡淡道:“你恨我。”
  颜嵊泪光闪烁,看着她。
  上百盏灯笼漂浮在夜空之中,将峡谷照得半明。
  宋恬的神情竟有一丝怜悯,她缓缓:“芦苇荡里,你恨我不肯认你,于是写来此信,乱我道心。整整十年,我在痛苦中挣扎。”
  “不是我……”他哑声道,泪流满面。他知道,一旦承认,他和宋恬再无半点可能。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这样想,但是过去之事,我不想再谈了。”宋恬道:“机缘巧合,我知道你已经有新的归宿,从此你我之间,各自修行,莫提前尘吧。”
  风吹过,她一袭黑衣,立于华灯之下,神情是说不出的冷漠。
  颜嵊看着她,恍惚中觉得离她越来越远,却拼命想抓住:“恬妹妹,我没有!”
  她叹息一声,轻轻道:“浮生宴幻,上元佳节,你忘了吗?”
  他不可置信,浑身一震,猛地看着她。
  “果、果真是你?!”
  宋恬道:“你在梦莳花下,与师妹互定盟约,许下终身,我都看到了。”
  她不忍打击他,但为了彻底割舍过去的情谊,还是道:“龙潭秘境,你问沈明灭我的事,我也知道。”
  “当你得知我有难,回来寻我,我都看到了。”
  “……”
  宋恬道:“请你相信,我虽然不爱你了,但我从不骗你。龙潭秘境,我在机缘巧合下看到这一切,你我之间,早已结束了。”
  骤然听到她亲口说出不爱,颜嵊浑身颤抖,话已经说不出口。
  他的纸灯笼跌落在尘土里,蜡烛倒下,火苗吞噬棉纸和竹篾,迅速将其燃成灰烬。
  其实宋恬还有一件事不知道。
  芦苇荡里,他侥幸活命,又侥幸被另外一个小宗门,有量山带了回去。他拼命修行,并想着筑基以后,就去七星剑宗找她。
  有量山离七星剑宗很近,剑宗天才少女的故事,很快传到他的耳朵里。
  颜嵊入了道门,才知道天资的差距,有多么大。
  他灵根普通,在剑宗什么都不算。
  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比不上宋恬!
  颜家卖颜料,从小他就爱作画。他也愿意教给邻家恬妹妹,指点她一点点成长。
  可当她的画技快超过自己时,颜嵊就弃笔,不画了。
  他是个男人。
  他不能忍受,自己的未婚妻,比他还强。
  所以芦苇荡里的事情,其实不值一提。后来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想着自己一条杂鱼怎能配上天才少女,才提笔写下那样一封癫狂的信,害了她整整十年。
  夜风中,宋恬心平气和道:“颜哥哥,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对你,我有抱歉,有感激,也有无奈。你我……”
  颜嵊打断了她:“可你我之间,有婚约。”
  她仰着头,望着夜幕,道:“一入道门,前尘尽抛,我过去的所有感情,给的是过去的颜嵊。”
  颜嵊道:“恬妹妹,我是不会放弃的!”
  “随你。”她并不指望说服他,转过身,淡淡道:“切莫打扰我的师门。”
  宋恬大步朝前走去,她的脑海里,忽然浮过那化作灰烬的灯笼纸,隐隐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走了。
  宋恬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峡谷里,颜嵊这才失声痛哭。
  他哭着,喃喃道:“对不起恬妹妹,对不起……”
  .
  月明峰下,梦玦执一盏明灯,还在那里等着她。
  宋恬只觉得疲惫不已,连话也懒得多说:“我们回去吧。”
  “嗯。”他轻声道。
  走了几步,风一吹,宋恬想起了别的事情:“奇怪,你说衡阳子与他聊得很投机,难道没有一点别的事吗?”
  梦玦道:“我并不想骗你。但是……”
  “怎么了?”她看着他。
  梦玦抿了抿唇,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你来吧。”
  宋恬跟着他朝前走,在一个隐蔽处,看到三个金丹期巅峰的修士横七竖八躺着,人没死,金丹却碎了。
  “谁做的?”
  梦玦道:“在下。”
  捏碎修士的金丹,比杀了他,还要痛苦。宋恬垂眸,道:“他们是来杀我的吗?”
  “嗯。”
  宋恬转眸看着他:“可你,到底是谁?”
  烛光下,他眉眼缱绻,声音低沉:“我们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宋恬疑惑地摇了摇头。
  她整日不出门。实在是不知道,从何处认识一个陌生人……
  除了龙潭秘境。
  可龙潭秘境里,已经来了一个白萩,梦莳花中的那道金光虚影,白萩说,早已湮灭……
  出关那日醉酒之言,白萩平日的恐惧,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宋恬眸中闪过惊诧,道:“神花浮影阵的主人?”
  他颔首。
  宋恬惊出一身冷汗,手不觉握住了剑柄。虽然她很快松开了,但是这一幕并没有逃过梦玦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