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但她看了眼意识混沌的青年一眼, 还是?一鼓作?气喝了苦药,含在嘴中撬开紧闭的唇渡给他?。
  在唇齿间传递的苦味让两个人都蹙眉。
  这些日子的每一顿药, 元妤仪喂不进去,都是?靠这种方法让他?喝下的。
  更甚至元妤仪对这种苦的感知更加清晰。
  少女刚喂完药,将瓷碗放在了食盒里,马车去剧烈晃荡一下,一支淬毒的羽箭“嗤”的一声钉在车厢上。
  紧接着?便是?人仰马翻的打斗声,队伍最?前面传来季浓警告的声音,“阿妤,别出来!沈清,快去找殿下!”
  马蹄声和?重物落地的闷哼声此起彼伏。
  元妤仪听到?外面的动静,神色一怔,猜到?恐怕是?上次行刺未得手的人这次又安排了第二次刺杀,千方百计地赶在他?们回京之前灭口。
  现在已?经出了青州三日,照这样?的速度,抵达上京也只在一两日的功夫了,难怪幕后?黑手着?急。
  少女很快镇定下来,神情凛然,迅速从身?旁的小匣子里拿出那把短匕,紧紧地半跪在谢洵身?侧,大有一副鱼死网破的气势。
  这次跟随公主等人去上京赈灾的人手经过接二连三的刺杀,已?经削减许多?,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匆忙赶回京城。
  可是?对方的人却源源不断似的,尽管安国公府的随侍皆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却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只能勉力支撑。
  季浓被对方的首领用铁链捆住右腕,上面的倒刺立即将她的手腕箍出一道血痕,传来几道骨头碎裂的清脆咔擦声。
  “阿浓!”
  卫疏原本守在一边,此刻却也顾不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冲上前想要偷袭对季浓下手的人,却被那壮汉察觉,一脚踢在心口,踹到?树干上。
  “卫择衍!”
  季浓见状慌忙伸刀去砍铁链,却被对面的刺客往后?一拉,摔倒在地上,血肉模糊。
  原本想要去马车旁边护着?公主的沈清也被几个黑衣刺客缠住,半步也动弹不得,马车旁的两个侍卫先后?被人射杀,死前还维持着?保护主上的姿态。
  两个黑衣刺客见马车旁边再无人保护,立即对视一眼,迅速踏到?车辕上,掀开车帘果然见到?了这次行动的目的——靖阳公主和?重伤昏迷的驸马。
  元妤仪是?中宫嫡出的尊贵公主,琴棋书画皆有涉猎,然大晟传统如此,世?家?贵女却并不通武艺,是?以她只能循着?记忆中谢洵的动作?,持匕首盲目地向前刺去。
  不远处的两个刺客也同时举刀,元妤仪闭上双眼,却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疼痛。
  她睁开眼却只看到?一支径直贯穿两人胸膛的长枪尖,两个刺客眼中还带着?惊愕,眼睛瞪得极大,如两具软塌塌的抹布向前倒来。
  元妤仪猛然想到?还昏迷的青年,担心这两人倒在马车里砸到?谢洵,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一推,将他?们往后?推下马车。
  与两个刺客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铿锵有力的男声——
  “中军将军祁庭在此,谁敢造次!”
  不远处的青年已?经下马,身?后?跟着?两列身?着?甲胄的侍卫,他?沉声下令,“缴械投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立斩。”
  进退都是?一个死罢了,原来快要成功的杀手们索性彻底杀红了眼,与祁庭带的神武营士兵缠斗起来。
  被封为中军将军的祁世?子身?上的衣装已?经换成了银甲,他?看到?不远处的马车,快步上前,望着?马车内的少女。
  祁庭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元妤仪,如今见到?她却觉得有些陌生,少女原本便纤细的身?形瘦了一圈,着?素衣,戴银簪,手上还紧紧地攥着?一把匕首。
  他?走近马车,轻声唤道:“阿妤?”
  元妤仪听到?熟悉的声音,又亲眼见到?前来驰援的祁庭,原本僵硬的心脏才重新跳动。
  她的声音缥缈,原本便是?勉强支撑的身?子彻底瘫软下来,低声应了句,“祁三,幸好,幸好你来了……”
  幸好来的是?他?,他?们这群人屡屡濒临绝境,却终究命不该绝。
  说罢她目光留恋地看向对外面的乱境毫无反应的谢洵,动作?轻柔地为他?掖好被角,又将匕首放回原位。
  祁庭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原本已?至嘴边的问题也没有问出口,他?已?经看到?了谢洵。
  且这位驸马的情况……
  他?是?行军打仗之人,在通州的三年,早已?见惯了生死,这样?苍白灰败、毫无血色的面容,他?只在将死之人脸上见到?过。
  祁庭心里闪过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他?大概明白元妤仪为何疲惫至此了。
  可分明他?们离京时,元妤仪对谢洵还并未这般上心,甚至带着?他?这个局外人都能感知出的陌生与疏离。
  祁庭道:“谢洵他?……”
  元妤仪转头看着?他?,似乎已?经明白祁庭想要问什么,先一步解释,“驸马是?为了保护我,落下一身?伤。”
  祁庭闻言心底却泛不出任何庆幸的情绪。
  他?喜欢公主不假,可也是?真的发自内心敬佩谢洵这个人,在他?心底始终记着?谢洵反驳江相克扣军饷的情义?,是?以他?现在的想法也很复杂。
  明知道谢洵倘若就此死了,于他?而言便能得到?一个陪在阿妤身?边的机会,可是?现在眼睁睁看着?少女这般神伤的模样?,他?又生出一分不忍。
  沉默稍顷,祁庭只沉声道:“我一会遣人快马回京,从太医署调两个御医提前去公主府候着?。”
  元妤仪点头轻嗯一声,唇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眸光里却满是?对谢洵的担忧。
  祁庭放下马车的布帘,隔绝了车厢内外的情况,从那两个已?经断气的刺客身?上拔出长枪,亲自挑了方才为难季浓的黑衣刺客的手筋。
  季浓原本白皙的手腕上被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以后?就算恢复只怕也不会像以往耍枪舞剑那样?灵活。
  她正靠在同样?狼狈不堪的卫疏身?前,听见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刺客被活活挑筋时的痛苦哀嚎,眉眼才疲惫地弯起。
  “表兄,你怎么才来啊?”季浓眼里有细碎的水雾,冲他?弯了弯唇角。
  祁庭蹲下身?子抚了抚她沾上灰尘的头发,歉疚道:“对不起,是?哥哥来晚了。”
  靖阳公主和?谢侍郎前往兖州赈灾,他?这个新任中军将便成了景和?帝留在朝中所剩不多?的力量,也成了江相等人屡屡针对的官员。
  祁庭最?厌恶这些文武百官之间的明争暗斗,偏偏为了陛下的安危,他?又不能离开京城。
  幸好前段时间同样?前往兖州的郑侍郎一行人已?经顺利到?达京城,并呈奏了谢洵早已?撰写好的奏折,以及兖州官员们尸位素餐的现状。
  景和?帝震怒,江丞相受了牵连,也自顾不暇,以管束子侄不严之罪被禁足府中,罚俸三年,江相一党也安生许多?。
  野心勃勃的臣子消停了,景和?帝也能腾出手来整顿吏治,此外更给祁庭下了道密旨——
  中军将军祁庭亲率神武营接应靖阳公主,也庆幸他?出京了,不然恐怕留在京中只能见到?元妤仪等人的尸体。
  看着?眼前故作?坚强的表妹,祁庭心中的酸涩更浓烈,自从姨母姨夫去世?后?,季浓便一直跟在他?身?边长大,从十岁出头的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
  季浓强撑着?笑?,想去扯扯他?的衣袖,可是?一动,整个手腕便会泛起钻心般的疼痛。
  她只能装作?没事人似的晃了晃软塌塌的右手,“唉呀表兄你看,没事!”
  祁庭垂着?头,他?对不起阿妤,也对不起自己的表妹,若是?他?当初力排众议率兵跟随……
  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季浓轻咳两声,岔开话?题转移青年的注意力,“表兄你去看殿下了吗,她和?驸马没事吧?”
  祁庭闻言果然点头,“他?们没事。”
  话?音一顿,季浓手腕上血淋淋的伤口刺痛了他?的眼,他?沉声道:“我去拿金疮药和?绷带。”
  等他?走后?,季浓才倒吸一口凉气,将方才强撑着?抬起的手腕重新放在腿上。
  卫疏始终未发一言,现在却突兀地开口,“你的右手……”
  “废了呗。”季浓仿佛并不在意,眨了眨眼睫,可是?眼底藏着?的却是?一片悲怆。
  似乎不想让气氛这么沉闷,她又略提高尾音反问,“怎么,你嫌弃我了?!”
  卫疏却埋首在她颈间,有温热的液体涌出,落在季浓的衣襟中,灼烫她的皮肤。
  “怎么会,就算你断胳膊断腿,残废了痴呆了,我卫疏也照顾你一辈子。”
  季浓一怔,因尖锐痛意而拧起的眉眼复又舒展,嘴硬不满道:“笨蛋,就不能盼我点好?”
  她原本习惯性地伸右手去拧卫疏的腿,却被痛意惊醒,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的右手其实已?经使不上半分力气了。
  一滴泪顺着?少女的脸颊流到?下颌,消失无踪。
  季浓抬眸望着?青年泛红的桃花眼,喃喃道:“卫择衍,你还活着?,我也活着?,其实已?经很好了,对不对?”
  卫疏与她平视,从前眼中的潇洒风流已?经被另一种沉静安稳的情绪替代,他?温声回答,“对。”
  生死相隔,才是?对有情人最?大的折磨。
  死去的怀着?最?后?的爱被埋葬,自此消逝在天地间;活着?的饱受孤身?一人的折磨,从此看见的、听见的全是?他?,又全都不是?他?。
  你在黄泉,我在人间;
  远比凌迟更残酷。
  与此同时,元妤仪也小心翼翼地伏在谢洵的耳边,轻声同他?道:“夫君,我带你回家?,你早点醒过来,好不好?”
  谢洵说过的,公主府对他?来说就像是?真正的家?,他?们回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元妤仪紧咬着?下唇忍着?低泣声,她只希望他?能醒过来看她一眼,仅此而已?。
  不要留她独自在人间。
  第61章 祈福
  五月中旬的上京城苍翠欲滴, 城门口的苦楝树杈上长着淡粉色的小花苞,漂亮极了?,城中尽是百姓们此起彼伏的热闹叫卖声。
  人间便是这样, 热闹非凡。
  可这一切都没能惊动马车内的少女。
  元妤仪伸手试了?试青年的额头?,动作熟稔地用湿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轻轻唤他,“谢衡璋, 我们到上京了。”
  进京了?,回家了?。
  颠沛流离的日子总算要看到?尽头?了?。
  按理靖阳公主等人应该先入宫觐见皇帝, 禀报这些日子在兖州的所见所闻, 并商量后续事宜;
  可是如今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景和帝闻言也?是担心, 并没?有强求, 特意下旨准许他们先回公主府修养。
  —
  青邬巷, 公主府。
  绀云是跟着郑侍郎提前回来那?批人的其中之一, 此刻正和锦莺、叶嬷嬷等人站在门口等着,翘首以盼。
  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从巷口驶入, 骑马护送的正是中军将祁庭, 年轻郎君身着银甲端坐骏马之上, 端的是英姿勃发, 俊朗无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