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郁承晏坐在沙发上,微微俯身,看着忻棠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说着。
  他虽然穿着严正刻板的西装,可神情随和,身上找不见一点大集团ceo的架子。
  而且他能从一件小事出发,全面了解相关的信息之后,结合当前的政策,站在她的角度分析未来的商机。
  忻棠佩服的同时,又打心底里感激,“郁先生,谢谢您!”
  他却一言带过,“谢什么,朋友之间相互帮助而已,不过——”
  他话锋一转,“别喊我先生,叫我承晏或者晏哥都行,至于‘您’以后就别用了,我虽然当了爸爸,但也没那么老。”
  他说着便笑起来。
  忻棠也跟着笑。
  他和郁韫林是堂兄弟,两人的长相有五六分相似,性格却迥然不同。
  一个正颜厉色,像冬日清晨的严霜,一个却和颜悦色,让人如沐春风。
  说完正事,郁承晏便把话题带到了惜惜身上,“这几天小丫头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每天给我打电话翻来覆去地念叨着那天义卖的事,我听的耳朵都要生茧了。”
  他虽然一副嫌弃的表情,可眼底的笑意却浓得快要溢出来,
  “你不知道,义卖前一晚,听说我去不了,小丫头发了多大的脾气!还好有你这天降神兵帮我收服她!”
  他语气夸张,声调抑扬顿挫,听得忻棠忍俊不禁,
  “惜惜特别讨人喜欢,和她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也变成了小朋友……下次有机会,再约她一起玩!”
  郁承晏闻言立刻收起笑,一本正经地提醒道:“那你可得说到做到,小丫头记性可好了。”
  忻棠笑着点头,“我记性也很好的!”
  郁承晏还要回郁家老宅,喝完一杯青柠肉桂茶便起身告辞。
  忻棠把他送到门口,临上车前,郁承晏突然想到什么,顿住脚步,回头说道:
  “对了,我在幼儿园公众号上看到你和惜惜、还有韫林一起拍的照片,很好看,惜惜还专门交代,让我把照片洗出来摆在她床头,到时候我也给你带一张。”
  忻棠想说洗她和惜惜两人的照片就行,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郁承晏又接着说道:
  “说起来,从我有记忆开始,韫林除了上学,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不管我怎么引诱他都不出来!而你,是第一个成功让他在春天出门赏花的人。”
  第一个让他出门赏花的人不是惜惜吗?
  忻棠摆着手否认道:“不是啦,他是为了陪惜惜才……”
  “我家惜惜才没那么大的面子!”郁承晏笑着打断忻棠的话,“不过韫林虽然在数学方面出类拔萃,但他的情商是和智商是成反比的,要想他那颗榆木脑袋开窍,你还得多花点心思才行。”
  让郁韫林开窍?
  ——郁承晏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忻棠想着便说:“我听说郁教授有未婚妻了……”
  “未婚妻?”郁承晏浓眉一抬,露出疑惑的眼神,“你是说叶珊珊?”
  见忻棠点头,他了然地笑,“你别在意,那只是老爷子帮他物色的相亲对象而已。”
  原来只是相亲对象……忻棠悬在心口的疑问瞬间消散殆尽。
  *——*
  樱花开始凋零的时候,清明假期也临近了。
  同往年一样,忻棠要回老家扫墓。
  为了避免车流高峰,她打算提早两天走,正好那天大姨要来江州办事,忻棠便和她约好晚上一起回去。
  这天恰巧是周五,郁韫林要回老宅,忻棠便做了一些卡通小甜品让他带给惜惜。
  午后两点,忻棠拎着甜品来到郁韫林的办公室,见门上挂着“外出”的牌子,猜他开会去了,便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了钥匙。
  这钥匙是前两天郁韫林给她的。
  他虽然和她约好六点吃晚饭,但偶尔也会因为会议延时或临时组织的讨论不在办公室,怕她在外头干等着,便配了把钥匙给她。
  忻棠进了办公室,将带来的两个纸袋放在墙边的茶水柜上,两个袋子看着一模一样,但一个给郁韫林,一个给惜惜,怕他弄混,便打算写张便签提醒他。
  她走到办公桌前,找来纸和笔便弯腰写起来。
  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叶珊珊也来找郁韫林,她就走在忻棠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她起先并没在意前头那个扎着丸子头、提着两个浅黄色纸袋的女生,见对方停在郁韫林的办公室门前也只是撇了撇嘴角而已。
  毕竟每天以各种理由来找郁韫林的女学生多得数不清,但她们最终都会被门上那块“外出”或“请勿敲门”的牌子劝返。
  这女生当然也不会例外。
  而比起她们,自己和郁韫林的关系则要亲近许多。
  一时间,叶珊珊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优越感。
  她目不斜视地经过忻棠身后,打算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去等郁韫林,却听到一阵钥匙转动的声音,扭头看去,就见那女生打开了郁韫林办公室的门!
  叶珊珊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郁韫林的办公室别说让人自由进出,就是敲门都不让!
  而她为了见郁韫林一面,还特意掐着他会议结束的点,早早地候在这里!
  一时间,叶珊珊的心底涌起一阵海浪般强烈的酸意。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透过半开的门看向里头的女人,见她熟门熟路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叶珊珊放在大腿两侧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
  注意到她带过来的纸袋,叶珊珊猛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一定就是惜惜经常挂在嘴边的“糖姐姐”!
  自从上次在郁韫林办公桌上瞥到一个印着月亮logo的小玻璃瓶,叶珊珊便联想到之前郁韫林偷吃惜惜蛋糕的事,她记得那蛋糕的包装袋上也有同样的logo,而那蛋糕,就是“糖姐姐”送的。
  为此,她特意跑去郁老爷子那里打听“糖姐姐”的底细。
  郁老爷子只知道那是个年轻姑娘,在江大附近开了一家蛋糕店,经常给惜惜送吃的,偶尔也会让郁韫林帮着带些甜品给惜惜。
  惜惜十分喜欢她,连带着郁承晏对她的印象也非常好,有一回还特意抽出时间陪惜惜去她开的蛋糕店做甜品。
  叶珊珊听过之后便放下心来
  ——她猜那个女人大概率是看上了郁承晏,为了给人当后妈,巴巴地去讨好惜惜。
  而郁韫林则跟惜惜一样,成了她攀上郁承晏的垫脚石。
  尽管心底对那位“糖姐姐”十分不齿,但总归和郁韫林无关,叶珊珊便将她抛到了脑后。
  那之后的小半个月里,虽然郁老爷子想方设法制造机会撮合她和郁韫林,郁韫林却次次不见踪影。
  她生气过、失望过、难受过,但更多的却是担心自己追得太紧惹他反感,于是生生忍到今天才借着奶奶生病住院的由头,过来找他一起去探病,却没想到竟然撞见了这样一幕!
  原来,那女人的目标不是郁承晏,而是郁韫林!
  短暂的震惊过后,愤怒、妒忌、鄙夷等各种情绪一股脑儿冲上胸口,像一把火烧得叶珊珊前胸后背都疼。
  忻棠背对着门,趴在办公桌前迅速写好便签,贴到郁韫林的电脑上,一转身,冷不丁瞥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挑,穿着浅黄色v领丝质衬衫和高腰格纹半裙。
  她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半边脸被走廊尽头的窗户照亮,半边脸隐在暗处,衬得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十分瘆人。
  忻棠吓了一跳,随即走过去,微笑着说道:“你是来找郁教授的吧?他不在办公室。”
  说着便打算出门。
  却不想对方踩着高跟鞋迎面走了进来,扬起下巴堵在她面前,涂着红棕色口红的嘴唇一勾,扯出一个冷笑,“我说,是癞□□给你的勇气吗?”
  那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实在太浓,可她们素不相识,她为何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忻棠正奇怪,闻到她身上飘过来的浓郁香水味,蓦地想起,她们曾经见过!
  那是月初的一天,她在教学楼发女神节活动的宣传单,不幸被郁韫林逮住,被他带走的时候在走廊的转角碰到了这个女人。
  当时的她笑容满面,望着郁韫林的眼神里透着藏不住的倾慕,与现在咄咄逼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记起当时的情景,忻棠很快明白过来,眼前这位横眉竖目的女人,十有八九是郁韫林传闻中的未婚妻——计算机学院的女神教授叶珊珊。
  忻棠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嗓音跟着冷淡下来,“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赶紧离开。
  可对方像是没听见般,抱起双臂,眯起眼睛,倨傲又尖刻地说道:
  “韫林的爷爷是院士、父亲是美国名校的讲席教授,自己则是江州大学数科院教授、博导,被誉为国内应用数学领域最受瞩目的新星。而你呢?”
  和反问句一起丢过来的,还有□□裸的不屑眼神,“只是一个在江大门口开小蛋糕店的!不管学历、工作还是家境,和韫林都有天壤之别,如果不是癞□□给你的勇气,你哪里来的胆子去纠缠他?”
  这是在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忻棠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不是怒极反笑,也不是装出来的假笑,而是像听到了一个笑话般,弯起眼角浅浅一笑,
  “没想到传说中的女神教授会用学历、工作和家境来区分人的等级。那么以叶教授的逻辑,国内十多亿和我一样普通的人民大众,在你眼里都是癞□□了?”
  叶珊珊没料到忻棠会抓住这一点来反击自己。
  确切地说,她没料到忻棠会反击。
  叶珊珊撇着嘴打量忻棠一眼,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米白色衬衣,外头罩着一件湖蓝色的v领针织背心,看起来绵软青涩,就像个在读的大学生,没想到嘴巴还挺厉害。
  倒是小瞧她了。
  叶珊珊白了忻棠一眼,嗤笑道:“到底是没读过多少书的,连话都听不懂!既然这样,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隔壁教学楼的铃声就在这时响起,不一会儿,学生们的说话声、笑闹声、自行车的铃声混成一片传来。
  叶珊珊顿了片刻,等那些喧嚣远去,这才接着说道,“收起你的痴心妄想,韫林可不是你这种人能觊觎的!”
  与叶珊珊的激愤不同,忻棠依然淡淡地笑着,
  “我虽然书读的少,但也知道,‘觊觎’是指渴望得到不应该得到的东西,可郁教授一没结婚,二没女朋友,凭什么你能追,我不能追?”
  当然,她对郁韫林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这样说,只不过想气气叶珊珊罢了。
  而叶珊珊虽然清楚自己在“追”郁韫林,但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是他的未婚妻,此时被忻棠戳穿,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而最让她恼火的,是忻棠最后那句“凭什么你能追我不能追?”
  她们能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