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节
  南靖眨了眨眼睛,少阁主是他的顶头上司,这还是第一次用如此焦虑的语调和他说话,南靖也立即正襟危坐,低道:“您说。”
  萧千夜感激的看着他,但一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难免心头还是惆怅万分,许久只是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开口,南靖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正色道:“少阁主,我知道飞垣有很多很多关于您的传闻,也知道东冥、阳川发生的那些事情和您有关系,但您相信我,在我心里您永远是大哥,我出生卑微,如果没有遇到您,现在也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庸人,说不定早就被雪夜叉吃了,我有什么能帮您的,您尽管告诉我!”
  南靖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是如雪原的冰那般不带丝毫杂质,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我确实是要带她去冰河之源,但是眼下她保护不了自己,我又不得不离开她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你找几个信得过兄弟,在冰河之源附近守着,那地方之所以会让魔物敬而远之,其实是因为以前凤姬住在那,但是现在凤姬不在,我实在担心把她一人留下会有危险,南靖,你帮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帮我守着她,别让她再出事了。”
  他在说话的同时,自己的手也是情不自禁的颤抖,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深深凝视着云潇始终宁静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一抹悲凉和绝望:“我知道白虎军团现在人手已经严重匮乏,这种时候还对你提这些要求真的很为难,可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了,南靖,你要是觉得很难办那就算了,只要别让军队太接近那里就好。”
  “好。”南靖想都没想一口应下来,那般果断反而是让萧千夜不可置信抬起眼,南靖却是毫不动容,声音冷肃,“您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嫂子。”
  萧千夜抵着眉心,第一次感觉这么久以来的坚持是值得的,他放弃一切想要保护的故土不仅只有诅咒他谩骂他恨不得逼他去死的人,也有曾经出生入死,至今仍对他不顾一切伸出援手的人,自他决心开始“弑神之计”以来,从霍沧到义父,从昆鸿到安格,再到三郡主和南靖,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帮助自己信任自己?!
  他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
  许久,萧千夜霍然抬头,眼神一掠而过坚定的光,低道:“南靖,谢谢你。”
  然后他轻轻将云潇平放在地上,又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帽檐,最后才站起来从地上拔出古尘,南靖看着他虽然缓慢但极为稳重的动作,一瞬间好似感觉曾经的那个人又回来了,萧千夜看了看南靖,再看了看云潇,轻声说道:“阿潇,你和南靖在这里等我一会,雪夜叉一定还藏在村子里,等我杀了它,回来就带你去冰河之源好好休息。”
  “少阁主……”南靖本能的提剑想跟去,萧千夜摆摆手,指了指云潇,认真的说道,“南靖,这座村寨看着像废弃了不少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也曾遭遇过魔物的袭击,我看这里背靠巨型冰川雪峰,虽然雪夜叉不擅长爬山,但是雪罗刹似乎是喜欢隐于山坳的魔物吧,我出去看看,你留在这守好嫂子。”
  南靖面容一僵,一只雪夜叉体型就已经高达七八米让他们倍感费劲,难道这种地方还有那种二十米高的巨型雪罗刹出没?
  他才一分神,门“吱”的一声响,萧千夜已经一个人提着刀走向漆黑一片的村寨,南靖只能顺从的坐了回去守在云潇身边,四下里安静下来之后,他有些好奇的凑近,取出怀中小小的晶石放到她身边看了看,这一看,南靖发出一声轻轻的低呼,军中早有传闻说少阁主喜欢一个中原来的姑娘,据说是他的同门师妹,甚至还是灵凤族的后裔,如今第一次见着,果真是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庞,和他偶尔瞥见过的那位百灵之首有种说不出的神似。
  但……似乎总是哪里有些违和,她看着只是一直在静静沉睡,但脸色也过于惨白了,就连嘴唇都泛出淡淡的白色,整个人就像是冰雕一样不真实。
  忽然间,南靖心中有种惶恐不安,从胸臆里吐出一口气,忽然探出手放在对方鼻下探吸,又立即触电一般的跳开几大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宛如睡去的女子。
  没有呼吸……她没有呼吸?难怪那样苍白的脸庞一直透出沉重的死气,他从一开始就总得有些不对劲,少阁主不远万里,竟然是带着一个已死之人?
  豁然想起这几个月军中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南靖的心底难免还是有几分沉不住气,据说帝都调派青鸟和三翼鸟前往阳川并不是去协助赈灾的,而是让他们漫无目的的在大漠上日复一日的挖掘一种海魂石黑棺,在人手极为紧缺的前提下,上头竟然还浪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去挖掘那种东西!最主要的是黑棺里的东西,据说并没有可以冲国库的金银珠宝,也没有能威胁到治安的危险试体,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的在挖,而在这持续半年的挖掘中,似乎有人见过和少阁主极为相似之人出现在黑棺附近,并且比所有人都更加紧张黑棺里藏着的东西。
  南靖艰难的低头看着云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些离奇的传闻和这个看起来已经死去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只是咬咬牙想起刚才少阁主搂着她温柔如水的模样,还是收起了武器重新坐下守在她身边。
  第四百六十七章:夜叉罗刹
  果然出了门往雪峰走,一路都是溅射而出的妖蓝色血渍,雪夜叉的血液会呈现出淡淡的荧光,在黑幕下很清晰就能看见。
  对如今的他而言,雪夜叉也不再是什么棘手困难的魔物,无非就是瓮中之鳖,随手就能轻易铲除,真正让他防不胜防的,只有人心。
  豁然间脑子里冒出一个名字,萧千夜下意识的顿步,他就站在雪夜叉荧蓝色的血渍中央用力抬手按住眉心,胸口忽然间泛起剧烈的起伏急促地喘息,金银异色的眸子里浮动着狠厉的杀意和无穷无尽的恨,伴随着雪原凄厉的风,萧千夜的嘴角也露出一丝更加深刻的冷笑,那个他从来没有正视过的名字,那张他一秒都不愿意多看的脸,却一手造就了他此生最为惨烈的一场噩梦。
  现在,他能清楚的记起那个人的每个名字,从最初的的代号“三十三”,到混迹风月之地的男宠“阿政”,再到天尊帝身边炙手可热的新人“朱厌”,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像一把尖刀在他心中重重的划过不可磨灭的痕迹,他慢慢抬起头,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目光好似能穿越高空看到遥远的上天界,万万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将上天界拖下凡尘,就已经被尘埃里最卑微的人狠狠刺了一刀。
  那家伙现在还活着吗?是不是已经被明溪处死了?他这半年几乎没有闲暇的时间会去思考这个问题,如今突然想起来,竟还有些微妙的惆怅。
  萧千夜转动着手臂,垂目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刀,被古尘的刀锋所伤是无法愈合的,哪怕那是一个被改造的不人不鬼的怪物,也不可能在洞穿胸膛的伤势下活到现在吧?他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吗,他把阿潇扔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让他在大漠里像个疯子一样苦寻半年,然后自己就那么干脆的死了?
  不行,就算他真的已经死了,自己也要挖出他的尸体,找回他的魂魄,让他永生永世受尽折磨!
  “哼。”他对着寒风冷哼一声,声音平静而犀利,继续往前找寻,雪夜叉留下的血渍越来越明显,到一处楼房前已经呈现大片的血泊,萧千夜左右打量了一番,伽罗的环境并不适合建高楼,这种两层高的酒楼已经是非常罕见了,从被冰封的牌匾来看,此处应该是曾经的中心酒楼,房屋并没有很明显的破坏痕迹,好像在人群消失之前,并没有遭遇什么猛烈的攻击。
  但这样看似反常的表现反而坚定了他内心的猜测,这座雪峰里一定还藏着雪罗刹,罗刹鬼喜欢将人群驱赶至固定场所一齐食用,所到之处多半会呈现出诡异的平静,如果在雪域发现这种一个人都没有的大型村落,周边又恰巧有冰川雪峰,那么十之八九附近就会有罗刹鬼出没。
  萧千夜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雪山,已经敏锐的察觉到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目光在紧盯着他,他轻笑一声,不慌不忙的推开酒楼的高门,被寒风冻住的门整个“噼啪”一声砸在了地上,里面的座椅也早就附上一层厚实的寒冰,萧千夜大步迈入,一眼就看到了躲在里面重伤的雪夜叉,它高大的身躯一半捅穿地板,将一楼和二楼打穿,眼见着一个人走进门的年轻人,龇牙威胁着发出一串低嚎。
  萧千夜用脚尖挑过一条长凳,古尘轻轻敲碎上面的冰层,然后漫不经心的坐了过去,慢声细语的道:“怎么,我没穿那身制服,你就不认识我了吗?”
  雪夜叉是懂人语的,听闻这句话,真的认真的端详看了他许久,不过一会,雪夜叉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惊恐,明明自己才是魔物,此时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顿时语调就变得心虚而紧张,支支吾吾念叨了半天没人能听懂的话,飞垣各地的魔物都不会主动和军阁起冲突,毕竟人家手里的武器是专门为了对付它们而制作出来的,即便是体型占优的魔物,也不会自讨没趣。
  萧千夜笑了笑,看着桌上还好好摆放着的茶具,用力捏碎上面的冰,端着空杯就递给了那只被吓破胆的雪夜叉,淡淡看着他,用极为平静的语调说着让魔物胆战心惊的话:“你们都长一个样,坦白说我其实分不清你们谁是谁,我依稀记得上次抓到雪夜叉是三年前的事了,大概也是这个时节,也像今天一样下着暴雪,也是追了一百多里地,把它逼到了角落里,它还哀求我放了它,我问它为什么要屠村,它也说不上来。”
  他顿了顿,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紧盯着面前的魔物,继而问出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屠村?别告诉我你饿了,我知道你们这种魔物不吃人也一样能活,但凡你们杀几只兔子狐狸,我也不至于大老远追杀,雪地的路又不好走,我好歹不怕冷,可我那些士兵,每次都冻的皮肤溃烂,就为了追捕你们,一群可以不伤人、却非要找刺激的魔物。”
  雪夜叉哆嗦了一下,看着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想起了某些深入骨髓的恐怖记忆,面前的年轻人虽然没有身着那身干练的银黑色戎装,但说话的语气,动作无疑都在说明他就是那个让魔物闻风丧胆的军阁主,这八年以来,这个人在四大境来回巡逻,每年在伽罗境内逗留的时间也只有两个多月,每次都会让依循本心肆意妄为的魔物收敛行动,否则就是一场严厉到让魔物也会头皮发麻的追杀。
  “到底是为什么呢?”萧千夜还在重复之前的问题,不知是被什么事情影响了情绪,整个人显得格外的阴霾,他将长凳往前挪了几步,索性和这只雪夜叉面对面,像个老朋友叙旧一般继续说道,“真的只是为了找刺激是不是?哪怕知道这么做的后果百害无一利,你们还是会本能的去伤人、吃人,就为了那一瞬间的快感,你们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是不是?”
  雪夜叉往后退了退,它原本就已经紧挨着墙,这一退让整个酒楼都在战栗,萧千夜抵着眉心笑的恐怖,摇头自言自语的喃喃:“他其实也是一样,他在底层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他怎么会不明白杀了阿潇对他没有一点好处,他一定知道的,可他还是那么做了,甚至做得更加疯狂,你知不知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满身都是血躺在冰冷的地上,被埋入五百米深的荒漠里,就因为你们这种东西想要寻求快感,就让她一个人死在那种地方!”
  雪夜叉一脸惊慌失措,显然不明白眼前人此时到底都在发什么疯,但一瞬感到某种深刻的杀气,本能迫使它重新握住手中的长叉,一下子撞倒后面的墙壁夺路而逃。
  萧千夜依然只是坐在那张长凳上,嘲笑自己竟然会把这股怨气发泄在一只什么也不知道的魔物身上,是不是在魔物的眼里,他才是那个比恶魔还要恐怖的疯子?
  他冷哼一声,随即提起古尘沿着血迹追出,那只雪夜叉已经被南靖带队围攻受伤,不过是强弩之末,自己竟然还这么婆婆妈妈的跟它废话那么多,简直就是脑子有病,他竟然在质问一只魔物为什么要杀人?
  一路追至大雪峰下,雪夜叉绝望的看着悬崖峭壁,只能孤注一掷的转身面对身后穷追不舍的人,在一声凄厉的长鸣过后,整个雪峰都为之震撼,萧千夜将古尘换至左手,黑金的刀锋隔着百米的距离直接横劈出一道刺目的金光,那道光砍过雪夜叉的身躯,又重击在后方的冰壁上,竟将藏于山后另一只更大更凶猛的雪罗刹也重创呕血!
  雪罗刹身高近二十米,在它栖息的山坳里,满地都是冰裂的残骸遗骨,它一口血喷出,让半个村落染上一层血色,炽热的血被严寒的风一吹,散出腥甜的血气味,然后迅速被冻结成冰。
  萧千夜并没有给它还手的机会,本来心情不佳下手更加锋芒,古尘紧贴着罗刹的喉咙割下硕大的头颅,又在五米高的头颅砸进城中的一瞬间点足跳起,安稳的落在另一边还算干净的屋顶上。
  这些曾经让他倍感棘手的夜叉罗刹,让他在雪原上吃尽苦头,每一次剿魔行动都让军阁损失很多很多年轻的战士,可如今在古尘的刀口下也不过一瞬毙命,如此不堪一击,可他却一秒也没感觉到自己变强了,反而觉得自己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只能对着几只魔物发泄心头的悲痛和愤慨。
  冷风从脸颊刮过,将眼底的血冻成红色的冰,萧千夜吐出一口气,一回头,豁然看见一抹阴影从另一侧的山中掠出,往村口方向逃窜出去。
  他的心骤然停顿了一下,悚然一惊,雪罗刹……有两只!
  阿潇!南靖!脑子里瞬间迸出两个名字,萧千夜提刀追出,眼见着那只二十米的雪罗刹就要一脚踩碎那间小屋的时候,六式在一瞬幻化成型击中魔物巨足,又在它失去平衡即将砸落之际一刀砍入肩头,拼尽全力让这个庞然大物扭转了方向,重重的砸落在另一边!
  短短的数秒,萧千夜额头大汗不断,双手都在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再也不顾上还在苟延残喘的雪罗刹,飞奔踏入。
  第四百六十八章:飞鸢
  破旧的房屋经不起这般折腾,整个屋顶都已经向下塌陷,南靖一只手护着云潇,肩背因躲闪不及被重重砸伤,罗刹鬼在地面哀嚎着挣扎,又被一刀砍断身体,才慢慢消停下去,失去气息。
  “阿潇,南靖……”萧千夜奋力将雪罗刹挑开,南靖眉头紧蹙,一只手被砸伤无法动弹,双臂被震得脱了臼,面色在雪夜中更显青紫,萧千夜连忙搀扶着他坐到旁边,低道,“你受伤了,可有带随身的药物?”
  南靖忍着疼摇摇头,指了指云潇,因为他的保护,破碎的瓦砾砖石其实并没伤到沉睡中的女子,只是在罗刹鬼被击杀的一瞬间横飞的血渍溅到了如冰的脸上,萧千夜的眼眸被这一抹淡淡的血色刺激,几乎是颤抖的扑过去,极为小心轻缓的抬手为她擦去脸上的血。
  皮肤上的血很容易就能被拭去,但他心头那一抹血却越演越烈,自己好不容易才把阿潇从暗无天日的荒漠中找回来,好不容易才为她洗去满身的血污,如今这群畜生,这群该死的畜生竟然又让她沾染上这种恶心的血污!
  黑棺,大漠,血一样的勾月,苍白,死寂,宛如睡去的女子。
  那一夜的惨烈在眼前反复重演,像一只无形的手掐着脖子,在不停嘲讽他的无能。
  “少阁主?”南靖发现眼前人的面色是在一刹那变得宛如恶魔,那样的怒火让他面目狰狞,整个手背青筋暴起,他看似冷定的沉默着,实际手臂已经不受控制的将古尘再度挥起,那道耀眼的金光将漆黑的血液照的如同白昼,二十米高的雪罗刹被刀风卷起重重的砸进村中,又被无数道肉眼无法看清的刀刃直接撕扯成碎片,南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少阁主诛魔不是第一次,但将魔物如此碎尸万段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是在无意识的做完手里的动作之后,近乎崩溃的捂住嘴,胸腔涌出一股剧烈的干呕,迫使他摇摇晃晃的往后退了两步,又逼着自己挺直后背,默默俯身将废墟里的云潇抱起走到一旁。
  “少阁主……”南靖继续喊了他一声,但他好像完全就听不进去,眼神中既有无助和茫然,又始终凝聚着一抹散不去的坚定,巨大的响动也惊动了外围驻营的战士,南靖连忙站起来往外走去,就在他离开破旧房屋的一刹那,只见萧千夜带着云潇宛如一粒雪色流星,瞬间就在他眼前光化消失。
  “南副将!”队员匆忙赶到,手里的晶石灯将整个废弃的村落照的宛如白昼,南靖深吸一口气,这个平静的小村落眼下一片血迹斑驳,雪罗刹的碎片杂乱的撒在地上,腥臭味被冷风一吹扑鼻而来,而零零散散的泛着荧光的蓝色血迹此刻也呈现出诡异的恐怖,南靖轻轻捏了捏破碎的肩胛骨,最终也只是慢慢嘱咐道:“三只魔物都已经解决了,等天亮之后再带队仔细检查吧。”
  “三只?”队员惊讶的合不拢嘴,南靖也不想多做解释,他仰起头默默看了一眼两人消失的地方,总觉得心中某个地方泛起无名的哀伤。
  那个姑娘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少阁主看她的眼神那般凄凉,好像连灵魂都跟着那具苍白如冰的身体一起,被冰封在了再也无法解冻的深渊中。
  一路往冰河之源继续前行,暴风雪越下越大,也让身体和精神双重濒临崩溃的旅人更加举步维艰,恍惚中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红光,像一根细细的线钻入他的胸膛,瞬间就在冰天雪地里感觉到了熟悉的温暖,萧千夜骤然顿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怀中的云潇,她还是静静闭着眼,头轻轻依靠着他,也让他痛苦悔恨的心,一点点恢复平静。
  雪已经是像冰雹一样砸落在高原上,越接近冰河之源,周围越出现巨大的冰川,他在冰川中的雪洞里停下脚步,抖了抖满身的雪珠,靠着冰层缓了口气,已经不能再继续赶路了,雪原的夜风不仅让他举步维艰,也让怀中女子的脸庞上一度附上冰霜,他让云潇枕在自己膝上,看着外面肆虐的暴风雪,忽然自言自语的说道:“阿潇,你冷不冷?昆仑有时候也会下这么大的雪,我一直术法就学得不好,御寒的心法也总是不管用,可你还总是喜欢缠着我去玩雪。”
  雪洞里安安静静,只要他不说话,立即一片死寂,萧千夜也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像在哄一个熟睡的孩子,继续说道:“我的剑灵已经出过鞘了,我答应了师父出剑就会回去向他老人家认错,等你醒了,你陪我一起好不好?要不然我惹他生气,又要挨骂。”
  他一边呢喃,一边脸色浮现出久违的笑容,淡淡的说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总是不好好练剑,我挨过很多训斥,你要是真的那么不喜欢练剑,以后就别练算了。”
  话到这里,他忽然低头认真的看着云潇,抿了抿嘴,许久才露出一抹苦笑,轻轻捏着她鼻尖自嘲道:“你到底喜欢做什么事情呢?原来这么久以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东西,阿潇,我是不是根本就不了解你?等你醒了,能不能告诉我这些……”
  没人能回应他的疑问,就连他自己,也终于长久的沉默下去。
  风雪中似乎传来一声淡淡的轻笑,萧千夜凝视着洞口,沉思许久终于抬高语气,问道:“阁下跟了我一路,外面那么大的风雪,真的不进来避一避吗?”
  外头的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惊了一下,风雪中荡起一抹艳丽的火光,在他踏入雪洞的一瞬间也让周围的温度骤然变得温暖,萧千夜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不速之客,他看着很年轻,穿着一袭和气质截然相反的红衣,但那双含着火焰的双瞳无疑也在说明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他咧嘴笑了笑,却在靠近两人五步开外的距离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恭敬的礼。
  萧千夜轻抚着云潇,知道这个礼的对象,不是自己。
  “在下飞鸢,原是奉命而来,接小殿下回浮世屿。”他开口的语调也只是波澜不惊的,和上次的飞渡不同,这个人显然是温润如玉的,举止之间竟是淡泊宁静,萧千夜眉峰一紧,连带着手也无意识的用力护住怀中的人,飞鸢见他瞬间紧张的模样,轻呵笑道,“萧阁主不必担心,我要想带小殿下走,一早就该下手了,想必我真心要抢,您也拦不住。”
  “可你没有恶意,否则我也不会放任你一直跟着。”萧千夜在说话的瞬间身子也是微微一震,似是承受了相当的压力,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刚才在那个村子里,要不是你出手拦了一下砸落的屋顶,南靖那只手就保不住了,阿潇也会受伤,你从大漠就跟着我,能跟上光化之术的速度,也只可能是浮世屿来的神鸟一族了。”
  “我本是奉命而来,接小殿下回浮世屿。”飞鸢机械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忽然自己也摇摇头笑起来,在他身边坐下,手心拖着一团火焰取暖,又道,“澈皇感应到火种熄灭,沉思许久,终是命我过来接她回去,自我族诞生以来,她是第二位逝去的皇鸟,澈皇说了,将双子遗留在外是一时任性,但无论如何,也该让迷失在外面的孩子长眠故土,所以……我来了。”
  他感慨着叹了口气,回忆着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又轻轻闭眼:“我其实几个月前就已经到飞垣了,但是火种熄灭之后我也无法找到小殿下的踪迹,只是看你们一群人在大漠上漫无目的的挖掘,于是便在旁边等着,其实我也帮着找了很久,可惜那东西不是火焰能焚毁的,我也只能费时费力的想办法提示附近的军队,直到那一天,看见你抱着小殿下走出来。”
  提到那一天,飞鸢的脸色也是豁然苍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那时候我本想出手将她带走,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犹豫了。”
  萧千夜一直静静听着,只觉全身发冷,连神鸟的火焰也无法温暖分毫,飞鸢顿了顿,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一贯不喜欢人类,也根本不信任人类,可那时候看见你的样子,我却犹豫了,我若将小殿下带回去,她或许是可以长眠在故土不再受到任何伤害,但我始终觉得不能这么做,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阻止我,我是奉命来的,可我违背了澈皇的命令,只是一路跟着你,想看看你到底要求做什么事情。”
  “她会醒来的。”萧千夜却没有多做任何解释,只是出乎意料的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你别带走她。”
  飞鸢抿了抿嘴,这样的说辞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却真的让他心中动容,凝视着云潇苍白的脸,默默说道:“我不会带走她的,哪怕是澈皇怪罪下来,我也不会带走她的,但这不是为了你……萧阁主,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而这股力量的来源,正是出自你怀中的小殿下。”
  萧千夜呆了一瞬,用力咬住嘴唇,这猝及不妨的温柔像一座高山压顶而来,将他的心冲击得粉碎。
  飞鸢的眼神是神鸟族一贯的纯澈,低声嘱咐道:“所以也请您照顾好小殿下,否则,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带走。”
  第四百六十九章:冰河之源
  两人同时抬眼互换了眼神,然后同时低头望向云潇,萧千夜终是苦笑着说道:“若真有那一天,你就带她回去吧,阿潇,我这么说你肯定要生气吧,可我宁可你发脾气,也不想你再受伤了。”
  怀中的人依旧如初,飞鸢静默着坐在他旁边,其实在看到小殿下满身血污被找回来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恨不得立即出手将她夺回,神鸟一族崇尚天性自由,所以即便双子遗失在外数万年,只要澈皇不开口,他们也从未动过找寻的念头,然而这一次,当飞渡带着重伤昏迷的长殿下回到浮世屿之时,所有的同族都震惊了,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坐拥皇鸟火种的双子究竟遇到了怎样恐怖的对手,就连澈皇都无法治愈那般沉重的伤。
  这么多年以来,作为初代溯皇亲封的两名辅翼之一,他和飞渡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如果最初澈皇是让他前来寻找失落的双子,或许手段强硬的他早就强行带回去了,也就不会让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幅惨烈的模样。
  这就是所谓的顺应天命吧……可熄灭了火种的小殿下,真的还有再次苏醒的那一天吗?
  浮世屿至今仍在被不明的力量持续进攻,处在两境交界的澈皇也越来越衰弱,如果长殿下重伤无法愈合,小殿下又一直沉睡不醒,那么失去皇鸟庇佑的浮世屿,又将迎来怎样的未来?
  他几乎不敢去想象结果,随遇而安,不争不抢,一贯顺应天命的神鸟一族,第一次感到了天命的无常。
  许久,飞鸢的脑中罕见的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忽然脱口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吗?你不辞辛苦从大漠赶到雪原,又到底是要做什么?”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将事情的始末如实告知,飞鸢先是冷定的听着,越听神色越惊讶,听到最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跳起来,然后他的目光转向雪洞外,好像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还能感受到冰河之源下方汹涌的灵凤之力,低声呢喃道:“你是说小殿下身上的火种还有温度?这、这怎么可能……皇鸟的火种一脉相呈,连澈皇都无法感觉到火种的存在,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的收回目光,他只是一只普通的神鸟,虽然得到溯皇的钦点成为辅佐之翼,但本质上和真正的皇鸟仍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慢慢走上前,在云潇身前屏息凝神,他是臣子,本不该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可他还是用力咬牙伸手将云潇右手的衣袖掀起,她的手心、手腕、手肘三处被洞穿,虽然早就没有血可以流出,但是真的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温暖萦绕不散。
  “溯皇!”一瞬间就意识到这股力量源自何处,飞鸢几乎是惊呼脱口,颤颤伸手在对方心口处查看,真的有温度……熄灭的火种,竟然真的有温度!
  飞鸢惊喜的抬头望向萧千夜,那个人依然只是神情恍惚,轻轻抱着她,低道:“你要是真想帮忙,就帮我在冰河之源守着她吧,虽然我也和南靖提过这事,可毕竟眼下军阁人手匮乏,真的出现凶狠的魔物他们自己也会有危险,冰河之源以前是凤姬休息的地方,我听说她在水下创立了一个结界,我想先把阿潇安置在那里,然后就回去大漠去找那个东西。”
  “好。”飞鸢一口应下来,忽然间有一种奇特的冲动,这一次他不想再顺应天命,而是想要力挽狂澜。
  天终于亮起来,萧千夜仍是小心的抱起云潇,将她的衣领拉紧,又将帽檐往下压了压,绕过几座巨大的冰川,眼前的雪原终于变得平坦起来,有了飞鸢同行,肆虐的风雪被阻断在三步以外,也让他们的脚步更加轻快,冰河的源头一片晶莹,远远望去就像是无数散落在镜面上的白珍珠,即使在没有日光的阴天也闪烁出璀璨的光泽。
  “这里就是长殿下以前休息的地方?”飞鸢往前走了几步,有些难以想象自己看到的画面,在他视线的尽头处有一条平缓的小溪流,而在这条溪流的两侧则是散布的小型湖泊,谁能想到纵横伽罗的那条冰河,它的源头竟然只是这么小水流这么轻缓的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