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节
  “龙吟……”萧千夜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眼里有掩不住的谨慎,提醒,“她现在应该已经在帝都了,之前墟海之人入侵皇城杀害皇室成员闹得沸沸扬扬,虽然有明溪保着,估计日子也不太好过。”
  他顿了顿,忽然低下头放低了语调,想了很久很久才再次抬头认真看着云潇,艰难的说道:“阿潇,叶雪和胧月被墟海之人杀害了,我从白教赶回帝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除了大哥……我一个也没救下。”
  “阿雪和胧月……”云潇呆呆念着这两个名字,万年的记忆在脑中汹涌,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人,顿时不可置信的往后大退了一步,脸色也倏然惨白如死,萧千夜立即冲过去扶住她,她身上的火焰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汹涌沸腾起来,内心深处那个狂笑声无孔不入的再度响起。
  叶雪,那是她身为人类的时候为数不多的、昆仑以外的好友,而胧月,那应该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和她有过一面之缘,还将她视为情敌闹着小脾气,小小年纪提亲八次,一心想着嫁给千夜。
  在她昏睡不醒的那段时间里,墟海之人竟已经犯下如此恶行!
  “冷静点。”灵霜也紧跟着扶住她,一改方才的玩笑状,认真的以自身火焰帮她调和被龙血影响的火种,她默默对萧千夜使了个眼神,即使未曾言明云潇身上的反常,也让他一瞬心有所悟。
  第五百一十六章:长叹
  好一会云潇才恢复平定,垂目问道:“那夫人和卓凡现在怎么样了?”
  萧千夜摇摇头,回道:“那时候我急着要回太阳神殿,只知道叶家遣散了所有下人闭门谢客,阿雪也一直没有下葬。”
  “阿雪病重多年,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转,没想到竟然……”云潇也是愤然用劲捏紧了拳,眼里全是憎恶,“她患上的那种嗜睡症其实是被未婚夫公孙晏动了手脚吧?夫人曾经委托过凤姬姐姐去东冥深处调查一种荼蘼香薰,那种东西会引发昏睡之症,长此以往甚至会危及生命,后来我听说夫人自己解除了这桩婚约,之后阿雪的病才慢慢开始好转起来,那时候我在帝都城,她们还一起来看我,为什么,为什么墟海的人要杀她?”
  萧千夜担心的看着云潇,她似乎是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周身会有流火冒出,手指在不易察觉地握紧,眉间有狠厉的戾气慢慢凝聚,但眼泪也在同时止不住汹涌落下,脸色益发显得苍白,他默默的从背后抱住云潇,愧疚的说道:“我见过明溪,他说这半年以来四大境到处都有小规模的暗杀示威行动,凶手还特意将首级装在木箱中送到墨阁给他,此次天域城遭遇入侵也是早有预谋,是因为碎裂一事已经引起了恐慌,质疑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压不住了。”
  “质疑……”云潇转过身认真的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豁然抬头望向高空,喃喃低道,“自你被视为叛徒以来也差不多一年了,如今四大境的封印地全数被破坏,只剩下中心阵眼尚在,明溪毕竟是君主,如此不作为放任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想必朝野的舆论压力也快要失控了,不能再拖延了,再拖下去大家都会有危险,阿雪和郡主……是被我们连累了。”
  “和你没关系,你别自责。”萧千夜淡淡反驳,摇了摇头,然而眼神却说明了一切,自嘲的道,“那时候我一心在大漠上找你,卓凡也帮了我不少忙,阿潇,你其实是卓凡找到的,我很感谢他,但这段时日我在魑魅之山,偶然遇见过巡逻的青鸟,听见战士们唏嘘的提起他的一些事情,说他开始沉迷酗酒,对羽都的碎裂赈灾毫不关心,说叶家快要垮了,明戚夫人也疯了,我很担心他,可也帮不上什么忙。”
  云潇犹豫了一瞬,忽然问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帝都城?”
  “嗯。”萧千夜点点头,没有隐瞒她,云潇想了想,望向远方皇城的方向,认真的说道,“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去找龙吟,顺道过去看看卓凡和夫人。”
  萧千夜不声不响地看了一眼她,眼神复杂,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淡淡说道:“我陪你。”
  云潇诧异的低头,一瞬间沉默了下去,一直以来都是她主动握住这个人的手不顾一切的要陪在身边,无论他要去的地方多么危险她都固执的想要跟着一起,但是这一次,竟然是他主动握住自己的手说出“我陪你”这三个字,这样的感觉恍若梦寐,让她脑海中二十年珍珠一般璀璨的记忆闪闪烁烁,在无意识间开心的点了点头。
  萧千夜显然比她还要失神,这一个月他反反复复的记起云潇从烈火中苏醒的模样,全身的每一寸理智都在提醒他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昆仑的小师妹,可当她含着泪站在自己面前,一切又好像从未改变。
  灵霜在一旁尴尬的咳了一声,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来,小殿下和这个人举止亲密,她虽说过是“爱人”,不会真的违背了血契束缚,和他之间还有更深的关系吧?
  云潇停了一下,沉默了许久才重新看着萧千夜,压了一下心头的情绪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大人还在神眠之术中吗?”
  他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云潇口中的“大人”指的是什么人,只是感觉内心最深处隐隐浮起一丝难以言表的失落,帝仲是清醒的,却罕见的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装出一副尚在沉眠中的样子无声无息的透过萧千夜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大人?她竟然改口称呼自己为“大人”?自他主动在云潇面前现身以来,她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称呼!
  果真是恢复了火种期间数万年的记忆,所以才会本能的喊出“大人”两个字吧?她真的不再是昆仑之巅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了,那些失去的东西,也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萧千夜按了一下眉心,总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悲伤,隔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和我说过话了,或许是有意隐瞒,我也感觉不到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云潇的眼神也是非常复杂,上天界混战之后夜王销声匿迹至今,只能说明那一战的损伤远超预料,而帝仲则是在黄昏之海强行和冥王对抗,在那之后又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想必他的情况会比夜王更加严重。
  在她被埋入大漠深处的这半年时间里,有很多事情正在朝着无法预估的方向发展过去,她真的浪费了最为宝贵的时间,也让事态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云潇失魂落魄的低下头看着白茫茫的雪地,思绪无可遏制地散开,那时候在西海岸如果她果断一点拔剑回击,如果她没有被朱厌掳走杀害,或许眼下飞垣的危机早已经解除,阿雪和郡主是不是也能好好的活着?
  “阿潇……”萧千夜看出了她的颤抖,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也将她从越来越乱的思绪中唤回,不善言辞地安慰,“你别怪自己。”
  这简单轻淡的五个字一下触动了她内心微妙的地方,许久云潇才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转向发呆的灵霜眨眨眼睛:“那就没办法了,本想让你们也见上一见的,现在也只能算了,灵霜,你先回浮世屿守在澈皇身边,告诉她墟海长老院一事我会继续追查,请她放心。”
  灵霜默默想起四百年前离开浮世屿之时,澈皇的状态就已经非常的衰弱,这么多年她出于任性和愧疚,真的一次也没有回去看一看,忽然认真的问道:“殿下,你要一个人去调查那个墟海吗?可你身上的龙血……”
  “灵霜!”云潇大惊失色立即阻止,灵霜也才飞速捂住嘴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两人同时紧张的望向萧千夜,灵霜尴尬的抿抿嘴,连忙打着圆场试图转移话题,萧千夜已经被她口中“龙血”两个字一瞬提高了警惕,霍然变了脸色紧紧抓住云潇的手,他情不自禁的回忆起大湮城一场恶战,眼神变得锋芒雪亮,低斥,“龙血……难道是那颗混进我体内的龙血珠?到底怎么回事,阿潇,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告诉我!”
  云潇微微蹙眉,瞪了一眼已经吐着舌头暗自躲远的灵霜,半晌才抬起眸子看着焦虑不已的他,唇角却露出了一丝让他熟悉的笑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反过来安慰道:“别担心,只是火种里被混进了一点点龙血而已,最多也就是像被蚂蚁咬两口那种疼,不碍事,我已经恢复了,也不会被混血的身体拖累,你放心,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了。”
  萧千夜一震,看着她的眼睛许久不说话,沉默之间,万灵峰顶没来由的吹过一阵冷风,带动山间的雪珠冰凉的拂过两人,终于,他低沉的语气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悲哀,一个字一个字的茫然地问着:“是不是那条双生心魔捣的鬼?他曾在大湮城伙同墟海长老院狙击我,当时我就感觉他的真正目的是双神之血,他是什么时候下的手,那东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云潇默默凝望着他,紧紧握着他颤抖的手,听他语气中按捺不住的杀戮之意:“他得到了冥王的帮助,被斩杀的原身也在冥王之力下开始恢复,墟海越来越招摇过市,一定也是他在背后从中作梗,阿潇,他想把我逼疯,阿雪、胧月,还有你……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他们都要逼我,把我逼疯到底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千夜!”云潇赶忙叫醒他,不易觉察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发现失去帝仲之力压制的萧千夜瞳孔已经恢复成凶兽的冰蓝色,但他这样锋芒雪亮的眼神还是在看清面前容颜的一瞬忽地暗了一下,情不自禁的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她的身体早就不再是冰冷如雪了,那样炽热的火焰却没能感染他分毫,反而是感觉自己在坠入一个阴寒死寂的无底洞,越来越远。
  “疼吗?”半晌,耳畔传来萧千夜的低吟,不知到底在问何事,云潇将头抵在他的胸膛,听着那颗心越跳越沉闷,像一口深井让人窒息,只能拼命的摇头,一遍一遍的回答,“不疼,真的不疼。”
  他没有回话,一只手稍稍用力按住云潇的后脑,不让她抬头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
  怎么能不疼?少年之时的自残相救,被地缚灵摔入深渊的骨骼断裂,被风雪红梅吞噬的右手,那个保不住的孩子,还有那胸口上纵横交错的十字剑伤,血咒骨咒的双重束缚,在烈火中被烧去的身体!怎么能不疼!每一处都让他如钻心蚀骨的疼,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因为遇见了他,让云潇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世上所有的疼。
  沉吟的瞬间,他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低低念道:“我会让他们还回来的。”
  没有人回复,万灵峰顶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但这一刻,无论是他怀中的女子,还是意识共存的帝仲,甚至手边倒插入雪的古尘,都是心照不宣的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第五百一十七章:明戚夫人
  “来,这次我带你去帝都城吧。”过了一会,云潇才眨眨眼睛神秘的对他笑了笑,又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眼睛,嘀咕道,“但是你要闭着眼睛,不许偷看才行。”
  “为什么?”萧千夜不解,见她从自己怀中挣脱出去,小跑了几步站在万灵峰的悬崖边缘展开双臂,风从下方肆无忌惮的吹上来,也让她的裙摆飞扬,云潇低头扫了一眼,这才笑咯咯的说道,“我毕竟也是个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希望美美的,万一你看见……看见我那副样子,害怕了、嫌弃了怎么办?所以还是闭上眼睛,不许偷看才行。”
  “我并不害怕,也不会嫌弃你。”萧千夜跟着她走过来,自己也是深深望了一眼悬崖,脑中出现的却是那只穷奇被帝仲一脚踹下的场面,忍不住嘴角情不自禁的挂起一抹微笑,云潇歪着头凑到他面前,不依不饶的坚持:“那不行,我不想你看见。”
  萧千夜看着她,有些无奈,但还是听话的闭上了眼睛,云潇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低声说道:“那一年失足从昆仑之巅坠落,其实我也没有觉得很害怕,可能是骨子里的某些记忆一直在提醒我,即使从这种地方跳下去,我应该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展开那双羽翼振翅高飞才对,你别睁开眼睛好不好,我真的希望在你心里,我还是那个普通的姑娘。”
  “好。”他低声回应,感觉脚下一空的时候全身被一团炽热的火焰包围起来,顿时整个身体好像悬浮在虚空中,让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抚摸,手心感觉到的是一种流动态的火焰,但并不会灼伤他,反而是透出熟悉的温暖,让他全身如沐暖阳,风从一瞬间的凛冽迅速变得柔和起来,拂过他的脸庞。
  万灵峰顶被皇鸟的火焰映照出明艳的红,灵霜抬着头默默看着高空中的两人,她是以原身的姿态拖着萧千夜,火光幻化成薄薄的护罩,隔绝了雪山的寒风。
  一根火羽飘落在她面前,在命令传来的同时,皇鸟的羽翼朝着帝都城的方向坠去,又在靠近外围荒地的一瞬悄无声息的以幻术遮掩,她在重新化形之后牵着萧千夜的手一阵急急地飞奔,他任凭云潇拉着自己,闭着眼睛不知到底是在哪里,过了好一会才听见耳边低低的声音,像是松了口气般说道:“现在可以睁眼了。”
  萧千夜顺从的睁开眼睛,发现这么一会会的时间,两人已经来到一处花园后院,因为是冬季,满院的白梅香扑鼻而来,但是从脚下零散的花瓣来看,似乎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打理过了。
  “叶家?”萧千夜一惊,羽都虽然距离帝都城并不远,但是这么一瞬间无声无息的来到叶家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云潇冲着他神秘的做了个嘘声,小声的说道:“刚才在城外我看见好多军阁的人,不知道是发生什么冲突了,不过也亏得那边起了事端,才让我偷偷的飞进来没有被人察觉,不知道卓凡在不在家里,忽然跑来会不会吓着他们?”
  萧千夜谨慎的扫了一眼四周,早就听说叶家是遣散了下人闭门谢客,从眼下庭院的状态来看多半是真的了,他如果使用上天界的光化之术入城还会被星罗湖下的金线察觉,没想到云潇竟能这么快带着他一起回来!
  “要不你在外面等我,还是和我一起去找夫人和卓凡?”云潇一边说话一边走过花园中的石桥,水池已经有些脏了,她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种着不少荷花,明戚夫人笑呵呵的说那是祭星宫研究出来的全新品种,可以不分冬暖夏凉全年盛开,可如今那些红彤彤的花似乎也随着这家逐渐死气沉沉的大宅院变的枯萎下去,她越想心越急,凭着上次的记忆往叶雪的闺房找去。
  萧千夜紧跟着她,这般诡异的气氛让他一步都不敢远离云潇,好像担心一眨眼这个人又会忽然消失在眼前。
  其实自从右大臣叶镇开病逝,叶家就已经出现了日薄西山的景象,对比一边是权倾朝野的高成川,另一边是如日中天的公孙家,同为三权贵之一的叶家真心的举步维艰,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加上明戚夫人那样要强不服输的性子,一个女人家真的以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族,叶小姐会和公孙晏定下亲事,除了阿雪本人对那家伙情有独钟以外,政治联姻原本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要不是公孙晏意外喜欢上自己亲手杀死的蝶谷谷主,恐怕这一桩婚姻也会成为帝都城男才女貌的美谈吧?
  不喜欢也不拒绝,就那样以荼蘼香薰让阿雪患上嗜睡症,也让这桩婚事一拖再拖,直到真相大白之日,明戚夫人也不敢得罪自己的晚辈公孙晏,只能委曲求全找借口解除婚约。
  萧千夜沉沉的叹了口气,帝都城内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他还是了解一些的,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目的,斡旋着、算计着,只要身处其中,必不可能独善其身。
  叶雪的房间是微微敞开的,有浓郁的药香味远远的扑鼻而来,云潇心下一沉,这不就是之前公孙晏用的那种荼蘼香薰!怎么好端端的又给点上了?
  她连忙加快脚步靠过去,隔着门缝,只见昏暗的房间里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在烛光的照耀下整个房间烟雾缭绕的,她将门稍稍拉开想让这股呛人的香薰味散去一些,不料立即就从里面冲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一把按住她的手厉声呵斥:“你干什么!别开门!阿雪睡着呢,现在外面这么冷的天,你是想让风吹进来冻着小姐吗!哪里来的死丫头这么不长眼睛,滚,都滚!滚出去!”
  明戚夫人骂骂咧咧的用力推开她,无双失焦的双目根本一秒也没有抬头,云潇焦急的拉住她的手,认真的说道:“夫人,我是云潇啊,您看看我,我是来看您的。”
  “云潇……”似乎是被这两字吸引了注意力,明戚夫人这才愣愣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也让云潇心中抽搐着疼痛起来,不到一年时间而已,当时那个雷厉风行的女家主变得宛如老叟,一直精致保养的皮肤迅速衰老出现深深的皱纹,就连头发也早早的染成花白色,明戚夫人颤颤的抬手拂过云潇的脸颊,嘴巴张了张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终于哽咽着闭上了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泪。
  “夫人,您先坐下休息。”云潇见状连忙搀扶着她往房间内走去,屋内的摆设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烧着荼蘼香薰的药炉增加到了几十个,密密麻麻从桌子、椅子甚至摆到了地上,萧千夜也紧跟着两人一起入内,这般呛人的气味熏得他忍不住重重咳了几下,明戚夫人恍若失神的望着他,好一会才想起他是什么人,但脸上的神色却也只是淡淡的,没有丝毫变化。
  房间的最里面,叶雪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的方法,看起来真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萧千夜和云潇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明戚夫人呆了一会,忽然咧着嘴奇怪的笑了笑,像变了个人一样拉着云潇的手热情的说道:“你怎么从昆仑跑到飞垣来了?来看我也不知道提前招呼一声,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对了,你们先坐,我让秋儿去弄些茶水点心先吃着垫垫肚子,潇儿,你娘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她是不是还是心有怨怼,不想来飞垣啊?”
  云潇默默看着精神状态明显不太正常的明戚夫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回答,隔了一会,明戚夫人一边用手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快速理了理不知多久没换洗过的衣服,她乐呵呵的端着房间里一滴水都没有的茶壶给她倒着水,然后递过去给她,又用同样的动作重复了一遍给萧千夜也递上一杯,荣光满面的说道:“千夜也来了,上回我遇到你娘,悄悄的告诉她你有个喜欢的姑娘,你娘可开心了,从那以后天天追着我问到底是谁,多大了,喜不喜欢你,漂不漂亮,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呢?要不下次去昆仑山,带上你娘一起怎么样?”
  萧千夜望着手里的空杯,竟真的下意识的抿了一口,鬼使神差的回道:“好呀,您带着我娘一起……”
  “千夜!”云潇赶紧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掐了一下,萧千夜一惊,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他竟然被满屋的荼蘼香薰影响到神智出现混乱!云潇担心的看着他,他毕竟只是人类的身体,而这种香薰实际上她曾在烈王紫苏那里见过一些类似的,真的是药性极强防不胜防,她就小心的看着他,直到确信他恢复了才松了口气,淡淡转向明戚夫人,想了想,正襟危坐的说道:“夫人,我娘已经去世了,我此次前来是听说了一些事情,我很担心您和卓凡,另外……阿雪,阿雪她……”
  云潇往床上望去,早在进来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叶雪脖子上细细的缝线,即便是用了术法保存着遗体,但眼眶深陷,嘴唇干涸,皮肤也开始出现淡淡的尸斑,那不是活人,她一眼就明白,那是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阿雪……”明戚夫人警觉的看着她,怔了一下,眼神有细微的变化,声音却是平缓冷静的,“阿雪的病又复发了,这次都睡了一个多月了,一次也没有醒过来,我好担心她,我每天都给她做喜欢吃的东西放着,可她就是不醒,潇儿,潇儿你去喊喊她好不好,你们从小像姐妹一样,你去喊她,说不定她就醒了呢?”
  “夫人……”云潇瞬地站了起来,脸色忽然苍白得可怕,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夫人,阿雪已经去世了,您清醒一点,这种香薰会影响神智,时间久了会危害身体,卓凡呢?卓凡去哪了?他怎么没在您身边?”
  “去世了?”明戚夫人只是默默坐在榻旁看着女儿,轻轻的摸了摸女儿苍白冰凉的脸庞,忽然疯了一般指着云潇大骂起来,“你胡说!阿雪只是睡着了,你为什么要说她死了?你才死了,你才死了……”
  话音刚落,明戚夫人忽然一瞬挺直后背,眼里冒着古怪的光,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云潇,这一刹的气氛极其诡异,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质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假扮潇儿来骗我?潇儿已经死了,被那个朱厌杀了,你为什么要假扮她来骗我,还要造谣阿雪也死了?你走,你不要害我女儿,她是无辜的你放过她,你放过她!”
  她在说话的同时不知从哪拔出一柄匕首,直冲冲的扑向云潇!
  第五百一十八章:叶卓凡
  这样简陋的攻击,她就算不躲也不会伤到分毫,但明戚夫人还是在冲向她的那一瞬间被萧千夜一把按住肩膀强行拽了回去,房间里的烟雾好像活物一般萦绕着几人的身体,更像某种致命的毒物开始往明戚夫人的口鼻中吸入,云潇眼疾手快再不犹豫,掌下的火光飞速击出几十根火羽打翻满屋的药炉,明戚夫人一下子如烂泥般瘫软下去,直接坐在地上愣愣看着手里的匕首,似乎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毫无察觉。
  她是过了好一会才迷惘的抬起眼睛看向云潇,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让人捉摸不透,云潇走过去扶起她坐下,只听她忍着哭腔喃喃说道:“他们都说你死了,连卓凡也说你死了,他们都骗我,你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他们还骗我说阿雪也被人杀害了,阿雪的病才有好转,我答应了她等身体好一些,就带她去中原走走,去江南、去西北,卓凡也说了要去请个长假陪我们的,都说好了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即使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事实上叶家的女主人心中也是清楚明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女儿失踪之后她疯了一样找遍全城,然后就从墨阁传来了噩耗,她的女儿叶雪和六王爷府邸的三郡主胧月一起被贼人掳走,对方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们,就那么一言不发的杀害了两人,还将首级放入木盒中送给了天尊帝,然而在这样的举国震惊之下,陛下也只是象征性的处置了主犯袁成济和厉桑,对于忽然冒出来的墟海,甚至还请军阁去接他们的王族前来帝都城商议,到底还有什么好商议的,阿雪和胧月都是他的亲妹妹啊!他为什么不杀了那些人替她们报仇?
  明戚夫人越想脑子越乱,眼里充满了憎恨,一只手紧紧的握着云潇的手腕,握得如此用力,皇鸟的身体感觉不到这种疼痛,但云潇的心底却真的如刀绞一般无法呼吸,明戚夫人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连脸上的泪都没有擦干,又笑吟吟的望过两人,忽然话题一转奇怪的说道:“你们都来这么久了,秋儿怎么还没把茶水和点心送上了?真的是不中用,你们坐着歇一歇,也陪阿雪说说话,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
  “夫人……”云潇本想叫住她,跟着出门的一刻瞥见叶卓凡被公孙晏搀扶着站在后院中,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身酒气熏天,半个人都压在公孙晏身上,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云潇,一时间震惊和不解涌上心头,他步履蹒跚的往前冲了一步,情绪一上头胃里的酒劲也跟着一起翻涌,叶卓凡没走出两步就捂着喉咙蹲下,对着旁边的草丛就是一顿剧烈的呕吐。
  萧千夜微微诧异,本能的冲过来拍了拍叶卓凡的后背,公孙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低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有她……她没死?”
  萧千夜只是和公孙晏飞速互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在这种时候提起那些复杂的问题,叶卓凡呕了好一会,直到脸色“唰”的一下泛起死灰色,公孙晏才急不可耐的指了指一旁的房间说道:“先把他丢到床上去睡一会,我身上带着醒酒的药,混点水赶紧给他灌下去,这一天天把自己搞的醉醺醺的,每天都是我亲自把他从秦楼拎出来送回家,说了别卖酒给他,他倒好,秦楼不卖他就去别家,上次还大发雷霆把人家曳乐阁砸了,哎,我真的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人一边架着一条胳膊抬着叶卓凡往房间走,谁料酒醉状态下的叶卓凡力气大的惊人,一下子甩开两人的手冲着云潇跑了过去,他呆了一瞬,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就是不久前那个被杀抛弃在黑棺里的人,这一惊一乍之下酒也顿时清醒了不少,叶卓凡凝视着她,褪去了这段时日的疲惫,吐出无声叹息:“你醒了,少阁主真的把你救回来了,好……真好。”
  然后他才想起来什么,倏然挺直后背转过身望向萧千夜,本能的脱口:“少阁主……对不起,我违规了,军阁是不让饮酒的,我又违规了。”
  “别说了,快躺着休息一会。”萧千夜哪里还能责备他什么,一手拽着他的胳膊就拖进了房间,公孙晏和云潇也一起跟着走进来,他的房间和叶雪隔了一道围墙,东西凌乱的扔在地上,就连那身熟悉的银黑色军装都随意的扔在了凳子上,叶卓凡扶着额苦笑起来,喃喃说道:“让你们看笑话了,别介意,反正叶家也要垮了,我也懒得费心再去收拾了。”
  “胡说八道。”公孙晏白了他一眼,熟练的就将醒酒的药和着水给他灌了下去,又没好气的低声骂道,“什么垮不垮的,七姑姑那么聪明伶俐,怎么会让一大家子垮了呢?你少喝点酒,叶家垮不了。”
  “我娘?”叶卓凡稍稍提神,眼里却是疲倦大于关心,只觉头痛欲裂,心中荒凉如死,自从妹妹出事以来,一贯精明的女强人一夜白头,他眼睁睁的看着娘魔障一般抱着阿雪的头念念自语,将找回来的身体用水清洗干净,换上舒适的衣服平放在她平时睡觉的床上,然后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用针线将头颅和身体缝合在一起,他就在旁边整整看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娘抬起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那样的笑容,从此像梦魇一般萦绕不散,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逼得他不得不用烈酒来麻痹自己,只有那样才会忘记,忘记云潇被杀了,妹妹被杀了,母亲……也彻底疯了。
  “卓凡。”云潇是在他失神的片刻坐到他的面前,先是看了一眼公孙晏,然后才认真的问道,“阿雪房中的荼蘼香薰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东西很伤身体,要赶紧撤了好好调养才行。”
  “那种香薰是我给她的。”公孙晏倒是毫不避讳的接了话,直接靠着窗边的椅子就坐了来,但他并没有对自己这句话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反而是用一种极为冷静的声音慢慢解释起来,“七姑姑来找我,其实那时候她就有些不对劲了,反反复复的说阿雪旧病复发,说她最喜欢这种香薰的气息,只有闻着睡才不会做噩梦,当时我便找了一些给她,然后偷偷跟着看她想做什么。”
  公孙晏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是肃然:“香薰我只给了她一点点,其实早就用完了,但是后来我发现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药性更加猛烈并且会产生依赖成瘾的‘温柔乡’,我几次暗中调换都不起作用,一撤走她就会发狂自残伤害自己,最后也只能继续使用荼蘼香薰,虽然都会致幻,但荼蘼香薰更容易戒断。”
  “温柔乡?”萧千夜一惊,很显然是知道这个名字,一瞬蹙眉,公孙晏点点头,“类似于五石散,只不过在缚王水狱一种药水的作用下毒性更强,我也安排人去调查来源了,暂时还没有结果,后来为了不让七姑姑再接触到那些东西,我就让阿镜悄悄盯着七姑姑……”公孙晏顿了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袖中的冥魂,似乎有所隐瞒,淡淡接道,“不过阿镜每三天就会陷入沉睡,事实上七姑姑到底在做什么,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几人同时沉默了一下,叶卓凡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似乎是有意帮着公孙晏掩饰什么东西,不动声色的转移着话题,望向云潇欣慰的说道:“阿潇,看见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这可能也是我这段时间以来听到过唯一的好消息了,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吧,比少阁主还要早上好几年呢,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和我见过的公主小姐不一样,你拉着我和阿雪跑到昆仑雪谷中玩耍的场景,我现在都还记得。”
  云潇果然是被他几句话吸引过来,低着头腼腆的笑了笑,叶卓凡接着说了下去:“小的时候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我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婚姻这种事情肯定是做不了主的,而且你是中原人,我不可能和一个中原人成婚生子,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能和你在一起,后来少阁主忽然跑到昆仑去了,我看见他的时候,真的是吓了一跳。”
  叶卓凡微微扬起脸,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喃喃自语道:“我认识他的,是我战神殿时候的同窗,不过他好像不太招人喜欢,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他还有个双胞胎的哥哥,一直逃课没来过几次。”
  萧千夜也是一起想了想,嘴角微微扬起苦笑,叶卓凡侧过头看着他,随即闭上了眼睛,低道:“他穿着昆仑的法袍站在你旁边,我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从那时候开始去哪玩你都要带上他一起,本来是三个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四个人,我其实有点不开心,因为全昆仑都说你喜欢他,可我太了解他太了解飞垣了,以他的出身和地位,他怎么可能放弃祖业和你在一起?他一定是在骗你,早晚会离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