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不等她仔细分辨。
  他的目光已越过她,重新回到琴盒的位置,未再开口。
  淡然到似乎比那阵消逝的风更难以捕捉。
  她神色稍顿。
  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来不及细问,音乐厅的大门吱呀被拓开,逢夏看见常年在宣传册出现的陈彦老师款款迈步而进,中年依旧挺拔身姿,毫无大腹便便,神色威严不可侵。
  身后还跟着位女孩儿慢步走进室内。
  陈彦声音豪迈。
  “阿迟怎么来这么早?”
  等打招呼完,半晌才看到她,和刚才热切的问候声截然不同,锐利的审视和判断打量,威压感直直逼迫:
  “你就是逢夏?”
  逢夏点点头。
  没闪躲,径直迎上陈彦打量的目光。
  他要一直看看,她便一直不闪躲。
  只是姜还是老的辣,那样锐利的视线,如刃高悬,将人剖析得一干二净。
  幸不过几秒,逢夏好像隐约看见前面的人少稍移半步距离。
  视线范围从陈彦老师审慎探究的目光变成男人宽阔的肩颈,白衬衣不染纤尘,仰起头,能看见他后颈冷白的肤色和沉黑的短发。
  线条笔直挺阔,清隽至极。
  “陈老师,谱。”
  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很温和。
  衬得简单的字眼都浪漫了几分。
  “拿好喽。”陈彦递给他,“你也给人留点面,季老头儿好歹也混了五十几年拉琴的,让你改个曲谱,每次都画得红通通一片,那叫给他憋得呀。”
  逢夏悄悄看着宋疏迟的表情。
  他似乎不大在意,视线侧睇,慢条斯理地问着:
  “可以悠着点改。”
  “那他能不走音吗?”
  “……那你还是随便改吧。”陈彦有些嫌弃起来,连连摆手,“他那琴技和你放在一起,你们俩拉的都不像是一个曲子。”
  陈彦不放心地又嘱咐。
  “记得千万别按你的水平改,到时候校庆表演再让人出丑喽。”
  宋疏迟在翻看谱子,没抬头,声色礼貌笑:
  “您放心,一直没按我的要求改过。”
  “……”
  逢夏听得有些想忍不住笑意。
  若不是知道宋疏迟性格儒雅,这话听起来就像完全腹黑的温柔刀。
  刀刀致命这是。
  僵持的氛围被打破。
  陈彦老师终是没在用刚才那样的眼神看她,转回来,只是始终是点评的态度。
  “你这姑娘不错,胆大气质好,身上的伤也够多,跟我预想的一样符合角色,就是——你好像不怎么上镜啊。”
  逢夏从宋疏迟身后探头,只露出一双清透弯弯的眼睛,笑起来,音色轻灵:
  “您是说我就是真人比电视好看吗?”
  “正巧您的是舞剧,选我的话效果多好呀。”
  “……”
  见过选角被挑剔吓懵的,没见过被批评后还敢变着法儿自荐的。
  选角的古怪的,被选角的也古怪。
  场上大抵都被她说蒙了,突然静默起来。
  逢夏不大在意,笑着耐心的等陈彦老师的回复。
  她深知自己有什么优势,并不会扭捏自谦,她想要的就会自己去努力争取,也从不会为自己的野心而感到羞耻。
  这是她自小就信奉的道理。
  只是。
  好像是她的错觉一般,她身前在改谱的人,忽笑了声。
  低低的。
  像含着些饶有兴趣的玩味。
  她下意识想挪开到身边去看,便听见陈彦反应过来的爽朗笑声。
  “你就不怕我不选你?”
  逢夏像拿着免死金牌,乖巧摇着头:
  “不怕的,老……段老师说我免试。”
  陈彦这才朗声笑起来,满意道:
  “嘚,你段老师还真没骗我啊,你这皮丫头果真就适合我这剧目。”
  “过来,我跟你聊聊剧目。”
  逢夏诶了声,松懒地迈开步子下台走到陈彦面前。
  见他对着身边的女孩儿打了个手势,她便去找宋疏迟了。
  逢夏见过她几次。
  是学生会的副主席,叫方欣。
  据说也是艺术世家出身的大小姐,温温柔柔,米白的纱裙和吊带,乌黑浓密的直长发飘摇,举手投足总有几分江南温婉女子的气韵。
  陈彦给她一份资料,亲自在讲解关于她要扮演的角色。
  逢夏快速翻阅着,舞剧和歌舞剧、音乐剧等不同,舞剧单纯以舞蹈来感受故事和剧情,而现代舞,更侧重舞蹈演员的个人风格和对角色的表演。
  只有充分理解,才能展现角色。
  她共情力强,对角色领悟是独一份的快,大概听几句就能摸索出人物心路历程和陈彦讨论起来。
  陈彦满意得连连夸赞,对她的态度又好上几分。正逢手机来电,示意她先接着看,走到边上去接电话。
  这电话等得有些久,逢夏已大概翻阅完,存着几个问题等等会向问陈彦解惑。
  音乐厅的空调和灯的线路是连在一起的,没有特地调试的话就会一同打开。
  她的位置正好是风口,从刚才商讨资料到现在已过了大半个小时。
  十六度的冷气连连从头顶下泻。
  她只穿了吊带裙,冷得有些在发颤。
  不知道具体位置在那,也不方便蓦地出声打扰。
  逢夏抿着唇,试图找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她稍侧着眼,眼神不由自主被不远处所吸引。
  方欣不知道在和宋疏迟说什么,她站在他身侧,角度是略显恭敬地俯着身,面上笑得很温婉。
  身边人却没什么反应。
  男人有些散漫地靠着椅背,手抵下颌偏头,另一只手闲散地转着笔。
  敛着眼,漫不经心地批阅一叠黑白相间的五线谱。
  似乎老是看到不满意的地方,转而拿起黑色的钢笔圈写,下笔的力道很凌厉,好像要划破纸面的声响。
  眼睫覆下一层浓密的阴翳,懒怠的眸光仅不偏不倚地落到纸间,未对身旁人有毫厘停留。
  猜不透现在的心情是如何。
  似乎总是如此,他眼底的情绪沉如不见底的深潭,晦暗淡漠。
  总叫人琢磨不透。
  “——阿迟,你先把手里另外那文件拿给夏夏看。”
  在门口打电话的老陈突然高声道。
  这触不及防的一声引得对面的视线都往她这里看,宋疏迟徐徐侧目,她探寻的目光正巧被抓个现行。
  轻咳了声掩饰尴尬。
  不过几秒,对方的阴影如笼覆盖着她,冷冽的雪松气息也随之摇曳侵袭而来。
  冷白的手拿着要给她的文件。
  刚刚被抓包,逢夏没敢仔细看,匆匆接过。
  她的动作有些快,拿文件的时候被冻僵的指腹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背。
  冷硬的骨骼触感停在指尖。
  对方灼热的温度似乎侵略包裹着她的指纹四处攀爬交错,占据过每一根手指的脉络。
  意外的接触让逢夏本能抬眼。
  他浓黑的眉似乎还轻轻皱了一下。
  她惶惶错开对方的眼神,提前一步开口想结束这个乌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