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当初谢钦求婚,皇帝也不是完全被蒙在鼓里,与其说是谢钦解皇帝之难,还不如说是成全谢钦,在他看来,谢钦对沈瑶定是有心思的,否则以他之才如何保不住沈瑶。
  谢钦也没避讳,“尚需时日。”
  皇帝看他吃瘪的模样,哈哈大笑,“清执呀,你也有今日。”
  “你这辈子顺风顺水,不成想栽在婚事上。”皇帝幸灾乐祸片刻,又郑重道,
  “你一日无后,朕一日愧对你父亲,你父亲为救朕而死,他临终指着你托付给朕,朕心里拿你当儿子一般,你岂可辜负朕的期许?”
  “明日骑射比试,你留下,权当陪她,让郑阁老回京。”
  谢钦谢了恩。
  这一日沈瑶陪着谢京入林狩猎,山林如沈瑶而言便是后花园,她纵情地在林子里狩猎奔驰,自是满载而归,两位姑娘高兴了,商议在水泊边烤肉吃,寻了一僻静处扎了个帐篷,碧云弄来干柴烧火,闹到天黑方回别墅。
  待她一身飒爽回了屋,却见谢钦早已沐浴更衣坐在灯下看折子。
  沈瑶怔怔望着他,“您回来得这样早?”
  谢钦淡淡嗯了一声,未抬眼看她,只道,“明日骑猎比试,我在看布防图。”
  沈瑶没多问,一番沐浴更衣,看着宽大的架子床,扭头与谢钦道,
  “若我再冒犯你,你把我推开好不好?”这回是商量并乞求的语气。
  谢钦若有所思盯了她一会儿,“好。”
  嘴里答应得好好的,夜里那娇人儿滚过来时,他照样护得紧紧的,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贴着她后颈吻了吻她发梢,将那笔直的玉腿给合拢,隔靴搔痒。
  招惹了他还想全身而退,门都没有。
  翌日便是各国骑猎比试。
  谢钦早早换了官服去讲武场调度防务,沈瑶醒得晚些,想是昨日在山林里累坏了,夜里睡得格外沉,对谢钦的行径一无所知,只是撑起床沿起身时,腿侧火辣辣地疼,莫非许久没骑马,昨日磨破了皮。
  外头谢京早早来催她去讲武场看比赛,沈瑶不好耽搁,将新做的海棠红衣裙给拿出来换上,挽上一个利落的凌云髻,清清爽爽出了门。
  第28章
  六月十四日晴, 山外暑气正盛,林子里却怡然如春,行宫前方的大草原扎满了锦棚, 锦棚正中设了一骑猎场, 明黄的皇帐坐落在正北, 开间深长,里头聚着当朝重臣,并皇子皇孙, 亦单独隔开一间供嫔妃观看比赛, 正北的视野最好,与皇家沾亲带故的姑娘均托门路挤去了皇帐里。
  皇帐左右则是各国锦棚,沈瑶事先打听过,这一次来了蒙兀, 女真, 高丽与滇南属国。
  擂鼓一响, 声势浩大,气吞山河。
  各官眷的锦棚则挨着使国往下排列。
  谢家在左边第一间。
  沈瑶去得晚, 从后方甬道进去时,二夫人身旁还留个位置给她, 谢京挽着她进来, 大家都朝她行礼,大约是听到谢家动静,隔壁几家夫人纷纷过来与她见礼,她们与沈瑶年纪相差太多,说不到一块, 便将各自的女儿媳妇引荐沈瑶认识,沈瑶勉强应付一番。
  皇帐内人头攒攒, 沈瑶还是一眼看到坐在皇帝身侧的谢钦,他一身绯红的仙鹤补子,神色肃穆端正,令人不敢逼视,也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谢钦恰恰也朝她看来。
  隔得远,倒是瞧不真切,沈瑶朝他无声颔首坐了下来。
  起先是男子比试,多数女眷并不感兴趣,招朋唤友去锦棚后面的树林旁纳凉。
  沈瑶从小在庄子上爬摸打滚,有几分功夫,看着倒是津津有味,闲暇之余瞥见谢京在一旁整理护膝,问道,
  “你今日打算上场?”
  谢京指了指斜对面挨着皇帐的第一个锦棚,
  “你瞧见蒙兀帐中坐着那红衣女子没?她是瓦剌大汗的第三个女儿,人称卓云郡主,她自小拜蒙兀国师为师,受过中原文化教化,一心想嫁入咱们大晋来,这一次联姻的人选中便有她,蒙兀的意思,大约是嫁一郡主来,再娶一名公主回去。”
  “这么多年咱们与蒙兀烽火难休,两败俱伤,陛下也想握手言和,已经应下了,接下来便是定人选。”
  “这位卓云郡主好生嚣张,数日前在鸿福楼放话,要择尽大晋伟岸男儿,让我们挑她剩下的,我若不挫挫她锋芒,岂不堕了我大晋女子的威名?”
  沈瑶就喜欢谢京身上这股倔劲,“你有把握吗?”
  谢京露出难色,“昨日永安侯府的三姑娘试过她身手,二人打了个平手,可我觉着卓云郡主留了力。”
  沈瑶来了京城这么久,也听过永安侯府的名声,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武将之家,而那永安侯府三姑娘,沈瑶也见过一回,她与寻常女子不同,肤色成古铜色,生得十分健美,没有一点娇滴滴的气质。
  如果这样的人都不是卓云对手,今日比试便有些棘手。
  “待会比什么?”
  “比骑射,只是你也晓得,实则是比身手。”
  沈瑶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谢京,笑道,“我没看出来,你平日养在深闺,竟也学了几招本事。”
  谢京将腰身一挺,“我太爷爷文武双全,并不拘束女子习武,我虽没几分真本事,骑射却是从小练到大,比不了功夫,咱们比准头。”
  沈瑶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卓云郡主,她穿着一身鲜艳的奇装异服,身上的裙摆如同打碎的染缸,五颜六色,混在她身上竟也格外好看,额尖缀着一条银链,更添了几分英气勃勃,
  “蒙兀以游牧为生,她天生擅骑猎,准头只可能更好。”目光随后落在谢京身上,“你可不能轻敌。”
  谢京正色道,“我会全力以赴。”
  场上高手尽出,热火朝天,随着日头越大,比赛越发激烈。
  大晋遭蒙兀与女真两相夹击,好几回险些落败,幸在禁卫军当中有高手,勉勉强强替皇帝撑住脸面,便是沈瑶也看得心惊肉跳,她自小生长在山野,对朝廷谈不上休戚与共,只是到了这样的场合,被现场呐喊助威的气氛所感染,心情也跟着时起时落,到最后大晋武士击败蒙兀悍将时,她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到底还有几分首辅夫人的自觉,端得是从容不迫,身旁的谢京就没她这么矜持,时而跳起来助威,时而鼓起双拳呐喊,半点姑娘家的娴静都没有,急得宁氏亲自上阵将她按下不动。
  上午比试结束,讲武场气氛便松弛不少。
  皇帝在皇帐里摆宴犒劳使国。
  那卓云郡主坐在兄长身侧,看着春风得意的皇帝道,
  “皇帝陛下,您别高兴得太早,下午女子比试,我可是要打你们大晋女子一个落花流水。”
  皇帝也没介意她的无礼,眯起笑眼打量她,“卓云郡主是客,我们中原姑娘礼让三分,也是情理当中。”
  皇帝也晓得京城闺秀怕无人是卓云的对手,话里留了余地。
  卓云郡主不笨,听出皇帝言下之意,便是她赢了也是中原人礼让的缘故,她懊恼地看着身侧的蒙兀郡王,
  “哥哥,你帮我说话。”
  卓云郡主是个直性子,不懂得中原的弯弯道道。
  蒙兀郡主便老奸巨猾多了,他举起酒盏朝皇帝敬道,“陛下,无论礼让与否,在下向您讨个恩典,若卓云赢了,京城子弟任她挑选如何?”
  皇帝慢悠悠喝着酒,“等她赢了再说。”
  卓云对自己势在必得,用膳时一双雪亮的眸四处扫视,但凡俊俏的都要多看几眼,看来看去,就属一身着仙鹤补子的绯袍官员最中她的意,锋锐而不失沉稳,在草原上这样的男人便像最难征服的雄鹰,令人神往。
  就他了。
  午后稍作修整,下午申时初比试正式开始,比起男子骑射,姑娘家的比试活跃气氛的成分居多。
  高丽来了一位娇滴滴的公主,如何是卓云郡主对手,郡主三招便将对方逼下了马,并仰身拉弓,弯腰而下稳稳地射中箭靶子,赢得满堂喝彩,便是皇帝亲眼所见,也不得不夸她骑术精湛。
  卓云郡主射完,得意洋洋往谢钦瞄了一眼,却见他不知在低头瞧什么,看样子没能一堵她的风采,颇有些失望。
  大晋这厢打头阵的是三位武将家的姑娘,两两相较,最后余下永安侯府的陈三姑娘与卓云郡主。
  昨日交手后,陈三姑娘便知卓云郡主游刃有余,夜里求得父亲与兄长点拨,愣是苦苦习练到半夜,想了几个法子来制住卓云郡主。
  陈三姑娘上场,讲武场便凝肃了几分,三姑娘可是大晋佼佼者,若她还不能拦住势如破竹的卓云郡主,其他人更无取胜的机会。
  谢京已做好上场的准备,坐在沈瑶身旁不停地深呼吸,沈瑶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你功夫在三姑娘之下,还是算了。”
  沈瑶担心谢京受伤。
  她十二岁那年遇到马贼,不自量力伙同村民执刀上阵,被对方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她三日没下床,沈瑶在庄子上磕磕碰碰长大,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受伤无数,大约是这身皮囊底子好,看着细皮嫩肉,实则是糙养着长大的。
  谢京娇贵,沈瑶担心她受不住。
  谢京自小家学渊源,骨子里没有怯战一说,
  “无论如何得试一试。”
  沈瑶无话可说。
  视线转移至场上,陈三姑娘与卓云郡主已交手了数招,陈三姑娘执剑,卓云郡主双手抡起两个铜锣,气势磅礴,比起男子也不遑多让,叫锦棚里的女眷看得胆战心惊,纷纷替三姑娘捏一把汗。
  五十招过后,卓云郡主一记击中三姑娘的马腿,马蹄腾空嘶鸣,将三姑娘往地面抖去。
  三姑娘重重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卓云郡主轻而易举射下三箭,直中靶心。
  “好!”
  蒙兀使团起身齐齐叫好。
  大晋这边士气低落,陈家的人立即冲上去将三姑娘给搀起,沈瑶看着都觉得疼,正待说什么,却见眼前一道蓝影一闪,只见谢京毫不犹豫冲出,直奔场上陈三姑娘而去。
  宁氏一惊,往前扑了个空,拦不住她,“京儿!”
  沈瑶也急了,手中的帕子都快绞成一团。
  那头谢京将精疲力尽的陈三扶起,气得眼眶泛红,“芸芸,你还好吗?严不严重?”
  陈三倚着兄长气若游丝,眼皮疼得似睁不开,强撑着喘道,“她功夫霸烈,硬拼赢不了她,你使巧劲试试。”
  谢京咬着牙点头,“我知道了,你去歇着。”
  抬手将眼底的泪花拭去,十五岁的小姑娘将胸脯一抬,扬声吩咐身后的婢女,
  “拿我的软剑来!”
  谢京一上场,沈瑶便做不到方才那么淡定,连着呼吸都不顺畅了,锦棚内谢家人人人屏息,宁氏急出了泪花,“这可不是好玩的,都怪他爹爹,自小就教她骑射,养出这副争强好胜的性子,若是受了伤可如何是好?”
  皇帐内,皇帝指着谢京的背影问谢钦,
  “你这侄孙女如何?”
  谢钦皱着眉,“不是对手。”
  皇帝露出失望,“输了本来不打紧,咱们中原女子以温婉娴静著称,比不得草原女子雄烈,只是这卓云郡主奔着和亲而来,若叫她赢了,大晋男子任她挑挑拣拣,朕交待不过去。”
  谢钦沉吟道,“陛下勿忧,真有为难之处,臣必定给您想法子规避。”
  谢钦头脑灵活,有手段有谋略,听了他这话,皇帝眉心舒展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