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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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末,上京的天气忽冷忽热,午间闷热,早晚却有凉意。
  临近婚期,许多事情便不得不提上日程,比如量衣裁尺,比如首饰凤冠,皆要着手准备开来。
  有着先前和将军府的一段“渊源”,这些准备功夫,大多由福伯和沈鸢商量着来办。一年前,先帝赐下的宅子,已着手翻修,先前一直不动,是因府上人少,且卫驰不喜铺张,如今婚期将近,若再屈居于此,怕是叫人受了委屈,如今已近尾声,便是想做新婚之用。
  入夜,起了风,沈鸢在榻上又翻了个身子,许久,方才浅浅入眠。
  另一边,北城门外,一匹快马而至,守城禁卫正欲上前将人拦下,巡查盘问,却见来人亮出手中令牌。
  “拜见将军。”禁卫双手抱拳,迅速让开条道来,态度恭敬。
  烈马入城,疾驰在空荡无人的主街之上,并未朝将军府方向行去,而是一转马头,须臾,在写有“沈府”二字的匾额前停下。
  卫驰翻身下马,抬头看了眼天边弯月,自也觉出几分不妥。他一路快马,日夜兼程,也知自己未遂大军而归,是稍晚些。如今紧赶慢赶,便是想要早些见到挂心之人,却在此刻才恍然发觉,子时将近,若贸然入沈府拜访,怕是不妥。
  绕道沈府西侧,窄巷深幽,卫驰身披玄色战甲,腰间长剑未卸,顶着这么一身令北狄以及镇北军皆心生畏惧装扮,翻入墙中。
  正是半睡半醒之际,沈鸢睡得迷糊,忽地听到一阵推门声传来,房中已灭了灯,半开房门照进莹白月光。被那光亮晃了一下,沈鸢睁眼,只依稀看见门口一身战甲、背靠月光的高大身影。轮廓与卫驰有七分相似,却看不真切,朦胧中,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沈鸢。”见她睁眼,卫驰低低唤了一声。
  沈鸢怔住,总觉自己是身在梦中,直到月光消逝,直到房门阖上,直到那道熟悉又带着几分久未见面的陌生身影,走到她面前,站定。
  “沈鸢,我回来了。”卫驰又说一遍。
  思绪骤空,回想信上所书,一月之后,方才返京。鼻尖莫名酸了一下,心中情绪翻滚,不知是见人早归的喜悦还是怨其食言的怒气,眼前莫名模糊起来。
  “卫驰?”心中还残存自己是在做梦的念头,沈鸢试探开口,恐这是梦,直到身子落入结实有力的怀抱之中。
  “是我。”卫驰低声应道。
  “卫驰……”沈鸢半坐在榻上,反手回抱住他,认真感觉着眼前真真实实的感受,再次开口唤他的名字,语气中已没了方才的疑问,也忘了之前因其晚归的怒气和想要开口质问的心思。
  “没有和大军一起返京,是因有未完成之事。”静拥许久,虽未有询问,卫驰却主动开口说道。
  “父兄当年战死沙场,尸骨未存,此番再战,恰巧寻到当年父兄战死之处,故多花了些时日,未与大军同行返京。”
  沈鸢怔一下,问道:“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卫驰点一下头,松了环抱住她的手,随即抽出先前在北疆密林中寻到的那柄短刃,“我已亲手将寻到尸骨掩埋入土,时间过了太久,尸骨已然分辨不轻,不过这把短刃当是卫家之物无疑。”
  卫驰说着,将手中短刃放到沈鸢手中:“给你。”
  拖着手中沉甸甸的短刃,知道这是卫家珍稀之物,也知这是卫驰一片真心,没有推辞。没有京中男子风花雪月的斯文做派,短刃相赠,是这个男人特有的情谊,也是他对她,独有的情话。
  ……
  距离婚期,不过一月有余,卫驰既已返京,先前落下的关于两府婚事的许多事情便该提上日程。
  一月时光,转瞬即逝。
  重新修葺过的将军府新府邸已然完工,府中布置不似先前那般简练寡淡,而是添了几分花池假山的趣味柔情,这些皆是沈鸢手笔。之前福伯派人修葺新府时,特问了沈鸢意见,她便“越俎代庖”地指点了几处,从结果来看,还算不错。
  轻薄的夏衫换成了厚实挡风的秋衫,风中逐渐有了凉意,又是一年秋日到。与往年稍有不同,上京的天气逐渐转冷,沈鸢却不再像从前那般,不喜天寒,只因两府成婚之日将近。
  九月初六,上京城终是迎来许久未有过的热闹喜庆之日。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婚,然后就正文完结啦~
  接下来会更几个番外,感谢一路追更的小可爱们,后期的更新有点不稳定,感谢包容,爱你们,么么哒~
  第87章 完结(下)
  ◎有你才觉四季不同◎
  九月初六, 上上大吉。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今日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沈鸢天未亮时便起身了,梳妆、篦发、繁复沉重的婚服, 这些皆需时间准备。依大周礼仪,女子出嫁当日, 当是由母亲亲手为其梳发的, 如沈家这般情况的, 可由喜婆代劳。
  穿上做工精致、繁复沉重的大红喜服, 沈鸢端坐镜前, 静候喜婆前来为自己篦发。却没想房门打开,未见有喜婆前来,迈入房门的是手持梳篦的, 一脸严肃的父亲。
  沈鸢透过面前铜镜,看一眼父亲的脸,又看见他手中的梳篦, 开口问安:“父亲。”
  沈明志“嗯”了一声, 随即行至沈鸢身后站定, 手中的桃木梳不仅没有放下,反倒是拎了拎袖口, 抬起执梳的右手来。
  “父亲这是……?”沈鸢看着父亲架势, 狐疑开口。
  沈明志清了清嗓,手中梳篦已落在沈鸢如瀑墨发顶端:“不就是篦发吗, 旁人家女儿该有的, 我们沈家的女儿也有。”
  一句话, 便令人红了眼。
  沈鸢忍住热泪, 下颌微抬, 不想叫父亲看见自己红了眼眶的样子。
  一梳梳到底, 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这是大周嫁女的礼制,也是美好祝福。
  三梳缓缓落下,沈明志再次沉声开口:“今日你虽出嫁,却终是沈家人,是我沈明志的女儿。从前父亲让你无端受了许多苦楚,往后在将军府,若是有什么苦处,随时回来,沈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含在眼中的泪,终是没有忍住,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沈鸢哽咽开口,低低唤了一声“父亲”。沈明志将梳篦交到她手中,没再说话,只转身默默退了出去,留下一个寂寥又略有些沧桑的背影。
  喜婆入内,接着又有几个负责梳妆的嬷嬷走入,沈鸢收拢好心中情绪,面上扬起笑颜。
  施粉、上妆、绾发,最终沉甸甸的凤冠压在发髻上,吉时将近,外头传来一阵锣鼓喧天,银杏从外头小跑进来,面上满是喜气洋溢:“姑娘,外头迎亲队伍来了,就快到了。”
  话毕,待看清自家姑娘一身红衣似火、皓齿红唇、眉眼生姿的样子,不经看直了眼:“姑娘好美……”
  沈府外,卫驰身骑白马,亲自过府迎亲。
  他半生驰骋沙场,驯过烈马、驾过战马,然如今日这般一身红装身骑白马慢慢悠悠地打马走在街道之上,当真是头一遭。
  白马温顺,然策马之人心底却是从未有过忐忑。
  又是一阵锣鼓喧天,迎亲队伍在沈府大门外停下,迎亲队伍人数不多,但多为镇北军中身手矫健的武将,从气势来看,大有压倒周围一切的强大气场,或许是大周最强军事阵容了。
  卫驰一身大红喜服,头戴礼帽,负手立于马前,周身那股锐利逼人的气势稍减,今日的他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面上挂着淡淡的笑,眉眼间满是平日鲜少外露的欣然之色。
  沈鸢一手执扇,一手搭在父亲小臂上,缓缓而出。
  卫驰的目光追随那一抹红色身影,直至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在眼前站定。背在身后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直到从沈明志手中接过沈鸢那只细白柔软的手。
  宽大粗粝的手掌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他的手握过刀、执过剑、拉弓射箭更不再话下,却唯独在今日,与她右手紧紧相握时,有那么一瞬抑制不住地颤抖。
  侧头看一眼身侧之人,红衣似火、明艳大方,若说沈鸢从前在他心里是如天边明月般明亮皎洁,那么今日的沈鸢便似头顶骄阳一般,热烈、明艳、动人。
  这桩晚了三年的婚事,是他亏欠她的。
  思此,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些,卫驰牵着身侧之人,缓缓朝大红花轿走去。
  吉时已到,沈鸢坐上花轿,卫驰翻身上马,沉声道了句“起轿”,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将军府前去。
  又是一阵鞭炮轰隆,锣鼓喧天,上京城好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原本风意微凉的金秋时节,人人却都感觉如沐春风般温暖和煦。
  与迎亲街道两旁的热闹宣天全然不同的,是大理寺狱中的阴沉昏暗。
  萧穆一身白色囚衣,墨发披散坐于狱中一角,听着一身狱卒打扮的流云入内来报:“主子,迎亲队伍已在沈府之外,眼下沈姑娘已顺利入了将军府中。”
  萧穆点头,后长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中,少了不甘和怨恨,多了几分释然和洒脱:“她高兴吗?”
  流云怔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女子出嫁,自是高兴的欣喜。未及想好回话之言,只听主子轻笑一声,接着低低开口,似自问自答,似喃喃自语:“她自是高兴的。”
  嫁给自己心念钟情之人,哪有不高兴的。
  那日沈鸢在狱中对他说的话,至今记忆犹新,她说得句句在理,却唯独有一言说错,他并非用爱意来掩饰自己的野心,野心是真,对她的爱意也是真。
  只是从前的他,不知爱为何物。以为爱是占有、是偏执、是不顾对方想法的我行我素。如今终知,爱是放手、是尊重、是不论对方身处何种境地时的不离不弃。
  阿鸢,谢谢你教会我,什么是爱。
  阿鸢,希望你过得幸福。
  眼角有泪淌下,萧穆仰头,看向头顶投下的一束亮光,也是狱中唯一一束微弱亮光。
  “流放之期定在何日?”萧穆问。
  新帝登基为显仁爱,又逢镇北军大胜,故没有对其痛下杀手,而是判了流放之刑,流放南疆沙丘之地,永世不得回京,本在上月便要启程,因知晓沈鸢婚期,萧穆特开口恳求推延离京之期,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故轻而易举得了准许。
  “回主子的话,明日。”流云回道。
  “好。”萧穆点头,知道她过得好,他便得偿所愿,了无遗憾了。她是他世上唯一牵挂之人,无法再关心靠近,唯有远离,默默祝她幸福安好。
  **
  晴空高照,流云舒卷。
  午时一刻,迎亲队伍终是到了将军府大门外。
  此处为全新修葺的将军府府邸,府邸位置、大小、装潢与旧时相比,不知气派了多少。
  大门外已改往日的肃穆清冷之气,门前铺了鲜红的地毯,门檐下挂了排大红灯笼,就连大门两边平日威严的石狮子都在脖颈上挂上了带花的大红绸带,显出几分憨态可掬来。
  福伯领着众人在大门口相迎,难掩心中激动之情。
  主持婚事的礼官也是礼部特派的,显得庄严而隆重。三拜之后,二人各握红绸一头,朝新房走去。此处为新修府邸,沈鸢并不熟路,之所以着急修葺新府,一则是为她入门后可住得宽敞舒适些,二则是怕若在旧府,会勾起她的一些回忆,徒惹伤怀。
  卫驰在前引路,逐渐行至少人之处,回头看见沈鸢因紧张而略微颤抖的手,莫名提一下唇角,索性将红绸拿开,牵起她的手。
  “别怕。”脚步放缓,卫驰在她耳畔低声说道。
  “没怕。”沈鸢隔着扇面摇了摇头,柔声回道。
  卫驰笑起来,是因清楚感觉到双手比往日冰凉许多,却未出言反驳,只牵着她的手,脚下步子稍快。
  府邸虽是新修的,但四处可见旧将军府的影子,比如眼下,两人正在走着的这条回廊。廊下的风灯被一个个大红灯笼所取代,迎风轻摇,光影柔和,似乎能将人的思绪拉回,却又增添了几分柔情和旎漪。
  新修的庭院,远远便能看见装点在外的红绸,贴着大红“囍”字的新房中,映出红烛摇曳的光影。
  房门推开,隔着扇面,隐约可见房中装饰,颇有几分眼熟,却又看不真切。
  行至圆桌前站定,卫驰抬手,将沈鸢遮在面前的喜扇摁下,眼前视线清明起来,里边的装潢和摆设却不禁让沈鸢怔了一下,竟和从前毓舒院内的摆设陈列十分相似,只是房间比先前更大更宽敞许多。
  铺了红绸的圆桌上,装了合卺酒的银质雕花酒壶,静置其上,两旁的□□凤花烛,烛火轻摇。
  卫驰抬手,缓缓斟了两杯酒。抬手将其中一杯递给她的时候,似想起什么一般,忽又停了手,是因想起了上回,也是唯一一回,他们二人饮酒时的场景。
  沈鸢的酒量,怕是会连这样寡淡的合卺酒都受不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