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云之墨不知她下一次昏睡过去是什么时候,是否还会如今日一般睡得无知无觉,又或是从此一睡不醒。
  他迫切地降落于晋岚王府门前,衣袂上的命火随他大步跨向台阶而迸出零星火点,晋岚王府前被烧焦了一大块。云之墨抬眸看向灿烂的阳光下却依旧散发着阴森鬼气的王府门楣,五指成爪,掌心凝聚着命火,只等他将从门前一路烧穿。
  “是你!”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声音:“你来王府前……是有何事吗?”
  云之墨回眸,风将发丝扫过他阴鸷的眉眼,眼神中的杀意险些叫归家的林霄当场跪下来。
  少年吞咽口水,手忙脚乱地往后退了两步,道:“你、你是要找人吗?找何人?我……我可以替你把人叫出来。”
  第76章 凌霄锁月:八
  ◎奚茴的命与何物绑在一起?◎
  林霄认得云之墨, 即便对方摘了面具,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们在瓷鱼镇碰过一回,在来晏城的路上又碰过一回, 林霄知道云之墨非凡俗人,因为他与奚茴曾乘坐银叶小舟飞于蓝天。昨夜与朋友玩儿了个通宵, 今早林霄归来, 远远就看见一团火似的男人降落于王府前, 来者不善, 他赶忙就冲过来话没过脑子便说出口了。
  云之墨一甩衣袖将命火灭去, 沙哑着声音只说了四个字:“太医院正。”
  林霄闻言,松了口气,这人来找太医院正必定是要看病, 既然不是与王府有仇那一切都好说。
  太医院正一直就住在晋岚王府的东侧,那老院正已经八十好几,平日里不常出门, 若不是林霄来请, 他也未必会出府给他人看诊。
  太医院正的身后还有两个徒弟, 背着药箱扶着老太医才刚跨出王府,一把老骨头便被一股炙热的火气围住, 众人只来得及听见老太医的惊叫声, 人影便在眼前消失了。
  两个提着药箱的徒弟吓得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林霄倒是淡定了些, 扶着门栏道:“还坐着呢?赶紧去找啊!”
  晏城是他晋岚王府的地盘, 想找个人还怕找不到?林霄遇见奚茴好几次, 记得她的样子, 且她是外来的, 必定住客栈,只要顺着客栈去寻,总能找到人的。
  云之墨将老太医丢到客栈屋内时,奚茴还如他离开时那般沉睡着。
  老太医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床头,他捂着心口左右环顾,分明前一刻还在王府门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一间屋子里,任谁都会被吓得不轻。
  “看看她生了什么病,需要多久能治好。”云之墨说完这话,老太医的精神便好多了。
  知道自己是过来救人的,多年医德叫他定了定神,再慢慢爬起来坐在脚踏凳上去看床上睡着的少女。
  他替奚茴把了脉,皱着眉头一直沉默着,反复看了好几次才收回了手,默默静坐了会儿。
  云之墨问:“如何?”
  老太医扶着床沿起身,慢吞吞地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才道:“很是棘手,这姑娘脉象平稳,但五脏俱衰,如今是呈假死之状,便是常言所说的丢了魂儿。”
  云之墨握了握拳,问:“怎么治?”
  老太医捋了捋胡子道:“不好治,这人丢了魂儿,就得等她的魂儿自己找回来才能醒。”
  话音刚落,老太医的脚下便燃起了一簇火焰,将他团团围住,眼看火舌即将烧上他的衣裳,他连忙站起来把茶水洒了,却也无法灭火。
  云之墨再问:“怎么治?”
  “我、你你……”老太医道:“老朽年岁已高,你莫把我吓死,若真将我吓死了,可没人能救得了你家夫人!”
  云之墨倒是不在意老太医的生死,人死后还有魂,只要魂魄在,他就有办法让魂魄开口。
  “说,如何能治好。”
  火焰越来越盛,老太医虽怕死也无奈,焦急道:“这姑娘五脏衰竭,本就是不治之症,你有如此大的本事,何不去寻到底是什么锁住了她的魂魄。此病非常人能治,就算我今日用针用药将她唤醒,下次不定何时她还是会睡过去。”
  “凡人的寿命就那么点儿,至多不过百年,跨入半百便命已走了大半,而这姑娘的五脏衰竭已入五十岁,是半只脚踏入棺材的程度了,就像是……有什么在吸食她的寿命与精气一般。”老大夫叹了口气。
  云之墨只觉得身体冷得厉害,比起被上古咒印束缚时还要无所适从,这种冷不是从血液里冰封全身,却是从心底涌出的寒意。
  他动了动嘴唇,说道:“她是行云州人。”
  行云州人的寿命相较于寻常曦地凡人而言要更久,长寿的甚至能活到一百八十岁,便是她如今五脏衰竭至五十岁,也还有一百多年的时间,总不能接下来的日子都这样睡过去……
  老大夫震惊地瞥了奚茴一眼,又看向周身燃烧的火焰,瞧着一旁年轻的男子那副忧心又无措的模样也知道他将自己抓来使这些吓唬人的手段,不过是关心则乱。
  他道:“便是行云州人,以她五脏衰竭的程度也活不了太久,何况她似乎幼年时还生过一场危及性命的重病,不论如何,此种情况只能等她自己醒。但你平日千万要注意,不要叫她生病也莫受刺激,就将她当成一个脆弱的老人对待,或许还会好些。”
  脆弱的老人?
  一个才刚十八岁的姑娘,便已要当做老人对待了。
  “有人说,你曾治好过晋岚王的病。”云之墨散去满地火焰,伸手扯住了老太医的衣襟,老人被他提起踮起脚尖,颤巍巍地望向他,看见他眼底的难过与不甘。
  “他也曾昏睡不醒,为何他你能治,我的人你不能治?什么年过半百的老人,什么吞噬她精气寿命,全都是胡说八道!她的魂就在她的体内,我能看得见,她只是睡着了,必定有什么凡人的病容易困顿,你再想想!”云之墨抓着老太医衣襟的手都在颤抖。
  要他如何相信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奚茴却已经成了一只脚踏入棺材的老人?要他如何接受她今后还会毫无征兆地昏厥?
  云之墨本以为凡人的病由凡人来治,只要找到太医院正,奚茴便有救的。
  他声音沙哑:“若治不好她,本君杀了你!”
  威胁说出,他一松手老太医便摔倒在地上。老太医虽惜命,却也知道有些生死无可更改,那是人的五脏在衰竭,药石无灵的!便是缓解,又能坚持几日呢?
  老太医扶着凳子在地上坐好,抖着胡子道:“我、我想想,你容我再想想。”
  云之墨没什么耐心,索性老太医也没让他等太久,只说要找来自己的两个药童徒弟,他的药箱里有急救的药,闻一闻便可将人催醒,而他再开两幅强身健体的药先试一试,有总好过无。
  待将林霄与老太医的两个徒弟找来,又过去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将要到午间,奚茴还是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睡去,连身也未翻。
  老太医见林霄来了,连忙抓住来人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吓煞老夫,此人要我治一个不治之症,喊打喊杀,世子快送我回去吧。”
  “你逃不掉。”云之墨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他背对着众人,面朝床铺的方向站着。云之墨距离床榻三步,眼神直直地盯着奚茴的脸,身后珠帘遮挡众人视线,高大坚挺的背看上去僵硬又落寞。
  老太医哎哟了一声,林霄便道:“赵院正,你就按方子开药吧。”
  老太医一怔,长长地叹了口气,便拉着两个徒弟出门写药方子,再让他们抓些药来,只是临走前将那能催人苏醒的药放在林霄的手上,低声道:“此药有毒,不可多用,最好就是不用!”
  林霄看向躺在手心里的小药瓶,瓶口以蜡封上。太医说里头的是一股毒气,常人闻了也不致命,只是多少有些伤身,是以前专门用在濒死之人的身上,叫其留遗言,撑着一口气看全家里人的。
  林霄也不太有胆子去打扰云之墨,便将那药放在一旁的梳妆台上,掀开珠帘往外跑,但还是叮嘱了留一个人在客栈里给奚茴熬药,听候吩咐。
  那药童道:“世子爷,我怕……”
  “咱们全王府的命就系在你一人身上了,小郑,别怕,小爷给你买好吃的。”林霄这话说得好没良心。
  再抬眸看了一眼客房紧闭的房门,他拍了拍小郑的肩:“你只管熬药送进去,一句话也别说,送完了就跑,放心,小爷会让府上的侍卫守在你身边。”
  即便那侍卫对于云之墨这等人物来说如蝼蚁般不堪一击,但真到了对方要为奚茴拿晋岚王府泄愤的地步,他们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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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瓶药被云之墨收起来了。
  千目从床底爬出来时,便见到他垂眸看向手里的小药瓶,久久无言,没丢掉,没摧毁,也没使用。
  已过晌午,屋内安静地连时间流逝也无所觉,直至天将暗,太阳落山,傍晚的红霞越过窗棂,逐渐沉入西方,云之墨才将屋中的蜡烛点亮。
  床头一盏金鱼灯换了灯芯,挂在一侧照明。
  奚茴这一觉睡了很久,她没做梦,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封住了她的眼,让她不论如何也无法醒来。可她能听见云之墨的声音,耳畔偶尔会响起一声“小铃铛”,还有些人说了什么话,迷迷蒙蒙的听不太真切。
  奚茴一直在挣扎,她想从黑暗中挣脱出来,后来像是被什么抽走了所有力气,最终精疲力尽地陷入无知五觉中。
  再苏醒,又过去了许久。
  就像熟睡一场的人到了每日要起的点,奚茴还没睁眼时便伸了个懒腰,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五指紧扣,她半起身子去看,便见到了云之墨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高大的人坐在床侧曲着腿,墨色衣衫如水般在他身侧铺开,长发及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眶布上了淡淡的红,像是许久没有休息。
  昏黄的灯火从云之墨的身侧照来,将他的脸一半藏于阴影中,在他对上奚茴的眼睛时,紧皱的眉头才松了片刻。
  云之墨声音温柔,轻轻道:“你醒啦,饿不饿?”
  奚茴对他笑了一下:“有点。”
  “千目去寻晏城的好吃的,很快就会给你送来。”云之墨一直抓着她的手,又问:“你想不想起床?还是就坐在床上吃?”
  “我睡了多久?现在精神可好着呢。”奚茴睡醒了便不想赖在床上,她将手从云之墨的掌心中抽出,扶着床沿穿好鞋袜,开始找水洗漱。
  云之墨低头看向空荡荡的手掌,愣怔了会儿才起身。奚茴端起一杯茶正漱口,云之墨几步走到了她身后,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身,将人搂入怀中,额头蹭了蹭她的肩膀。
  “怎么啦?”奚茴感受着腰间的力量,背后贴着温暖的怀抱,手中端着茶杯也不知要不要放下。
  她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将茶杯搁在窗台上,略回过头对着云之墨的脸颊亲了一口,笑盈盈地问:“你是不是打算将《金庭夜雨》拿出来,我们俩一起学习学习呀?”
  脸颊上的柔软一触即失,听见她说的话,云之墨才觉得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也快无法呼吸了。
  奚茴什么也不知道,她不知她正在没有痛苦地迅速衰老,也不知云之墨在这一天一夜里有多担惊受怕,怕她或许就此再也醒不过来,无数次于脑海中犹豫要不要给她用那瓶毒药,却还是想要再等一等。
  一直没等到云之墨回答,奚茴才觉得不对劲,她的额头轻轻撞上了云之墨的脑袋,询问:“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云之墨道:“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冷。”
  奚茴知道他有那种奇怪的病,过一段时间便会浑身发寒,她没想太多,挣开云之墨的手臂转身紧紧地搂抱住了他,手掌安抚般顺着他的背,像是过去许多次哄慰那般。
  “好一些了吗?”奚茴心中奇怪,今日她手腕上的引魂铃并未冰凉,云之墨怎么会突然就冷起来了?
  云之墨感受着奚茴的拥抱,他闻着她的发,心中静默三个数后,才道一句:“好多了。”
  “小铃铛,抱紧我吧。”
  不要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预兆地睡去,就抱紧他一点,她能驱散上古咒印带来的冰寒,一定也能驱散他心中因畏惧而生的凉意。
  千目回来时看见两人于窗前拥抱,赶忙将偷来的食物放桌上退下。
  奚茴闻到了鸡汤的香味,肚子发出了一声“咕噜”,她还拍着云之墨的背,却被云之墨率先松开了。
  他垂眸瞥了一眼奚茴的肚子,失声一笑:“先吃饭。”
  “好!”奚茴连连点头,又问:“那你好些了吗?还冷吗?”
  “不冷了。”云之墨抓着奚茴的手道:“只要你不放开我,我便不会觉得冷。”
  奚茴嗯了声:“那你还是抓我的左手吧,这样我右手可以用来吃饭。”
  瞧她那天真无知的模样,云之墨却是真地笑了一下,他握住奚茴的左手陪她一起走到桌边。
  千目弄来的食物不多,一盘清蒸鱼,一盘槐花炒蛋,还有一盅鲜鸡汤,都是比较清淡的食物,但好在都算有荤,是奚茴喜欢的类型。
  她肚子已经很饿,便自顾自地吃起来,尝到好吃的了顺手舀了一勺塞进云之墨的嘴里,让他也尝尝。
  奚茴吃东西时云之墨一直盯着她看,与她牵在一起的手指腹偶尔摩挲着她的手背,那双眼幽深,像是随时都怕她跑了似的眨也不眨。待奚茴吃的差不多了,他才道:“你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大夫说你是感染风寒才会昏睡,所以配了些药来,待会儿要喝完。”
  奚茴脸色一苦:“可我觉得我好得很啊,以前风寒都会头晕流涕,你看我现在……”
  话还未说完,便被云之墨打断:“必须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