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没什么打紧的,府内的事情更要紧。”宝因闻声微笑,“今日也不必为我梳妆了。”
  李秀听出女子说话没什么力气,面色有虞,狐疑了会儿:“大奶的病不是痊愈了吗?怎么今日面色瞧着还如此不好?”
  “许是昨夜又受了些凉。”宝因轻咳两声,抬手顺了顺胸口,笑起来也是勉勉强强没精神头的样子,“人只要开始病起来,哪能这么轻易就好呢,病根已是留在身子里,稍微一点风就能倒下。”
  说罢一声叹息,将手中的翠玉簪钗递给榻旁的仆妇:“这些日子我仔细想了想太太的话,是我对不起嫂子对我们婆媳的心,如今我病了还得仰仗嫂子帮我。”
  李秀假意推迟了几回,见女子执意要给,才接过掩在袖中,一副未放在心上的模样陪笑道:“大奶奶说的是哪里话,我和姑氏受林府的恩,姑氏常与我说,侍奉林府就要如同自个家,一家人总有个磕磕碰碰,哪有什么对得起与对不起。”
  “那我便也不客气了。”宝因得到对方的话,像是心中的郁结终于散去,语气也稍轻快起来,“昨夜春昔院的侍女来说,三娘经过几日施针已醒,只是不巧我病了,还得劳烦嫂子替我去瞧瞧。”
  李秀欸了声,当即就应下来。
  最近这大奶奶每日都在春昔院陪着昏迷不醒的林妙意。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李秀走出微明院后,脚下慢移,低头从袖中拿出那支簪钗来看,水滴似的绿翠被掐丝祥云纹样的金色所裹,做工极巧,顶端前嵌入金色小环,坠下的流苏末尾挂有金蟾蜍,若不喜亦可拆卸。
  这只小金蟾蜍原先只是因脚步而轻微动动,下瞬即蓦地剧烈晃动,她握簪的手也被从胸前移位至旁侧,连带着整个身子都稍往后退了几步。
  视线挪过去,一个侍女已经先跪在地上。
  “我低头没瞧路,难道你也没瞧?怎么直往我身上撞?要是把大奶奶赏的东西给撞碎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府去了。”李秀肚里还压着昨夜的火,直接将这火给撞了出来,上前伸手就是使劲一拧,牙也咬着,面目微狰狞,还使劲啐了口,“真是个下作东西!”
  小侍女垂着脑袋,没多少肉的胳膊被人拧的生疼,像是要被拧下来,指甲也多少嵌入了肉里,可她半声也不敢吭,只是紧抿着唇齿,身子抖着,脸朝下的地上被泪滴打湿。
  她去年入府时,便有好心姐姐说过眼前这个仆妇要比对正经主子还要小心侍奉。
  尤其是经过那件事后,连府里的绥大奶奶都奈她不能如何。
  李秀把心里的火发完,身心都畅快许多,冷嗤一声,迈步径直走过,也不顾脚下是否踩到什么。
  她随手将簪钗插入发髻,玉料金料倒算是好的,但也不稀奇。
  不过是工艺新奇些。
  走远没多久,便被人扯进了一道垂花门里,李秀瞧清楚是谁后,扭头就往地上吐了口痰:“你今儿又不当差,不去找你那个心肝宝贝,来拉扯我作甚?”
  要真做出什么休妻、杀妻之事,胡兴是不敢的,何况他们都已商量好,如今只管一个劲的赔笑:“不是说好了,她若生下儿子,抱回来给你养,你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秀也不再说什么,自从几年前伤到根就怀不上了,昨夜胡兴又铁了心的不再管她,任她要死要活,摆明是不肯收手,她也就想明白了,拴着不如把链子放长,只要拉一拉链子还能回家就成,不踏进阎王殿就能白得个儿子。
  察觉男人伸手要来摸自己发髻上的东西,她直接怒瞪过去:“这是绥大奶奶赏下来的东西,你倒是也敢拿去送?”
  “她可不要你这些东西。”胡兴收回手,心思被戳破后,满脸不屑,“你这又是要往哪儿去?”
  “春昔院。”李秀斜着白了几眼,真是蛙黾在沟中,求吃天鹅肉,“那边来人说是三娘子醒了,恰好绥大奶奶病了,托我去看看。”
  胡兴站在原地,看着李秀离开的背影,有了新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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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明院堂屋东侧的高几上,摆有一座小巧的铜刻滴漏,水顺着几个铜壶由高往低流下,嘀嗒几声后,箭标指向酉正,时辰钟则慢了几瞬。
  天也早被黑色所席卷,没有分毫亮色。
  宝因整日都卧病在坐床上,不让人进来打扰。
  在耳房的侍女瞧了眼漆黑的正屋,又想到女子还病着,若是半点亮光都没有,一旦出事就难逃绥大爷的责怪了,于是赶紧提着油灯由廊下过去。
  站在外面轻声询问:“大奶奶,要燃烛火吗?”
  宝因摩挲着手中缎面的折子,因夜不能视物,眸中亦没有半点色彩:“玉藻呢?”
  侍女想及上次,小心翼翼的回答:“玉藻姐姐在给大奶奶煎药。”
  宝因了然:“去把她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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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藻急匆匆赶来时,屋内烛火已尽数点好,侍女婆子在外间跪满了一地,走去里间,则是那几个能在跟前侍奉的跪在女子脚边。
  绥大奶奶一身粉色牡丹折枝圆领袍,下着金色撒花百裥裙,坐在玫瑰椅上,圆目不瞪而怒,髻上簪着衔珠金偏凤钗,周围簪点翠蝶,连成串的明珠绕于盘髻,额上狐狸皮的卧兔缀有红宝珠,项上是枚金鸾凤锁。
  她虽不知为何,但也赶紧找了个地跪下。
  见人到齐,宝因轻笑了声,自丹唇所出的珠语皆是冷的:“官家赐我的妆奁中有一支簪钗,这几日你们都瞧见了的,我日日簪在髻上,今晨起因犯病未曾梳妆,故也未曾清算过那些东西,可刚刚我去瞧,却发现那支簪钗不见了,旁的倒也罢了,不过是支钗子,你们日日侍奉我也是辛苦,偷拿便偷拿吧,当是我赏你们的。”
  屋内鸦雀无声,俯首帖耳的听训话。
  “可这支,是官家所赐,是五公主曾簪过的。”宝因放下手中的莲花盏,扫视地上跪伏的众人,“若出现在个仆人头上,藐视皇家、不尊官家公主的罪名,我如何能担得起?既然你们嘴硬不愿认,那也别怪我使些手段了。”
  言罢,便喊了两人名字:“玉藻、李阿婆,去将她们的屋子全都搜一遍。”
  两人先后抬头,应了声“是”,紧接着便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垂头退去。
  三刻之后,玉藻和李婆子回来,均摇头说未找到。
  宝因唇畔浮起一抹笑,侧身拿起金挑子拨了下将灭的烛火,这火既已燃起来了,又怎能让它轻易就熄灭?
  女子的一个抬眼间,李婆子眼珠子只转了一下,便立即明白过来,大奶奶的心不在微明院,而是在府中,只是簪钗到底是在自己院中丢的,若是不先训斥、搜了微明院的人,又如何有由头去外面。
  “大奶奶,今儿早上李秀好像也来过微明院,虽说她未必就会偷昧...”李婆子领悟过后,开始递话,“但大奶奶病着,院里这些人都生怕大奶奶叫人,她们今日更是未曾出去过,便是偷了也没机会去当卖,定还在屋中,可都搜过了...那簪钗既如此重要,与其到时候全府被连累,倒不如先宁杀勿错。”
  宝因脑袋向下微动,瞧着愈拨愈燃的烛火,扔下金挑子,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除了李嫂子那儿,府内各院下人的屋子都要搜,进出外宅内宅的每处门也要仔细看查,免不得她们私下相通或与外男私通,干些偷当主子东西的事儿。”
  末了,又笑着添上句:“太太那儿就不必去了,何必惊着她老人家。”
  吩咐下去后,玉藻领人去搜各院的下人,李婆子则领人去查看府内各处十几道通往外宅的门。
  一大群人,各提着八盏灯,自微明院往府内各处去,脚步声便已热闹极了,轰轰烈烈像是除夕日的鞭炮声,府内主子奴才共有百来人,自是有人躲不过被这些炮仗轰着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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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藻出微明院后,往东行,先是管园子、杂扫等婆子的住处、再是六娘林却意、三娘林妙意、周姨娘、王姨娘的院子过去,而后是西边二爷林卫铆、四哥林卫罹、五哥林卫隺的院子。
  一路搜查过来,玉藻也终于悟了些,最后出旁门,小行一段路后,进入林府的偏宅,这里以前曾是林太公用来逼自己勤学的住处,只是后来被郗氏赏作了吴陪房的住宅。
  跨进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宅门,走过狭长的甬道,便是屋舍,绕过影壁花厅,只见厅堂内摆着张八仙桌,李秀正垂首立在吴陪房身边,侍奉着布菜。
  婆媳两人都戒备着。
  玉藻想起出微明院时,女子嘱咐的不管使用怎样的手段都好,必须要将李秀带去,开口时,语气也带了几分不客气:“大奶奶有支官家赏赐的簪钗丢了,听说李婶子今儿曾去微明院,故让我来瞧瞧。”
  李秀拧眉不满,她又不是那不要命的主儿,怎会去拿官家所赐的东西,正要怒骂就记起卯时那会儿,绥大奶奶将一支簪钗赏给了自己,原是自己一只脚迈进了别人设的绳套里,她扭头对自己姑氏轻轻摇头。
  随后,任由玉藻等人去搜查屋内。
  在这档口,婆媳两人也已商量好了对策,因此当有人搜到那支翠玉镶金的簪钗时,李秀什么话也不说,跟着她们走了。
  吴陪房也立马收拾了下自己,往福梅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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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婆子这边则是出微明院后,往西行,看查两处边门、三处旁门,再是最大的二门以及剩下的其余角门,每至一处便要询问守门小厮各项事情,直至小厮答无可答才去往下一处。
  若稍有半点迟疑的,必是会被拷问一番。
  林府是当年丹阳房大宗跟随霸主南渡建邺时所建造的,那时林氏拥立新帝而建功立业,风头无两,府邸自然也极大,便是围着内院墙这么走一圈,也要个把时辰才能下来。
  酉末戌初,行到东南隅的一处边门时,走在前头的李婆子忽然停下脚步,让身侧侍女全部噤声,夺过一盏灯往墙根走去,并吩咐人去将就近的守门小厮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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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邺城的钟声终于敲响。
  玉藻先回到微明院。
  李秀随后慢悠悠的迈步进来,似乎并不为什么而担忧,眉目疏松。
  宝因立于廊下,将一切收入眼底。
  李婆子也急惊列的进来,几步上台阶,想要附在女子耳边说些什么话,宝因斜睨眼,笑着摆手,示意她直接说。
  “大奶奶,抓到了个......”
  话音还未全落下,又有侍女上前来。
  “大奶奶,三娘子来了。”
  作者有话说:
  开心点~快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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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蛙黾在沟中,求吃天鹅肉:明.王世贞《古押衙》:“蛙黾在沟中,求吃天鹅肉。”
  第23章
  林妙意进屋便径直屈膝跪在兽皮毯上,双手紧紧攥着间色裙,手指泛白,人也依旧还是垂着脑袋,半刻过去,声音细如蚊的咬唇道:“嫂嫂...我求你...求你饶过他们。”
  她与这个嫂嫂才只见过一面,虽病中嫂嫂来探望过自己几次,但那时她正在昏迷,今夜来这一趟,心中也并没有底气能让嫂嫂就听自己的。
  静谧的屋内,只有蜡油与灯绒燃烧的声音在嗞啦作响。
  宝因端坐在铺有红缎金绣仙鹤棉衾的暖塌上,双足落在脚踏上,手肘轻靠着矮足雕花榻桌,白皙的指节扶在额侧,陷入软绒的卧兔里,明眸合上,听见这声求饶,鼻间叹出嗤笑。
  “三娘。”她半阖明眸,低瞧着这位性子软绵的娘子,唇齿碰撞间带出丝恨铁不成钢的气,又有怜悯在其中,“你可知自个是在为谁求情吗?”
  林妙意稍楞,指腹有些局促的搓揉着癸酉年的纹样罗缎,而后轻轻点头,话带着极重的鼻音,似是已经在哪里哭过一场:“他们...他们是太太极为信任的人,若是嫂嫂不经太太同意就这么处置了他们,太太心里必定会对嫂嫂有芥蒂的,嫂嫂今年才刚入府,至今日也不过拢共才两月,何必要为这两人去白讨太太的不爱呢?日后他们也必会在太太跟前说嫂嫂坏话,太太再与兄长去说......”
  叹息声轻轻起。
  又重重落下。
  这番为她的言论,她自是想领情的,若在以前,这档子事自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慢慢来解决,她也并不是个乐意与婆母交恶之人,但自己亦不是那山中不知世事险恶的玉兔。
  那清冷善心的姮娥仙子自也不是她。
  宝因垂下扶额的手,金凤钗所衔的明珠随之摆动:“太太既将这家交付与我来管,我便不怕什么豺狼虎豹,府中有几只,我收拾几只,便是尽数豺狼,又如何?只要能护住府里的人就好。”
  “太太爱与不爱都是不打紧的,我有你兄长足矣。”
  后宅妇人所依托的是男人,她也已瞧出几分林业绥的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