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唐窈挣着的动作微停,抬眸看去,对方已闭眼睡去。
  下眼睑处清楚显出一圈青黑,下巴胡渣又硬又粗,脸上清楚显着浓浓倦怠,可纵使如此,仍不损他俊美,反较之平常多出几分粗犷美。
  唐窈恍了下神,明白他是怎么绕到前头拦截的了。
  她没想他会这般追赶。
  可那又如何?
  追赶上来,将她带回京城,他们也回不去从前。
  *
  郁清珣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
  醒来时,唐窈就躺在他身边,肌肤如白玉凝霜,睡颜昳丽,连眼睫毛投下的小小阴影,都显得静谧美好。
  他喉结滚动了下,情不自禁凑过去,悄悄吻了下,内心有股别样的悸动。
  唐窈感受到什么,睁眼醒来。
  第一眼看到那双好看眼眸,像潋滟着温柔水光,内里清楚映着她的容颜,深邃而认真。
  “醒了?”郁清珣见她睁开眼,没忍住地再亲了亲,将她紧拥在怀里,只想将她永远困在这方寸间。
  “以后不可这般不告而别,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郁清珣拥着她轻声诉说。
  唐窈神情平淡,推开他想要起身。
  郁清珣揽着没松手,心里平白有丝异样情绪。
  她以往不会这般平淡,就算恼他扰了清梦,也只是看他一眼继续睡。
  唐窈再挣扎了下,发现他非但没松手,反而越揽越紧,眉头便皱了下,随即任他拥着,不动不语。
  郁清珣原本还满足的心瞬间沉下去,那股似痛非痛的异样感触再涌上来,有些难受。
  他不死心地将妻子板过来,让她看着自己,“阿窈,你说说话。”
  唐窈看了他一眼,无话可说。
  郁清珣心沉到底,仿佛回到三日前发现她不见时,自己独站在屋里的那股空荡感。
  他明明已经追上来了,他明明将她揽在怀里,她也就躺在身侧紧贴着自己,可却有股……他从未追上的荒唐感。
  第21章 庠序
  郁清珣看着怀中的妻子,好像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内心深处又响起一道声音,层层回荡在脑海中。
  她只是不再爱你了而已。
  只是不再爱了。
  他早知道这点,也早就清楚明了。
  只是刻意忽略,总想着一切还能回到曾经。
  但她曾经……也是爱着他的啊。
  郁清珣一时像失去什么,只怔怔拥着她一动不动。
  外头传来声响,丫鬟们已起床洗漱,院里传来打水以及压低了的说话声,再远一些的村落里,还有公鸡迎着晨光,发出悠长鸣叫。
  “阿娘,醒了吗~”郁棠的声音传进来,像趴在门缝外。
  唐窈再推了把身边人,终于从他怀中挣脱,起身下了床。
  “醒了,进来吧。”她朝外道。
  房门立时推开来,郁棠走在前头,丫鬟端着洗漱用品跟在后。
  里长家小,屋里没有洗漱专用的耳房,空间也不大,一下进来两三人便显得逼仄拥堵。
  郁棠不想让位退出去,目光扫过一圈,见爹还躺在榻上,便径自爬上去,趴在他身边好奇看着,“你还困吗?”
  郁清珣:“……”
  郁清珣收回心绪,看向近在咫尺的女儿。
  小姑娘脸蛋白白净净,精致可爱,一双眼睛水灵清透,那眉毛不像她娘,反到更像他,秀气里透着几分飒爽英气。
  郁清珣伸手捏了捏她脸,“怎么起这么早?”
  “不早了,我都听到公鸡打了两次鸣。”她伸出两根手指,模样认真又可爱。
  郁清珣心下一软,将人抱进怀里,低头跟她脸颊贴了贴,还没剃刮的胡渣蹭到她脸。
  小姑娘立即挣扎起来,嚷嚷道:“你胡子、你胡子扎到我了!”
  “痒,哈哈哈,你快放开我,别扎了……”
  郁清珣逗弄了会女儿,终于甩开先前的沉闷,心情很好地起床洗漱刮胡子去了,又在庭院看到儿子乖巧坐在凳子上,让奶娘给扎头发。
  洗漱完毕,一家子在庭院里用晨食,丫鬟婆子站边伺候。
  院外隐约传来读书声。
  郁棠边喝粥边听着,好奇道:“这里也有学堂吗?”
  “应是附近的乡学庠(xiang)序。”郁清珣答着,不知想到什么,也来了兴趣,道:“趁船还没来,待会过去看看?”
  “庠序是什么?”郁棠一脸好奇。
  “就是外头的书塾学堂,由官衙所建,属官学,各县乡皆有,只要是年满七岁的孩童,无论男女,皆可入内进学。”郁清珣耐心答着。
  “哦。”郁棠没发觉这跟家里的学堂有什么不同。
  唐窈听着,心念微动。
  这是先皇乾元帝变法改革后的新庠序。
  曾经的乡学庠序不招收庶民,想要入内进学得先有一定的学识或身份。
  现在的乡学庠序遍布各县乡,只要身份清白,年满七岁便可入学,且无需束脩,不限男女,哪怕黔首庶民也能识字读书,是真正履行了上古圣人所说的“有教无类”。
  乡学之上,还分有县学、府学和州学,以及京都国子学,但想要去“乡”以上的官学进学,得通过相应的科举考试,方有资格入内。
  尽管如此,乾元帝此举,依旧给予了所有庶民读书识字,攀沿往上的机会。
  而他的变法改革,还不只限于此。
  郁清珣有心想过去访看,餐后便借消食的借口,让里长过来带路。
  里长为一乡之长,是大晋县衙以下,负责管理乡镇里的低阶小吏。
  郁清珣一行在里长带领下,转去了乡学庠序。
  庠序外是一片平整空地,旁边有几间土坯瓦房,看着简陋,其中三间土坯房内坐着进学的学童,两个教学先生各自领的学童们,或朗读蒙学书籍,或讲述典故背景。
  “可需将人都叫出来问话?”跟随在旁的里长紧张询问,脸上挂着不自然的谄笑。
  “不必。”郁清珣只在窗边瞥过一眼,便领着人退开去。
  里长以及本县知县等人紧随在后。
  郁清珣扫过那几间简陋土坯房,随口问道:“按乡学庠令,各村年满七岁的孩童,皆可来此进学,为何这里只有这点人?”
  大晋一县有十乡,一乡有千户,就算每十户一个适龄孩童,这乡学庠序内也该有百人,可当前庠序内坐着的学童却不到五十人。
  “大人有所不知……”里长头上冒汗,拱手颤声回话:“虽庠序无需上缴束脩,但进学需要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样样精贵,被称之为文房四宝,我等小民果腹尚且艰难,实在、实在是……付不起这些许银钱购买。”
  “且……且在我等这小地方,年满七岁的孩童已能干不少事,让他上学就得白养着,各家各户本就艰难困苦,有着忙不完的农活,如何愿意将人力浪费在进学上?这、这本就不是我等庶民能高攀……”
  “高攀?”郁清珣轻睨过去,“你的意思是,先皇变革乡学庠序,让你们识字读书,非但没帮到你们,反而害了你们?”
  “小人不敢!”里长双腿一软,吓得当场跪下,“小、小人只是……”
  “国公容禀。”后方跟着的绿袍知县往前一步,躬身执礼。
  郁清珣漠然瞥去。
  知县拱手弯腰,不敢抬头,话语清晰平稳:“先皇变革乡学庠序,教化万民,如古之圣人,此自是仁德之政。”
  “然,庶民眼界底下,愚昧无知,不知先皇帝教化万民,实乃开智生福之仁举,只知进学让家中少了劳力,多了消耗,增加苦难,这才多有抗拒,不愿入学,此乃庶民蒙昧,非先皇不察。”
  郁清珣听着神色不变,下颌轻点了点,“县尹可有劝学妙法?”
  绿袍知县顿了片刻,道了声:“有。”
  “哦?”
  “庶民们不想孩童进学,无非两点,其一,进学需要花费银钱购买笔墨纸砚,他们负担不起;其二,进学会浪费劳力,让家中缺少帮手,而消耗的口粮却没有因此减少。”
  “只要能解决这两点,庶民们自会明白读书识字之好。”
  实际上,百姓们不是不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处,而是没办法。
  他们没钱购买笔墨纸砚,他们负担繁重,有几张嘴吃饭,就得有几个人干活,白养不起一个人去进学。
  绿袍知县继续道:“第一点笔墨纸砚虽贵,省着点一年五六百文也勉强够用,家里负担不起,可由全族或全村缴纳银钱供予,若还是不够,剩下的可由县衙资助。”
  “第二点则需要调整庠序教学时间,仅晨间早起教学一两个时辰,其余时间愿学者留下继续学习,不愿学者可归家劳作。”
  “五六百文能买到几张纸几两墨?每日一两个时辰又能学到什么?”郁清珣看着他,语调平淡听不出情绪,“县尹应该知道,这般松懈不说金榜题名,就连童生试都过不了。”
  “庶民愚钝贫穷,能有幸识得千百个字便足矣,哪敢妄想童生秀才。”绿袍知县躬身答着。
  “何况,先皇变革乡学庠序,主在启民智,无需他们各个金榜题名,只要能使有心有才之人,有此机会乘风万里,脱颖而出,便是成功。”
  郁清珣不置可否地听着,“这些你都试过了?”
  “是,此地庠序能有四十八人,便是因此。”知县道。
  郁清珣眸色微沉,很快又恢复寻常,“你是说你实行劝学过后,庠序也才区区四十八人?”
  “是,河道县十乡,这里的庠序已经是人数最多的了。”知县答道。
  “其他人为何不来?”
  “这已经是各村能供应的极限。”
  不是适龄孩童少,而是负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