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赵好等局面控制下来后一问才知道,就在刚才,罗家的那名老仆已经被人暗杀身亡了。
  虽然路上已经有了预料,但真正发生的时候果然还是令人难以接受。
  赵好如遭雷击,回过神来后,只能铁青着脸带人去验尸。然而凶手动作十分干脆,一击毙命,赵好检查了尸体半天,根本没发现任何多余的线索。
  而询问守卫们过后,才知道对方闯入和离开的方式也很粗暴简单。凶手翻过围墙放倒了一名顺天府捕快和一名宁王府的护卫,破窗而入,击杀目标。随后放火引开守卫的注意力,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一系列动作冷静且熟练,毫无疑问,凶手是一名专业的杀手。
  赵好抿起唇,若是她一直守在这里,或者派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罗家,说不定能拦住对方。
  但偏偏她的身份注定做不到这样,而这桩案子真正的凶险程度又是刚刚才被发觉的,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着那老仆脸上最后留下的惊恐万状的表情,想到对方还曾经活生生地站着和自己说话,赵好闭了闭眼,整理好那老仆的尸体,低声说道:“送去安葬吧,其他人跟我一起去搜书房。”
  只要能找到信件,知道罗为正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自然就能揪出凶手,为对方报仇了。
  其他人自然不敢反对,证人死亡本就是他们失职,赵好没有追究已是万幸,现在也只能表现好一点,争取将功补过。
  罗为正的书房不大,但其中放置的书籍不少,一群人忙碌了许久才找到装信件的盒子。赵好打开来看过,发现都是从罗为正老家寄来的,而且数量不少。
  也是,罗为正这样的情况,朋友不会很多,不在上京的同科们也不会费心和他联系,自然只有老家的亲戚熟人会给他捎信。
  这些信最早的要追溯到好几年前,罗为正刚进京的时候,而最近的就是去年的事情。
  赵好把信一一展开看了一遍,才知道罗为正不仅在邻里间吹嘘自己,回老家的时候也没少装模作样。
  偏远县城的老百姓哪知道奉直郎是干什么的,只当罗为正是在京城当大官。于是纷纷向他寄信,要么同他打听消息,要么托他办事,还有单纯问好套关系的。
  不过不论目的如何,孝敬是不能少的,罗为正俸禄微薄,便靠着这些钱在上京生活。
  但是这些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呢?赵好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愣是没看出哪封信值得罗为正赔上一条命。
  难道是卫知拙隔着这么大老远的破案,判断失误了?
  赵好皱了皱眉,随即觉得不对。罗为正若真是收到了一封让他惧怕到想要假死脱身的信,会大大咧咧地将之和其他普通信件放在一处吗?
  一定不会的。
  所以那封信要么被罗为正藏起来了,要么就是在凶手第一次前来罗家杀死罗为正的时候,就已经找出来毁掉了。
  想到这里,赵好的脸色不禁十分难看,但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第一种可能性了。
  赵好站起身,命令道:“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被罗为正藏起来的那封信!”
  众人大声应下,但赵好看了看,却觉得不够,于是又派人去顺天府借调了人手。
  这桩案子不能再拖下去了。把那封信找出来,或者把罗家这个院子铲平,这两件事她今天至少得完成一件。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顺天府的大队人马就到了,领头的还是老熟人尹或。
  赵好看见对方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尹或知道是自己在负责这个案子,不可能会主动请缨来帮忙干这种毫无技术的体力活。
  对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代表一件事——她伯伯也知道这边的情况了。
  一桩自杀案变成了现在有两个死者,任谁也该知道其中有鬼了,更何况两桩惨案都???发生在天子脚下,皇帝不过问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通了这个,赵好也就没工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只朝尹或点了一下头,就和其他人一起继续找信了。
  尹或倒是很欣赏赵好的态度,这位康安郡主若是大惊小怪地问他怎么又出现了,他反倒要觉得无趣。
  案子要紧,没人有精力说闲话,一群人果真是掘地三尺,在罗家的院子里寻找那封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信件。
  一直到天色渐黑,就连赵好都忍不住开始灰心丧气的时候,才有一个人惊叫道:“地下埋了东西!”
  赵好立刻狐獴一样直起身子,朝那个方向飞奔过去,就见离得近的尹或已经在查看信封了。
  “上面写的什么?”赵好迫不及待地问。
  尹或看了她一眼,却是迟疑了一下。
  赵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态度,干脆伸手把信封抢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的地址却不是罗为正的老家晋州,而是由凤阳府一个叫黄冯的人递出的。
  赵好愣了一下,忙将信封打开,伸手进去一摸,却是空的。
  “信呢?!”赵好忍不住问。
  尹或摇了摇头,说道:“只有信封,恐怕是罗为正以防万一,将信纸和信封分开存放了。”
  而信纸已经被凶手毁去,对方也因此没有执着于寻找信封,叫罗为正留下了这个线索。
  赵好眉头紧皱,说道:“我知道了,这就找几个人去凤阳府寻这个叫黄冯的人。”
  “慢着。”
  赵好回头去看尹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尹或看了她一眼,垂眸说道:“抱歉,郡主,只是皇上有旨,这桩案子已经不必再查了。”
  第六十六章
  赵好怒气冲冲跑进宫里的时候,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一个国家每天发生的事务繁多,想要不被旁人分去权力,更须事事亲为, 他眯着眼, 分明只比自己的同胞兄弟大了一岁,却显得要老态得多。
  赵好不满地叫道:“伯伯!!!”
  皇帝抬起头,看见是赵好,无奈地笑了笑, 说道:“诶,我们好好又怎么啦?”
  赵好一跺脚, 埋怨道:“您还问?您自己下的旨, 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伯伯我每天要下那么多旨, 哪里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别装傻啦, 就是罗为正的案子!不是说好交给我来办的吗?好不容易找到线索了,怎么又突然不让我查了!”
  赵好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后才想揪着尹或的衣领叫他把话说清楚。
  什么叫皇上下旨说不用查了?你从顺天府过来跟我一起铲了那么久的地,突然就说不查了,我伯伯是隔空给你递的话吗?
  但是转念一想, 尹或有几个脑袋?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假传圣旨,这事儿找他根本没用,还是得找她伯伯问个清楚, 这才风风火火地进了宫。
  皇帝听到赵好的话, 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 说道:“我当何事呢, 那个案子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了,不过是个奉直郎罢了,沽名钓誉之辈,于朝廷于百姓都毫无用处,死便死了,没什么好查的。”
  赵好眉头一拧,道:“伯伯怎么能这么说呢?别说罗为正罪不至死,便是他真的死不足惜,凶手犯案,也该为此付出代价!若是杀人都不用偿命,又怎知下一次他还会杀谁?”
  皇帝哼笑了一声,一面看着手中的奏折,一面毫不在意地说道:“哪里会有人无端端地杀那么多人呢,怎的就被你说得这般严重了。”
  怎么就没有这般严重了?!赵好急得简直想上去使劲儿摇晃她伯伯几下,对方平日里明明那么通情达理,今天怎么就突然油盐不进起来,连这点道理都讲不通了!
  然而刚往前走了一步,赵好突然冷静下来,她抬头看向神色如常的皇帝,开口说道:“不对……”
  皇帝叹了口气,温和地望向她,问道:“又有哪里不对了?”
  赵好看着对方,皱着眉头说道:“尹或是在跟我一起挖到证据之后才说不让我继续查的。他是中途改的口,却不是中途听的旨。”
  皇帝面色如常,听着赵好继续道:“在我派人去顺天府调人的时候……或者在更早之前,罗家刚刚起火,有人把事情报告给您时,您就给他下过旨了!不然时间上是根本来不及的,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皇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皇帝先开了口,神情淡淡道:“好好,这桩案子不值得你这么费心,你和那个卫知拙的事朕也知道,等过完这几天,又要回蔡州去了吧?下次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还是抓紧时间多陪陪你爹娘吧。”
  赵好有很多话想问,对方的态度让她知道这个话题没有必要再争论下去了,于是只抿了抿唇,沉默着行了一礼,先行离开了。
  皇帝却是直到赵好的背影消失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赵好并不知道她的皇帝伯伯都在想些什么,垂头丧气地回了家,还是决定先把给卫知拙的回信写了。
  然而讲完过年这段时间的日常,提起罗为正的案子时,赵好却是迟疑了一会儿,才只说卫知拙料想得没错,案子已经破了,凶手也抓到结案了,让对方放心。
  最后赵好又写了一些有的没的,才在信件末尾打趣儿道,她们之间的事情还没正经过她爹那关呢,也不知卫知拙有没有诚意,若是真的想她,就请尽快回信,等她收到回信的那一天,就会启程回西平县去了。
  赵好算了算,驿站那么快,等个回信也就六七天的样子,正好她伯伯也不让她查案了,那剩下的时间她就好好在家呆着吧。毕竟待她去了西平县,哪怕当即就卷了卫知拙回家,一去一来也至少得俩月见不着爹娘的面儿了。
  赵好在家安生下来,宁王和宁王妃却是忍不住开始忐忑。
  两人都知道赵好丢了皇帝之前指派的差事,宁王知道得还要更多一些,因此也没有去强行要求他哥把活儿重新派给赵好。
  但女儿因为这个不高兴了怎么办呢?宁王殿下一面发愁,一面也只得多带赵好出去散心,想着若是能偶遇几个俊俏公子也是好事。
  宁王妃心道,这管什么事儿?虽没亲眼见过那卫知拙长得何等标致,但你女儿看上的就是人家模样俊美,上京的这些个歪瓜裂枣哪儿还入得了她的眼?
  于是只带着赵好赏花游湖吃点心,再不济由着闺女儿去上树下河也行。
  赵好虽然并没有真的很喜欢这些事情,但父母的良苦用心她是感受到了,心情自然也跟着好了起来,平日里在家也愿意说说笑笑了。
  不过这样轻松的情绪也就持续了几天,七八天后,宁王府内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宁王妃端着一盘糕点,轻手轻脚地进了赵好的房间,给她搁在桌上,又去看拔步床上裹着被褥的那一团。
  “好好?”宁王妃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用手轻轻推了推那团被子,“还不起床吗好好?”
  被子里的人仿佛伏在雪地里躲避天敌的什么小动物,一动不动。
  宁王妃面露难色,抿了抿唇,又问道:“元宵都已经过了,你还去蔡州吗?”
  被子里的人听到这个问题,终于有了反应,摇晃了一下,闷闷地传出一个声音:“我还没收到他的信。”
  宁王妃一愣:“谁的信?”
  “卫知拙的!”
  被子被揭开一角,赵好露出半张脸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还泛着红,头发也揉得像团黑漆漆的水藻了。
  可怜的小姑娘简直有满腹的委屈和不解,带着鼻音冲她娘问道:“我明明给他说过了,等收到他的回信,我就会出发的,他的信呢?”
  赵好虽然从小到大都爱撒娇,可红了眼睛的时候却不多见,直把宁王妃心疼得够呛,忙伸手将自己的孩子揽进怀里,哄道:“啊哟,娘的小宝贝,可不兴为了旁人掉眼泪。”
  赵好把脸埋在娘亲怀里,抽了一下鼻子,伤心道:“可他不是旁人呀?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还说想我,盼望我快点回去,一转眼,就根本不理会我了……”
  宁王妃这才知道还有这一出,自家闺女儿受了委屈,她自然是又生气又恼火。但怕赵好难过,宁王妃心里再怎么骂卫知拙不识好歹,嘴上也不能这样说,还是拍着孩子的后背哄道:“兴许是没那么快,又兴许是路上出了差池。你的信没送到,或者他的信半路丢了,也都未可知呀。”
  “再者,就像你说的,怎么会之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变卦呢?小卫是这样的人吗?要知道,你俩隔了有这么远,其中有什么误会也难说清呀。”
  赵好听了这番话,心里果然舒???服一些了,睁着两只大眼睛问道:“真的吗?”
  宁王妃笑道:“这有什么真的假的,你们俩自己的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吗?”
  赵好冷静下来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卫知拙并不是那等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人,她也就是太久没有见到对方,又等信等了好几天,一时情绪上了头,想清楚之后就好多了。
  赵好抹了抹眼睛,又抓了一把自己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后知后觉地脸红了,小声道:“那我先起床?”
  宁王妃见女儿恢复过来,也是长松了一口气,笑盈盈道:“快起来吧,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桌上有糕点,你先垫垫,娘去叫人给你备菜。”
  见赵好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宁王妃才终于笑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