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半晌,思绪才迟迟回笼。
  洛之蘅扫视一圈:“阿兄呢?”
  “崔公子想必已经入府了。”平夏回道。
  洛之蘅微抿了下唇,由半雪扶着走下杌凳。
  站稳,抬眼。
  正看到太子站在府门口和管家说话,虽没朝她这里看,却在她走近的刹那,轻描淡写地道:“管家说膳房还要些时候才能备好午膳。”
  “……好。”洛之蘅后知后觉地应了声,善解人意地道,“那阿兄先回去歇着。等摆好膳,我再吩咐人去请你。”
  太子眉目舒展,声调平稳地“嗯”了声。
  两人并肩进入王府,同行了一小段路,在岔路口作别。
  太子带着冬凌回了院落。
  兴许是早得了管家吩咐,屋中正摆放着将将换上的茶水。尚还有些温热,是能入口、却又不会觉得冰凉的温度。
  他虽体力好,可顶着骄阳逛了小半天,到底觉得口干。也没等冬凌动手,自己倒了杯水兀自啜饮起来。
  冬凌落后一步进来,转身关上门,继而长吁短叹地看着太子。
  太子眼也不抬,淡淡问:“想说什么。”
  冬凌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他的神情,确认他心情舒畅,才壮着胆子叹道:“属下以为,殿下在哄人这门学问上,着实欠缺得紧。”
  太子自顾自喝茶,没接腔。
  冬凌也不气馁,掰着手指一一细数:“您特意给小郡主准备面纱在先,又出手相助在后,分明是一大善举,可您却偏偏在小郡主最为感激您的时候说她笨手笨脚,一句话毁了您先前关心小郡主的所有举动。”
  顿了顿,严谨道,“——当然,您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小郡主就在身后……”
  太子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不咸不淡地道:“孤说得有错?”
  冬凌:“……”
  自然是没错的,但——
  “哄女孩儿的事哪有对错与否?”冬凌由衷感叹。
  太子轻嗤一声,似是分外不屑。
  冬凌识趣地换了话题,再接再厉地道:“还有临时打道回府一事,殿下自幼修习武艺,身手高强。区区一道街的路程,何至于言累?分明就是瞧小郡主累了,您才改了注意。如此善解人意的举动,你作何不直接和小郡主明说,反而要这般迂回?”
  冬凌由衷不解,殷切地望着太子,等待他的解惑。
  谁料太子只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孤乐意。”
  “……”冬凌微窒,半晌,慢吞吞道,“……您素来可不是这等做好事不留名的风格。”
  “因人而异,不行?”太子尾音轻挑,理直气壮地反问。
  冬凌:“……当然行。不过——”
  太子没有给他“不过”的机会,抬抬眼,先一步开口:“况且,谁同你说孤做这些是为了哄她?”
  “那您是为了什么?”冬凌下意识问。
  太子顺口就要回答“孤忍不了她犯傻”,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说出来不妥,于是沉默着望向冬凌。
  冬凌意会:这不能问。
  于是他轻叹一声,嘀咕道:“属下伺候您这么长时间,可没见您对谁这般上心过。”
  “嗯。”太子理所当然地道,“你现在见到了。”
  冬凌:“……”
  第14章
  房间中许久没有声音,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子姿态闲适地举杯饮茶,眉目中仍旧是不加掩饰的理直气壮,分毫不觉得自己明目张胆的偏袒有何不妥。
  甚至于,还隐隐透露出些许引以为荣的骄傲。
  冬凌的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这岂止是上心那么简单。
  说是偏爱都不为过。
  他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见惯了殿下对人不假辞色的模样,何曾见过他对人这般纵容?
  满心欢喜地来见故人,结果却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殿下不恼,反思过后是觉得自己的相貌不够精致,于是轻拿轻放地略过这桩事。
  打算用来办正事的出行,被小郡主横插一脚。
  殿下不恼,反而时时体贴处处关心,就连关心都要假借自己的名义,以免给人带来负担。
  如此用心良苦,谁看了不称赞一声“感天动地”?
  哪怕是九五至尊的圣上,也不曾被殿下这般用心对待过。
  幼年时萍水相逢的故交,在殿下心中竟能占得如此地位,就连殿下的亲生父亲似乎都要退避三舍……
  等等——
  亲生父亲?
  冬凌忽地抬头,声音发紧地问:“殿下落脚南境王府之后,是不是还未曾向陛下上书禀明?”
  太子偏头略一思索,点点头,发出一句单音:“嗯。”
  殿下居然还有闲心“嗯”?!
  冬凌神情一垮,慌手慌脚地去准备笔墨。
  今天已经是他们抵达宁川的第五日。
  整整五日,分毫消息也没往盛京送!
  离开盛京前,圣上分明千叮咛万嘱咐,叫殿下到宁川后给他去信保平安。
  结果他们竟将此事抛之脑后,全然没有想起来!
  冬凌想想都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手中的动作不由得更快了些。
  研磨的间隙,他抬头飞快看了眼:殿下已然放下茶盏,施施然走到房间的另一侧去净手,看上去半分也不着急。
  不着急就不着急吧。
  总归写一封信也要不了多长时间,已经拖了五日,不急于这一时。左右他午后快些将信送到驿站,嘱咐他们快马加鞭地送往盛京就是。
  这般想着,冬凌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收回视线专注研墨。
  上好的端砚色泽润亮,点几滴清水,执墨锭耐心研磨,力度适中,不多时便聚汇出以供书写的墨汁。
  冬凌搁下墨锭,望向太子:“殿下,笔墨已经备好了。”
  太子半靠在窗边的矮榻上,单手握着本书,悠然翻过一页,眼也不抬地“嗯”了声。
  静待片刻,见太子看得入神,没有起身的意思。
  冬凌于是再度提醒:“殿下,该给圣上写信报平安了。”
  “知道了。”太子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仍旧没有动作。
  冬凌:“……”
  冬凌深吸口气,打算走到窗边去“请”太子移步书案。
  他一抬步,太子似乎察觉到动静,终于舍得从书卷中抬头,扭头望过来。
  冬凌脚步一顿,满含期待地望着太子:“殿下——”
  太子目光在冬凌身上落定片刻,又移向他身侧的书案,缓缓蹙起眉:“你怎么还没写完?”
  冬凌:“?”
  冬凌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绪,不解地问:“……写什么?殿下方才未曾吩咐属下——”
  太子疑惑地打断他:“不是说要给京里回信?”
  冬凌比他更疑惑:“是啊,但殿下一直手不释卷,不曾动笔……”
  话到一半,冬凌迎着太子的视线,忽然一顿。默了默,他似有所悟一般,试探问:“殿下的意思是……要属下来写这封信?”
  “不然呢?”太子理所当然地反问。
  “这是呈给圣上的家书!”冬凌重重强调了“家书”二字,无奈道,“属下岂能越俎代庖?”
  太子置若罔闻,不为所动地反驳:“孤来南境是奉旨反省,又并非出游玩乐,怎会是家事?”
  冬凌:“……”
  照殿下今日这般过法,同玩乐又有什么分别?
  “殿下……”冬凌有心再劝,毕竟这是殿下第一次出京远游,离京前圣上百般放心不下,千叮万嘱,如此情形,于情于理这第一封家书都该是殿下亲自执笔。
  可太子却恍若不知,不急不缓地敛回视线,轻飘飘地打断他尚未出口的长篇大论:“你写。”
  冬凌:“……”
  冬凌看着太子公事公办的态度,半晌,无奈地叹了声气,绕回桌案动笔写奏疏。
  奏疏写得八|九不离十时,平夏前来请太子去膳厅用膳。
  太子搁下书卷,理了理衣裳前往膳厅。
  照旧是他和洛之蘅两人用膳。
  兴许是一道逛过街市熟悉了些,午膳时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洛之蘅对他没有先前一般防备,兴起之时还会主动给他推荐桌上的菜色。
  对比昨日的疏离和警惕,已然进步了太多。
  用过膳,两人各自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