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荷花仙姑,荷花仙姑,荷花仙姑!”
  露露见到她,双眼迸发出强烈的渴望,泪水溢满了眼眶,她跪在地上,脑袋不断地磕着粗糙的石面,祈求道:“救苦救难的荷花仙姑,我们安北村,进了一只邪祟,仙子救苦救难,一定能帮我们。”
  莲蓬上的无数双眼睛同时滴溜溜地转动,动听悦耳的女声在露露的耳边响起:“好孩子,我记得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她曾经带你来过。”
  听到她提及自己的母亲,露露浑身一颤,眼泪滚落在地上,嘴唇翕动了半晌,才说道:“仙姑,是的,我的娘亲带我来到这里。”
  “好孩子,我有点忘记你母亲的事情了,太久太久了,你能告诉我,她发生了什么吗?”荷花仙姑的声音犹如慈母般温柔,可提出的问题却十分奇怪。
  露露的反应更加剧烈,她全身颤抖,牙齿上下碰撞,都发出了咯咯的声响,深深吸了一口清香的莲花香气后,浑身上下充满了勇气,她哽咽地说道:“我的娘亲,是一个疯子。”
  荷花仙姑摇曳着粉白娇嫩的花瓣,很愿意聆听露露母亲的事情。
  “她是一个疯子,也是山上那些人饲养的蛹人,我听阿爹说,娘亲刚刚跑到安北村的时候,她的疯病还好些,可是生了我们之后,娘亲就变了……”
  “好孩子,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你的娘亲只带着你来看我,因为你的哥哥,他是一个男人,男人是不能进来的。”
  荷花仙姑充满慈爱,莲蓬中的眼睛透露出无数种复杂的情绪,柔嫩的花瓣微微弯曲,像是仙子纤长的玉手抬起了露露的脸庞,端详着她,说道:“正是个漂亮的孩子,跟你的母亲一样的漂亮。”
  露露停止了哭泣,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荷花仙姑的眼睛吸引了。
  荷花仙姑缓缓地说道:“你的母亲,在我面前剖析了她内心最罪恶的事情,她说,她根本不喜欢你们两人,她的孩子是两团恶臭的烂肉,她不止一次想要杀死你们。”
  “本来她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们推进荷花池里,因为即便是这样,也不会有人发现,”花瓣揉搓过露露苍白的嘴唇,“本仙姑断绝了她的恶念,让她回去了,后来你的娘亲怎么样了?”
  露露抽了抽鼻子,说道:“不见了。”
  荷花仙姑颇为可惜地轻叹一声,说道:“可怜的好孩子,以后仙姑来疼你,让你成为这苦难世间最无忧无虑的好孩子。”
  露露还没有忘记她来到这里的目的,说道:“仙姑,露露愿意一辈子服侍您,可是安北村的那个邪祟……”
  “嘘,”仙姑用花瓣堵住了她的嘴巴,说道,“乖孩子,你先别管那个邪祟,你既然想要服侍仙姑,那你也知道,仙姑最不喜欢心里有污秽的孩子,你也知道仙姑的规矩。”
  露露脸色霎时苍白,她的身体开始慢慢抽搐,最后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畸形的双眼望着头顶形态各异的钟乳石,那些垂落的钟乳石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尖刀,悬挂在她的头顶。
  “仙姑,我有罪,我内心的邪念很重,希望仙姑可以洗涤我的罪孽。”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说道:“我杀了我的父亲。”
  露露说出这个埋藏在心底的真相时,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好轻松,好轻松,她再也不用欺瞒自己的哥哥,再也不需要受到良心的谴责,她可以奉献上自己所有的罪孽给荷花仙姑。
  她会变得纯洁无暇。
  荷花仙姑听到露露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语时,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是鄙夷,她娇嫩的花瓣浑然舒展,好似被灌入了琼浆玉液般,飘飘欲仙。
  “很好,孩子,你为什么杀死你的父亲,又是怎么杀死他的呢?”
  露露深吸一口气,跪坐在荷花仙姑面前,双眼虔诚,像是在描述一个陌生人一般,诉说着自己弑父的行径:“他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娘亲只是从山上跑下来,但是他强行跟我娘亲生下了我们。”
  “他不仅打我娘亲,还打我,他不要命的打我和我哥,说我们是小杂种,是卑劣肮脏的玩意。”
  露露挽起自己的裤脚,瘦到皮包骨的小腿上有一条条狰狞的伤疤,时日那么久,伤疤清晰可见,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说道:“这都是他打的,有些伤愈合了,又被他打得皮开肉绽。”
  “前些天,他去赌钱,输了好多钱,他要把我卖给隔壁村的一个老汉,那个人的年纪比我爹还要大,我嫁过去第一天,我就跑了!”露露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即便是如此,她仍是抛开自己心中血淋淋的伤疤,展露给慈母般的荷花仙姑,“我跑回村,我哥哥也出来寻我,我终于回到了家,我和我哥说可以拼命干活给他还债,他答应了,但是没过几天,他竟然又给我找了另一户人家,只是想换顿肉吃。”
  露露的眼中涌起无限的恨意,说道:“我不答应,那天我爹快要把我打死了,可是他害怕打死我了,就卖不到好价钱,给我留了一口气,还是我哥哥照顾了我,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就是这一口气,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床上爬了起来,趁我哥还在睡觉的时候,到那狗东西的房间里,砍死了他。”
  露露疯了一般,笑出了声,仿佛回到了那天晚上,从血管处涌出的鲜血溅了她一脸。
  “狗东西的血,都是臭的。”她言语冰冷,忽然想到前面是救苦救难的荷花仙姑,她立即惶恐地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说道,“仙姑,我有罪,我有罪,这些肮脏的罪行污了仙姑的耳朵,请仙姑恕罪。”
  荷花仙姑摇晃着硕大的莲花瓣,犹如饮用了醇香的美酒,她用尖尖的荷花角抚摸着露露的脸庞,说道:“乖孩子,现在就让我来洗涤你的罪恶,从此以后,你就是无忧无虑的荷花仙子,人世间的烦恼,再也不会困扰你。”
  *
  沈之珩跟着小和尚赶了许久的夜路,雾霭沉沉,两人的身上挂满了浅浅的露珠。
  “看来那些蛹人都是去荷花庙了,”小和尚踮起脚尖,不住地望漆黑一片的前方看去,好像真的能看见什么,说道,“不远了,我们要走快些。”
  想起白日见到的荷花仙姑游神,沈之珩总觉得那所谓的仙姑不是什么正经神明,说道:“那荷花仙姑是真正的神仙?”
  “罪过,罪过,”石佛摇头晃脑,说道,“施主,这世间哪里来的神仙,神仙可都在天门之内,那些供奉神仙的庙宇,恐怕都是一些什么沽名钓誉的精怪罢了。”
  说完,他忽然停下来脚步,掂了掂背上并不存在的师父,说道:“徒儿错了,徒儿错了,师父您是世间唯一的真佛,徒儿错了,请师父恕罪。”
  一路上沈之珩已经对石佛的自言自语司空见惯,见到他做出如此滑稽的动作,也忍俊不禁,说道:“你师父已经是神仙,怎么——”
  “慎言,慎言!”石佛露出少见的恼怒神情,说道,“施主,仙家的事情,不可胡言乱语,以免招惹祸端!”
  见他真的生气了,沈之珩只能点头答应,说道:“你说的对。”
  面对阴险狡诈之徒,沈之珩可以冷嘲热讽,让那些人因为自身的阴谋诡计摔个大跟头,面对骄傲自满之类的人,他也可以不动声色地将他们气得半死。
  可面对石佛这样精神分裂患者,沈之珩却无能为力,谁能跟一个精神病人讲道理呢?
  一旦两人发生什么争吵,都是以沈之珩主动投降而告终。
  “到了,到了,”石佛焦急地往前跑了几步,突然哎哟一声,他急忙从地上摸索,做出了一个重新背人的动作,掂了掂师父不存在的屁股,说道,“师父,师父,徒儿罪该万死,师父你没摔着吧!”
  沈之珩往前看去,果然前方光滑的石壁下,聚集着几个人,正是失踪的蛹人。
  那些蛹人隔着薄薄的水雾,瞥见来了两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等见到那两人缓缓靠近,有人已经忍不住惊呼出声,说道:“是那位道爷!”
  “要命了,他来了,我们是不是就活不了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端端哥,端端哥,醒醒,那道士来寻我们了。”
  蛹人们犹如无头苍蝇,他们摇晃醒了昏迷的端端,见到他幽幽转醒,蛹人们把他围成了一个圈,忍不住推搡着他,说道:“端端哥,那个道爷来了,你快醒醒。”
  端端也不知为何,竟然就这么昏迷在了荷花庙之外,他从短暂的睡眠中隐隐约约听到了自己妹妹的呼救声,正要心急如焚地问询她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然被人从睡梦中推醒。
  “怎么了。”
  端端一出口,才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异常难听,喉咙而是热痒难耐,像是有人用粗砂子在磨他的喉咙。
  他的视线朦朦胧胧,还没有完全看清,之前聚集在他周围的声音却消失不见了。
  端端眨了眨眼,视线渐渐清晰,就见到那个高深莫测的道士站在自己的身旁,一张俊美深邃的脸庞正对着自己。
  “醒了?”
  沈之珩淡淡地发问。
  端端的意识瞬间清醒,他连连滚了几圈后,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说道:“道,道长,您怎么来了?”
  沈之珩站直身板,说道:“这还需要问你。”
  端端从寒凉的石面上缓缓站起身,他的半边身子还麻着,只能依靠在一旁的石墩上,心里一片荒凉。
  既然沈之珩能寻到自己,说明他的行踪已经败露。
  想到沈之珩身怀通天手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能说道:“道长恕罪,我,我是想求助于荷花仙姑,来请她帮忙驱除道长身上的邪祟。”
  沈之珩眯起眼睛,如果不是被提前告知,他还真的要为端端的良苦用心感动一番。
  “这话你信吗?”
  端端垂下脑袋,说道:“我,我……”
  沈之珩打断了他的辩驳,他扫了一眼,说道:“少了一个人,是你的妹妹,她进到这个荷花庙里了?”
  虽然不知为何沈之珩放了自己一条性命,端端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道:“是的,露露说,说要参拜荷花仙姑。”
  沈之珩看向那幽深的溶洞,只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不禁拧紧了眉毛,说道:“荷花仙姑,就住在这种地方?”
  “不好!”石佛浑身一颤,他也嗅了嗅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说道,“那个荷花仙姑有古怪。”
  端端听闻沈之珩和石佛两人的话语,联想到那短短的梦境,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说道:“道长,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我妹妹,在向我求助,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沈之珩抽出骨刀,看向那深邃的洞穴,说道:“你妹妹应该有危险。”
  “那,怎么办!”端端急得满头冒汗,站都站不稳,茫然无错地看了一眼四周,见到蛹人们用一种隐隐埋怨的眼神看着自己。
  好像就是在指责他,是他的一意孤行,让沈之珩发现了蛹人的不臣之心。
  没有人能帮助自己,除了,除了,那个道长。
  端端看向沈之珩。
  这位年轻道长的眼眸漆黑深沉,没有丝毫的犹疑,只能看出极致的冷静与冷漠。
  同时沈之珩也在看着他,说道:“我可以去救你的妹妹,可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蜘魃是女人?”
  端端浑身一颤,他的内心并不想回答这个刻意回避的问题,可是,可是……
  “道爷,那蜘魃,其实是我母亲,”为了救助唯一的亲人,端端说出了这个埋藏在心里许久的秘密,他不顾周围人惊异的眼光,说道,“我的娘亲,是爹拐来的,据说她是跑出来的蛹人,我娘亲有疯病,嘴里经常念着很奇怪的词汇。”
  “直到有一天,她的病好了些,也听说荷花仙姑是庇佑一方的神明,她就带着我和妹妹来这里,可是荷花庙只有女人可以进去,所以我就留在了门外。”
  “母亲出来后,疯病好像真的好了,可是也不会笑了,每天都呆呆地站在窗边,然后她就失踪了。”
  “自她失踪的那天起,村子周围好像就出现了邪祟吃人的情况,我心里隐约有怀疑,有一天晚上趁着没人注意,我偷偷跑出了村子。”
  端端的脸跟金纸没有两样,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蜘魃吃人的样子,他还是心有余悸。
  “我见到蜘魃的时候,我害怕极了,可是我还是认出来,那是我的母亲,”端端看向沈之珩,落下了眼泪,说道,“很难过的是,我认出了母亲,她并没有认出我。”
  “她想要吃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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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羽化12
  “她没有认出我, 我的娘亲真的没有认出我,她想要杀了我……”
  端端无意义地重复着,双眼闪动, 充斥着一种叫做悲伤的情绪。
  “但是你可以控制她,”沈之珩不为所动,手持骨刃,冷静得像一块寒冰, “你怎么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