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与守夜执事想象中的运筹帷幄不同,金发的赫尔曼神父正哆哆嗦嗦地蹲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
  除了赫尔曼之外,这个宽敞而温暖的房间里还挤着另外八个成年人——八位玩家。
  虽然因为人多空间不太够用,但八名玩家各自之间都隔着一定的距离,其中两位还隔得尤其远,像是在隔空对峙一般。
  最左边那位离赫尔曼比较近的男性玩家面容阴柔、气质邪性。
  他的胸前佩戴着显眼的“狂欢剧院”公会徽章,肩膀上趴着一只有点像蝎子、但节肢上长满了骨刺的诡异生物,周围的其他玩家都对那玩意一脸忌惮。
  最右边的女性玩家半靠着窗、翘着二郎腿,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好像老老实实站着能让她浑身难受一般。
  她是看起来像是中西方的混血,有一双金橙色的深邃眼睛,一头长卷发也染成了显眼的金橙色。
  虽然容貌张扬,但她的穿衣风格却很随性,麦色起伏的肌肉线条在灯笼袖的衬衫下若隐若现,腰间系着一条棕色的宽皮革束带,束带的右侧还插着一柄一看就是特殊道具的袖剑。
  左边的“狂欢剧院”玩家率先开口发言:“要是没有我搞定这个神父,大家可连修道院的大门都进不来。”
  他阴柔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紧盯着周围几个玩家的脸,像是威胁又像是玩笑。
  “既然大家一起进来了,那哄骗那群npc小孩的事人人都得出力……不然可别怪我「毒蝎」把用对付npc的手段对付同伴。”
  等确定其他几位玩家都没有反驳他的意思后,毒蝎又把矛头对准了最右边的女玩家。
  “大家的最终目标都是进教廷进圣泉,莫纳什蝴蝶又要靠那群小孩来喂饱……你在这时候还搞什么同情心泛滥,可没什么必要啊,「海盗」。”
  “怎么着?老娘就是不乐意骗小孩。”代号是「海盗」的女玩家双手抱胸,哼笑一声,“你要是有本事就来和我打一架。”
  “要我说,和你们‘狂欢剧院’的人讲合作,才是真的没什么必要。”
  “听说「红舞鞋」在上一个副本又搞死了两个a级玩家?”
  “谁知道你的毒药之后又会投向谁呢?”
  其他六位玩家的脸色明显都不太好看。
  海盗提着她的袖剑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往后摆手:“比起和我争论这种小事,毒蝎,你不如找找剩下的两名玩家在哪里……”
  “听说你在上一个副本猜错了【隐匿者】,积分扣个精光,哈哈!”
  “——祝你这次好运!”
  第55章 莫纳什蝴蝶(八)
  翌日早晨。
  安妮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梦里是多年前的场景,那时候她们刚被送到修道院,还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她的妹妹大清早顶着一头炸毛的褐色短发,像小炮弹一样扑到她身上咯咯笑。
  ——那时候的她们都还是懵懂的生命之神信徒,对这座修道院深藏的秘密一无所知。
  而现实里,若伊低着头、噘着嘴、一脸憋气地看着她的模样,和梦里的妹妹似乎重合到了一起。
  记忆回笼,安妮想起了昨夜的惊险情况,整个人都吓得一抖:“巴德执事……”
  “他没有发现我。”若伊确定安妮醒过来了,便回到自己的小木床边,自顾自笨拙地穿衣服,“里欧昨晚也自己回去了。”
  安妮愣愣地坐起身:“……这样啊。”
  “安娜是你妹妹吗?”若伊冷不丁发问,“——我和她很像?你把我当做她来照顾?”
  安妮被问得一僵,她并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说了些什么,也完全没想到若伊居然会猜到这件事,一时间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但若伊显然没打算放过这个话题,并表现出了比平时更出格的敏锐与攻击性:“我们有哪里相似?头发?眼睛?你刚刚好像在盯着我的头发看。”
  她已经穿好衣服了,此刻正在拿梳子狠狠折腾自己的棕色小卷毛,梳子歪七扭八的木齿上已经挂了好多根被硬扯下来的头发。
  安妮想像以往那样上去接手她的打理工作,但被若伊硬邦邦地避开了:“……我能自己做这些。”
  安妮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直到走进祷告室,安妮都没有组织好和若伊解释的语言,而且她的思路很快被另一件事打断了——里欧今天并没有前来祷告,而他的室友查理,那个向来有些高傲的男孩,正在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她。
  安妮迟钝地回想着……说起来,巴德执事昨晚冲出去之前确实是有人误入密室。
  既然那个人不是之后进来的若伊的话,那就是和里欧同卧室的查理?
  查理是如何躲过一劫的?
  诸多疑问让安妮在祷告的时候都难得的静不下心。
  “安妮,跟我出来一下。”
  祷告结束后,苏珊修女突然拦下了她,语重心长地与她谈话。
  “一周后就是‘圣选日’了,负责接引的神父会在两天内抵达我们这里,将候选人送到上级修道院、和各大修道院出身的孩子们竞争那个位置……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安妮。”
  说到“圣选日”,安妮忍不住握紧了胸前的项链:“我明白,苏珊修女,我会加油的。”
  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昨晚外面的动静闹的有点大,巴德执事有说什么吗?”
  苏珊修女也很奇怪:“不,昨晚我们出来查看情况,但执事大人只是让我们各自回去……可能只是不安分的
  野猫或者大老鼠吧。”
  “但愿在接引神父抵达之前不要再出问题……”
  安妮垂下眼眸:“是啊。”千万不要再出问题。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想找若伊。
  安妮心想,她必须在离开修道院前和若伊讲清楚——讲清楚她并没有将若伊当作她妹妹的影子,她只是单纯的希望不要再有孩子像她妹妹安娜那样……
  但孩子堆里,若伊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
  消失了的“若伊”正在巴德执事的密室里。
  根据巴德的交代,莫纳什蝴蝶是一种夜行生物,以痛苦为生存的养料。
  它堪称世界上最最挑剔的美食家,灵魂污浊的成人与灵魂过分单薄的幼童都不足以让它敞开食管。
  但在食用足够优质的痛苦情绪之后,饱食的蝴蝶会产出特有的磷粉,那种神奇的幽蓝色粉末具有治愈伤病、延年益寿的功效。
  自教廷建立以来,这种磷粉已经成为了莫纳什公国上层流通的硬通货,产出被谨慎地掌控在教廷上层手中,克重价格远远高于黄金。
  而巴德身为区区执事手里却拥有一只圣蝶,身为区区执事却熟知这种秘幸……则是因为他曾经因为举荐一位圣女而荣升为教廷直属神父。
  ——那名曾经的圣女就是安娜。
  如今祷告室里放置的、与整个修道院的风格格格不入的十字架,就是她荣升圣女之日作为褒奖被运到这个修道院的。
  但后来,巴德又因为同一位圣女而被重新调到小小的地方修道院来,原因不明。
  在离开教廷之前,巴德偷偷摸摸将一只圣蝶带出了圣泉——也就是密室里的这只。
  巴德打算利用圣蝶,再培养出新一任圣女,好重新回到神父的位置。他看中、并用教廷的手段来调教的人选,就是安妮。
  毕竟,在享受过教廷直属的待遇之后,没有人能继续忍受乡下的清贫与物资匮乏。
  更重要的是,只有直属神父才能享受到教廷的磷粉供应……以及来自孩子们的一些“额外服务”。没有磷粉,那不就得像平民一样,人生只有短暂的几十年,晚年更是可能经历无法治愈的病痛。
  这种凄凉的下场,巴德只是想想就要疯了。
  问完了想知道的问题的陆语哝将他踹到一旁:“不急,这种痛苦你将有很长的时间拿来体会。”
  她转过身,眼前的罩子里,被偷渡出教廷的圣蝶像是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安静保持着那种神话般的瑰丽,轻轻扇动着碎宝石蝶翼。
  后腰的三色图腾开始微微发烫,那是触手们想要出来的信号。
  但这一次,陆语哝没有理会它们。
  根据她在方舟大厅收集的情报,b级及以上的玩家基本可以拥有一枚及以上的纹章。
  除了玩家第一次获得(也基本是与该玩家最最契合的)核心纹章之外,大部分玩家都会在各个副本里寻找能够弥补现有纹章
  不足的副纹章。
  ——这也是公会对普通玩家格外有吸引力的原因,掌握副本情报就等于能掌握更多获得纹章的机会。
  而玩家在副本中获得纹章的方法,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就是“共鸣”与“压制”。
  旧神之卵的自主共鸣,基本可遇不可求,像陆语哝获得“黑山羊之触”就属于这一类情况。
  而压制,就是大部分玩家会采用的办法——即靠自身的能力去诱捕、震慑、杀死旧神之卵(或旧神之卵的寄生物),铤而走险地达到强行共鸣的目的。
  陆语哝的触手都偏向攻击属性,她自身又是个十足的脆皮,肉体力量和抗伤水平都很弱,莫纳什蝴蝶的能力作为她的副纹章非常有效。
  所以,她对这个副本的旧神之卵势在必得。
  既然想要新的纹章,就不能让黑山羊之触出手,毕竟触手的吞噬和拟态能力分到她身上会有损耗。
  就像她前两个副本得来的、第三条触手的控制与第二条触手的空间穿梭能力那样,十不存一。
  现在正好有一只莫纳什蝴蝶摆在面前,攻击力远远低于蝴蝶群,陆语哝准备亲自动手。
  她轻轻揭开玻璃罩,一只手顺着水晶树枝往上,动作精准地钳住了蝴蝶的翅膀。
  手下的触感并非想象中的硬质发凉,而更像是捏住了干涩开裂的劣质墙皮。
  受惊的蝴蝶瞬间抛弃了美丽无害的假象,密密麻麻的斑点像无数的虫卵一样爆开,蝶翼的正面与反面都伸出无数条乳白色细管,像是想要靠这玩意将袭击者绞杀。
  被无数蠕动的管子包裹的感觉异常恶心,但比这更令人作呕的是蝴蝶的攻击——斑点和细管都是这类生物用以吓退天敌的假象,它真正的杀招来源于它的食物。
  人类将它命名为“痛苦”。
  黑暗像雾气一样蔓延,陆语哝的视线经过触手的加成并不惧怕夜视,因此那黑暗是由蝴蝶造成的幻觉,她看见——美好的东西在她眼前碎裂。
  起初是孩子们破碎的眼睛,无数双男性的手掌在稚嫩的身躯上造成可怕的青紫;然后是尖利不似童声的悲鸣,天真的祷告被撕扯成破碎的呻吟,温暖和温度从心中褪去,灰烬烧却之后只存留寥寥的火星……
  第一视角让她变成了无数的受害人,无数的受害人变成了无数的她,被扼住咽喉被撕裂胸腔,被浸在水里被绑上刑架。
  幽暗的密室中,棕发棕眼的小女孩像是快要窒息一样软软倒地,手里还死死抓着那团几乎快要包裹住她整条手臂的“蝴蝶”。
  “蝴蝶”蠕动着白色的触丝,猎物变成了猎人,像是在洋洋得意地嘲弄着攻击者的自不量力。
  但下一秒——
  小女孩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笑。
  被无数细管包裹着的小手狠狠发力,抓爆了触丝内那团墙纸一样无趣又干瘪的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