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萧逐皱了皱眉,劲瘦的身形伫立在窗边,雪月交相辉映,夜色映在他墨黑的瞳底。
  想起姜善宁临走前说明日再来,萧逐扯着唇角嗤笑一声,他并未将姜善宁的话放在心上。
  她虽然从小在边关生活,但毕竟是侯府的掌上明珠,这般娇生惯养,又被他捏肿了手腕,明日应当不会再来了。
  萧逐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回榻边,余光瞥见玄色的大氅,他脚步微顿,旋即面无表情的拾起大氅放在一旁。
  萧逐躺在榻上,却全无睡意,不知怎的,眼前中总是浮现着一张清丽的面容,直到天色微亮,他才阖上眼。
  ……
  清晨,院子外传来一阵嘈杂声,萧逐倏地睁开眼,眉眼间笼上警惕之色。
  他侧耳听了一阵,听出来是两个男子在和昨日姜善宁留下来的家丁说话。
  准确来说,应是吵架。
  侯府的家丁堵在院门口:“我们姑娘没有来之前,你们休想进去。”
  对面的男子语气蛮横:“我管你们姑娘是谁,我们可是奉了州牧大人的命令,今后侍候在七殿下身旁,识相的赶快让开!”
  “我们姑娘是侯府二娘子,你们岂敢放肆!”
  外头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刻,萧逐猜测那两个男子应当是畏惧了侯府的权势。
  若要问州牧和侯爷谁在朔州的权势更大。毫无疑问,是侯爷。
  镇北侯常年驻守边境,保卫边境平安,若是没有他,北狄进犯时,朔州州牧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萧逐抬手搭在额头上,已经不烧了,不过听着外头嘈杂的声响,他渐渐蹙起长眉。
  片刻,萧逐翻身下榻,全身的伤口绷紧,他面色不变,只停了一息便大步朝外走去。
  院外传来那两人好言好语的声音,皆是在说州牧大人关心七皇子的处境,派了他们来伺候。
  萧逐听得清清楚楚,在心底冷嗤一声。
  他一把将院门拉开,削瘦的身形在大雪中更显单薄,此刻懒懒的倚在门边,自嘲的笑了笑:“州牧大人日理万机,怎会有空搭理我这等卑贱之人。”
  他顿了顿,转向侯府的家丁,说道:“帮我转告你们家姑娘,多谢她昨日为我请了郎中,便与世子辱我一事相抵了,以后不要来了。”
  说完,不等四人有何反应,萧逐利落关上门,落下门闩,任他们在外面怎么喊也不理会。
  做完这一切,萧逐咬牙闷哼了几声,眼底寒光掠过,他踉跄着脚步回到屋里,脸色被拉扯得苍白。
  ……
  白天的时候,姜善宁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从府里出来,带着菘蓝匆匆朝萧逐的府邸跑去。
  姜善宁想了想,其实那并不能被称作是府邸,只是几个院子挨在一起罢了。
  院子里头的陈设又那般破落,萧逐再怎么说也是当今陛下的孩子,怎么会住在那里。等阿爹回来,她得好好问问,最好能将萧逐换到一个好些的院落中。
  菘蓝给她撑着伞,一面说道:“姑娘,您慢些,当心脚下。今日出府的时辰早,定是来得及的。”
  姜善宁点点头,拢紧臂弯中的药包和果脯。她昨日只闻了萧逐的汤药,便觉得苦涩,今日萧逐应当是醒了,给他带些果脯,这下喝药就不苦了。
  远远就看到院门前站了好几个人,姜善宁走近后,府里的家丁跟她说:“姑娘,殿下今晨将门锁了,我们一直进不去。”
  “他醒了?看起来如何?”姜善宁顺口问道。她站定后跺了跺脚,将药包和果脯取出来,掸了掸上面的落雪。
  家丁回想早晨见到萧逐时的情形,说道:“殿下像是恢复好了,今晨出来时瞧着步子稳健。”
  姜善宁目光转了转,瞥见一旁的两个护院,是两个生面孔,她警惕问:“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护院赔着笑:“二娘子,我们是州牧府中的护院,奉了州牧的命来此侍候七皇子。”
  “州牧的命令?”姜善宁眉头蹙了蹙,上下扫视他们一眼,心里觉得奇怪。
  朔州州牧和她阿爹共同守护朔州百姓的平安,但是两人来往甚少,这次萧逐来了鄞城不久,他就派了人来此,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什么旁的目的。
  姜善宁收回视线,走上前推了推院门,纹丝不动。她凑近在门缝中瞧了眼,只能看到白茫茫的院落。
  她试着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动静。
  姜善宁放下掌心,不死心的又喊了几声,心里想萧逐该不会是又晕倒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姜善宁心中惴惴不安,她将怀里的东西塞到菘蓝手中,转头在院墙外走来走去。
  院外隔几步就栽着巍巍耸立的老槐树,其中一棵和院墙里的光秃秃的枝丫连在一起。寒风一吹,簌簌作响。
  姜善宁拍了拍树干,粗壮遒劲,她仰头看了眼院墙,其实并不高。她从小身子骨强健,翻个墙当然也不在话下。
  说干就干,她挽起宽大的袖摆,正要扒着树干爬上去时,菘蓝瞪大眼,连忙拉住她的胳膊,忧心道:“姑娘,您怎么能翻墙,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您和我都少不了一顿责罚。”
  原本就是偷偷来这里,若是姜善宁不小心磕着碰着,这可如何跟姜夫人交代,菘蓝急的紧紧抓住她不松手。
  姜善宁一直惦念着萧逐,生怕他出什么事。她道:“你放心,我就进去看一眼,不会出什么事的。”
  菘蓝一个没留意被姜善宁钻了空,转眼就见她灵活的扒着树干,没几下就翻到了墙头上。
  枯枝交缠,晃动不已,姜善宁抓着一根树杈往下看,扬了扬下巴:“菘蓝你看,我就说没什么事吧,你先把东西递给我。”
  事已至此,菘蓝只得说道:“姑娘您小心些,您先翻过去,落地了我给您将东西扔过去。”
  姜善宁忖了片刻,手里拿着东西确实不好翻墙。她低头看了眼地面,有些高,但是箭在弦上,她正想硬着头皮往下跳时,余光倏地瞥见不远处的廊下,立着一道玄色的身影。
  她抬眼看去,萧逐负手而立,狭长的双眸微眯,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姜善宁眼睫颤了颤,顿时觉得不知所措,她双唇微张,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手掌撑在满是冰霜的墙头上,一个不稳摔了下去。
  “啊!”姜善宁惊呼一声,摔得头晕眼花,院墙外的菘蓝急忙问道:“姑娘,姑娘您摔倒哪了?要不要紧?”
  姜善宁趴在地上缓了好久才起来,回了菘蓝一句后站在墙角。她忐忑地向萧逐看去,拽了拽衣裙,唇角扯起一抹笑意:“殿下。”
  ……
  第6章 闯入
  萧逐自清晨回房后一直坐在榻边,分明知道姜善宁今日是不会来的,但不知为何,心底却升腾起一丝希冀。
  从未有人和他这般和善的说过话,昨日姜善宁说明日再来的话语一直萦绕在耳畔,他垂着眼眸,摩挲着掌心裹缠的白布,静坐不语。
  不知等了多久,院墙外隐约传来她清甜的嗓音,萧逐怔了许久,不敢置信她竟然遵守约定来了,他只当她是随口一说。
  萧逐一时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作何想。他这样在永京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皇子,来到鄞城竟然能得到旁人的关怀吗。
  难道她不知道永京城中对他的传闻吗。
  思及此,萧逐摇了摇头,将心底那一丝怪异的想法压下去,他绝不能因为这些失去警觉。
  姜善宁来此,定是和她兄长又想了什么好玩的法子想要整蛊他。
  萧逐耳力很好,听到姜善宁要翻墙进来,这才起身朝外走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小姑娘鲜活的模样。
  她侧着身子坐在墙头上,眉眼弯弯,身上穿着朱红色的大氅,在满是雪色的院落中极为耀眼。
  他的脚步不由顿住,看见姜善宁不小心摔在地上,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心下突突一跳。
  紧接着姜善宁尽管局促不安,却还是扬起笑容唤他:“殿下。”
  凛冽冬日里,她像一团灼人的焰火,不由分说闯进他的领地中,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他本不想与姜善宁有过多的纠葛,他自小一个人独行惯了,身旁却陡然闯进来一人,叫他觉得一切隐隐失了掌控。
  “殿下,殿下?”
  耳边一声声轻唤拉回萧逐的思绪,他抬眼直直望过去,姜善宁一瘸一拐的朝这边走来。
  她脆生生说道:“殿下,我方才敲了许久院门,您一直没有回答,我担心您会出什么事情,这才翻墙进来了。”
  她似乎是匆匆赶过来,又摔倒在地上,鬓发有些松散,气息不匀。白皙的脸颊上漾着淡淡两团红晕,红唇微张着细细喘气。
  萧逐一语未发,他的目光落在姜善宁的脸上,一寸寸扫过。
  姜善宁被他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她暗自揉了揉摔疼的后腰,快步走到廊下,看到萧逐玄色的衣角飞扬。
  怎的又只穿着一件单衣,难道不冷么,姜善宁脑海里冷不丁冒出这个问题。
  她缓缓抬起头,一点点看上去,萧逐本就身姿颀长,又站在廊上,比她高出许多。
  姜善宁仰着头,看不清萧逐的神情,试探着问道:“殿下,您恢复的怎么样了?”
  萧逐垂眸,眼底映着一片白茫茫的雪色,其中一道红影明显。
  “对了,我还给您带了风寒药和果脯,这样您喝药就不苦啦。”姜善宁等了许久不见萧逐说话,她忽然一拍脑袋,指了指院外的方向,说:“在我的丫鬟手里拿着,我这就给您拿进来。”
  生怕萧逐不同意,姜善宁说完后立刻转身朝外面走去,步子太急,走到一半甚至踉跄了一下。
  尾骨还泛着酥麻的感觉,姜善宁顾不得那么多,连忙跑出来,将门闩打开后,朝外面人说道:“菘蓝,快将东西给我。”
  “你们先在外面等等,若是冷了就去旁边的屋子里避避风。”
  院门一开,州牧府的两个护院立马挤上来,姜善宁伸手拦住他们:“你们做什么?”
  两个护院对视一眼,又是先前的那番说辞。姜善宁回头看了一眼萧逐,他站在廊下,沉沉目光和她触碰在一起。
  这两个护院毕竟是州牧派来给萧逐的,萧逐便是他们的主子,她没有理由代替萧逐处理他们。
  但是今日好不容易和萧逐能有一些相处的时候,可不能叫这两人给破坏了。
  姜善宁守着院门不让他们进来,“你们二人也先在外面候着吧,唤你们了再进来。”
  说完,姜善宁抱着怀里的东西关上门,朝萧逐走过去。
  “殿下,您今日还没有喝药吧?我现在给您熬药。”姜善宁站定,扬了扬手里的药包,不等萧逐回答,径直走到轩窗下。
  轩窗旁挂着一个简易的药炉,下面搭着几根木柴。这是昨日姜善宁摆在这里的,她怕萧逐不放心外人煎的药,索性将其摆在房间里,这样萧逐一眼便能看到,也不怕旁的人做什么手脚了。
  姜善宁把药草倒进药炉中,手脚利索的生起火,她始终没有抬头直视萧逐,但她清楚的察觉到萧逐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刺背。
  木柴燃烧着,没一会儿屋子里就暖和起来,姜善宁穿着大氅,身上很快就出了薄汗。
  风寒药得煎上一会儿,她站起身脱掉大氅,慢慢环视了一圈屋子,看到萧逐抱臂倚在门口,她这才意识到从见到萧逐后,他一句话也未说。
  姜善宁顿觉不安,她怀里抱着大氅,两手在衣裳下绞在一起,半晌问道:“殿下,您不冷吗?”
  话一问出口姜善宁就紧张起来,方才她看了一圈,屋子里并没有衣橱,摆设也十分简单,萧逐看起来并没有其他的衣裳。
  所以并不是他不穿厚衣,而是没有。她也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此话便脱口而出了。
  “您若是冷,不妨将我的大氅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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