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至18
  李敏比潘志晚走了好一会儿。等她回到家的时候, 发现穆杰他们四个人已经包了很多的饺子了。
  严虹端坐在椅子上伸长胳膊包饺子, 潘志在擀皮。穆杰站在潘志的对面, 好整以暇地纠正潘志:“力气用均溜一些。”
  正在包饺子的小艳,见她进屋包完手上的饺子,就问严虹:“虹姨,我先去煮元宵了?”
  “去吧。” 严虹答应一声,然后放下手里的成品,又拿起一个面皮,问:“敏敏怎么才回来?”
  “我都要换衣服了,来个一个找我的女患者,我只好干完活再回来了。哎呀, 你们包了这么多啦?”李敏往饭桌上扫了一眼,抱着大衣送回次卧,去洗了手, 过来一起包饺子。
  穆杰面前的案板上,放了一叠已经擀好的饺子皮, 上面还盖了一块湿纱布。而潘志面前还有十来个剂子等待擀皮。
  严虹见李敏疑惑, 笑着解释道:“他俩比赛,你家穆杰是两个剂子摞起来擀。潘志去年才学会擀饺子皮的。所以就输得这么惨了。”
  穆杰耸肩, 做恍然大悟的表情,安慰潘志说:“你去年才学会的啊。那你擀得相当不错了。胜你不武。”连说两个不武之后,他也开始包饺子。他边包便问李敏:“是什么病人啊?”
  “就是那天那个二厨的媳妇。我给她开了住院手续, 把人交给普外的陈大夫了, 明天我再跟梁主任说一声。基本能确定是肝癌的。县城的ct机拍的片子太模糊, 要重新拍。如果要在我们这面手术的话,所有的检查都要重做。血尿常规都是元旦前后的。”
  严虹问:“什么地方的二厨?”
  “就是上回要带你去吃饭的那家,他家的饭菜味道不错。那天我和穆杰登记回来,从他家的门前经过。原本说了患者正月十五以后过来。我刚才听小艳说煮元宵?今天是正月十五啦?我都忘记了。”
  “是啊。小艳不提醒我,我也忘了。哎,你这回不当住院总了,是不是应该能轻松点儿了?”
  “哪里会啊。不提那些预约到三月份的手术,那都排好了是每周4到5台的。就那俩烧伤的,就能把我困住了。”李敏把自己上、下午忙乎的那些事情拿出来分享。
  然后她跟严虹磨叨:“你看,如果明天顺利的话,上午能完成这俩削痂的手术。若是削痂后出现什么休克等反应,不顺利的话,那就不好说了。没准晚上还要在科里抢救的。
  那俩烧伤的病室里,前天我就都预备了全套的抢救药品,包括气管切开包。就差呼吸机了,不然就是一个icu的单间。彩虹儿,我跟你说,搞不好未来的一、两个月内,这俩烧伤患者每天会占据我一半的精力。”
  “管烧伤的是累,还绑人。我看你前年管烧伤的患者,连着好几个月的,就没得闲过。怎么这回烧伤患者又给你了?不是应该归创伤外科带急诊病房去吗?”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没带过去啊。唔,可能是太重了,不好随便换地方吧。烧伤患者的环境要求挺高的,不仅有温、湿度的要求,还有里外间的要求。
  再说我们科里不是我管,就是潘师兄和郑师兄他俩管了,但他俩都说自己没管过烧伤的。那陈院长把患者交给我了,我就得管好了。没办法的。”
  “我是真没管过烧伤的。我们那儿有专科的烧伤医院,患者一般都往那边去了。”潘志解释:“真一点儿经验也没有。”
  李敏就说:“其实管烧伤患者倒也不难,就是要注意的琐碎事情多。不说累人,稍微有什么细节之处没注意到,可能前面十天半拉月的努力就白费了。尤其到了该植皮的时候,更是不能错过时机。说早晚查房两次,就真的得认真查房两次的。”
  严虹附和李敏一句,接着用庆幸的语气说:“幸好没让我去外科,我可没你这么能吃苦、能熬得住。咱们省院不说别的科是不是有你这么能干的人,但是觉得肯比你更能付辛苦的还是没有的。”
  “唉,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你知道我原来想做妇产科的。赶上前面的外科女大夫退休,被分去外科了呗。偏咱们这一届都直接管床了,要不是有那个破天荒一般存在的创伤外科,都赶到一起了,我也未必有机会能管着烧伤患者的。”
  潘志问李敏:“你明天要开两台削痂?”
  “嗯。第一次试探看看,看看两个患者身体的耐受度。以削痂为主。若是可以周五就再来一次。下周是必须要切痂的,不然接下去到了发生痂皮下液化的时间段了,不切,病情转归将不可控。”
  “可以去看吗?”潘志热切地问。
  “可以啊。我开完手术通知单了,各要了五套洗手服。预备了上下午连台做手术的。都余了一套。那个郑师兄要过去看,我答应让他看一台。给你留了一台。你明天去看,没问题的。”
  “那可先谢谢了。”
  “不客气。”
  手术室护士长的新规定,手术通知单上除了必须要填写的术者、助手等人外,还要标明参观的人数。按数量给准备洗手服。没标明的不再给参观者衣服,同时也不让进手术间。
  几个人一起动手包饺子,一会儿就全包完了。穆杰和潘志把两块面板整个端去厨房,李敏把垫在饭桌上的几条毛巾拾掇起来。
  “哪来的这么多新毛巾?”
  小艳过来说:“我和穆叔才买的新毛巾。敏姨,这个你给我,我知道哪个颜色是给你家的。”
  “你跟他一起逛街了?不害怕他了?怎么卖这么多,便宜啊?”
  小艳抿嘴一笑说:“我跟在他身后跑,顾不上害怕了。这是菜市场推车卖的,十块钱六条。”然后拿着那些毛巾去厨房了。
  “来,一人先吃几个元宵,然后咱们就吃饺子。”俩男人一人端了两碗元宵过来。
  “小艳呢?”
  “她在厨房下饺子呢,给她留了一碗。”
  李敏一边吹元宵汤、一边跟潘志说换班的事儿。潘志立即就应下了。“你放心回去,周末我可以帮着你看那俩烧伤的患者。”
  潘志跟着李敏去看了两次换药,对那俩烧伤患者有了大概的印象。
  “那先谢谢啦。”李敏谢过潘志,又满是遗憾地跟严虹说:“往年听说南湖公园有灯会,一直没去看过。我们科里的陪护说今年还有灯会。可你今年这样又没法去看了。不然咱们四个打一辆出租车去看灯多好。”
  严虹被李敏说得活心了,但她摸着肚子犹豫了一下说:“你跟你家穆杰去看吧,我和潘志明年再去。”
  “对,我们明年抱着潘安去。”潘志看到严虹脸上的遗憾,赶紧安慰一句。
  “潘师兄,你可拉倒吧。几个月的孩子你抱出去看灯,冻着了呢。”
  “嘿嘿。”潘志笑了一下。
  “他欢喜傻啦。”穆杰给潘志盖章。
  潘志点点头说:“我理解你也想欢喜傻了、却暂时还不成的心理。”
  李敏和严虹交换一下眼神,这俩人怎么了?小艳端了两盘饺子过来,及时地岔开了俩人的“针锋相对”。
  吃完饺子严虹就说:“小艳你在这儿收拾了,我们回家了。敏敏,你们看灯去吧。你记得早点儿回来,太晚了车少。”
  “好。 ”
  *
  穆杰见李敏安排了今晚去看灯,他是既高兴又不大想去。高兴的可算是严虹他们一家走了,把家还给了自己和敏敏。看灯,那有什么好看的。那有灯下看美人好!
  但是看李敏兴致勃勃的,他便默默地切了一大块姜丢到电饭锅里,调到煮粥的那一档,还对催自己快点儿的李敏解释:“这个给你回来烫脚的。”
  好吧。那就不催你了。
  俩人到正门搭出租车过去,单程30元,往返50元。那司机很热情地游说他俩:“到时候我可以在南湖公园对面等你们的。不然等灯会散场了,哪里都是人,很难打到车的。”
  穆杰就与他聊天:“灯会几点结束?”
  “十点半。再晚也没人了。你们现在这个点过去好,到哪儿也就刚过7点钟,人少,你们可以消停地先逛一个小时。听说晚上八点正,还要在湖面放烟花呢。你们可以先找个好地方看。”
  穆杰和他一路聊到南湖公园门口,到底是没有约定返程也用他的车。南湖公园门口的出租车太多了,到时候上哪儿找人去。
  门票5元!
  售票处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五六个售票窗口都打开了售票,但是每个窗口前都排了不短的队伍。排队的基本都是年轻的小伙子,站在他们身边陪着的年轻姑娘,与其关系多数看起来是情侣,或者是结婚不久的小夫妻之类的女人。
  李敏就听侧面的一对小夫妻在说:“白天不要票的。晚上怎么还要起门票了。”
  那青年男子的说话声音还挺大的。
  李敏身后的那个女人就嘀咕:“白天能看到灯么?”
  不想跟着她在一起的男人,很认真地说:“看是能看到,就是不会通电也不会点蜡烛的。”
  “那看个什么劲儿?!”
  “是啊,所以咱们晚上来看了。”
  李敏跟着穆杰走到窗口了,售票员透过玻璃窗看一眼买票的穆杰,问:“带了军人证了吗?”
  “带了。”穆杰把证件递过去。
  窗口里的女人招呼身后的人过来看证件,然后递还给穆杰,里面夹了五块钱、一张门票。她对穆杰说:“军人免费,你直接拿军人证进去就可以了。下回再来不用排队的。最左面的窗口有军人优先的牌子。”
  穆杰接过证件,朝里面道谢。
  站在他身后的小伙子往窗口递钱:“两张。”还不忘瞪着眼睛看穆杰说:“行啊,哥们有优先窗口不去在这儿排队。”
  穆杰笑笑,拉着李敏去入口。
  “糖葫芦、糖葫芦,一块钱一根。酸甜可口的大山楂。”此起彼伏的喊声,让南湖公园的大门前,喧闹得如同菜市场。那些挤在想入场的、一对对年轻人中间的小贩,让人不得不避让他们、尤其是那扎满糖葫芦的草把子。
  “吃吗?”
  “不吃。这么多人,太脏了。”
  俩人跟着人流进门,穆杰摘了手套,把李敏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兜里,俩人十指相扣。“这么多人,可别走散了。以前没来看过吗?离你们学校远?”
  “不远。只是黑灯瞎火的。我天黑了不出门的。”
  迎面是一个巨大的经典的孙悟空造型,契合92年的属相。那金黄的衣饰、虎皮裙、两个红色灯泡充作眼珠,一手提着金箍棒、一手遮在眼前,那金鸡独立的远眺姿势,无声无息地提醒游客,今年属猴啦。
  由于是属猴,那一路的灯笼里就没少了《西游记》的人物。除此之外,看来看去的,李敏发现也还是那些传统的走马灯,木呆呆的鲤鱼荷花灯。即便是冰灯,由于有五彩的灯光在闪烁不停,要不是冰灯边上有说明,好多都猜不出是什么灯。
  穿凿附会得太厉害!
  “咱们往那边走。指示说那边湖面放烟花。”
  八点整。大喇叭开始广播了。似乎在说着什么第多少届迎春灯会现在开幕。然后不知道是谁说了些什么,反正那音响的效果令人哭笑不得。
  终于远处的湖面上,沉闷的声响后,一道尖锐的红光耀眼,发出刺耳的鸣叫声、窜上了墨色的夜空中,然后瞬间分裂成无数小小的光点,绽开的光点在虚空构成了一朵大大的菊花。璀璨靓丽,照亮了夜空,把它笼罩的冰面都映衬成灰红。
  不等这第一朵烟花的灿烂完全消退,一朵又一朵的各色光团,拖着长尾冲进红色的菊花里。刹那间炸开成各种颜色不同、大小也差异悬殊的菊花。这些竞相绽放的烟花,黄的、粉的、绿的、蓝的……构成了五彩斑斓的画面。
  而最初的那朵、夺去所有人注意力的那朵红色菊花,静悄悄地被湮没在彩色的花海里、不知不觉地消失不见了。
  李敏靠在穆杰的怀里,他们的身边站着的全是一对对的年轻人。耳朵里就没少被灌进了:“哇,真漂亮。”
  “哎,你看那个蓝色的,有蓝色的菊花吗?太好看了。”
  惊叹烟花美丽的窃窃私语、不绝如缕。
  李敏仰脸看着夜空,目不暇给地凝视着半空中那些瞬间绽放出来的极致美丽,她突然间想起看过的一本小说《她比烟花寂寞》。整本小说看完,她当时不理解作者要表述的是什么。
  女主人公抛夫弃女、奔着自己的理想而去。理想实现了,一方面是豪门的夫家——“她去世的三天前、我们还有说过话”的丈夫;另一方面她还有一个正当青春、与她女儿年龄相仿、无比恋慕她的情人,偏作者在字里行间,生生塑造出一种她是孤寂的感觉来,告诉读者她是苦闷的、悲凉的。
  她凭什么呢?李敏不理解。如日中天的工作,那么好的事业,为什么会为一个男人的离去而心碎猝死。
  因为不理解,李敏曾把那本薄薄的册子又翻看了两遍,最后给女主人公盖上了“矫情”的结论。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小说里的一些片言只语:“真正的男人,是保护女人的男人,一切以她为重,全心全力照顾她心灵与生活上的需要。”
  而与严虹的莫逆相交,让她知道生活的需要,可以由另一种方式来解决。至于心灵,需要……
  “在想什么?”穆杰的问话把李敏拉回到现实中。他很奇怪,明明第一朵烟花炸开的时候,李敏是那么地欢喜,可转瞬间就是魂游天外的寂寥。
  “我们回去吧。”李敏意兴阑珊。再好看的烟花,都只是刹那的美丽,最后都要把天空还原给夜色。
  “好。”
  烟花刚刚开放没多久,四处都是奔着湖边而来的观众。
  “我们往哪个方向走。那是我们来时的路。”李敏指着左手边。
  “跟我从这边走,这边更近。你信我的。”
  果然,俩人很快就回到了与入口处平行的出口。
  “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直觉。我们刚才进去的时候,一直在跟着灯展转圈。你闭上眼睛想一下,就知道来的时候是怎么绕湖而行的了。”
  李敏等上了出租车的时候,试着闭眼想了一下,她还是没能想明白。回到家里洗完脸之后,她一边泡脚一边把自己的疑惑说给穆杰。
  穆杰拿了一枝铅笔,在李敏的练习本上画出晚上看灯所走过的路线。每一盏灯的距离、走了几步、转了多少角度……
  “所以,我们回来的时候,从这里是最近的。”
  李敏在震惊之余,结结巴巴读问:“可是,可是穆杰,你真的有看灯展吗?”
  “有啊。我看到你喜欢那双层的走马灯,要知道你喜欢我今天就给你做一个了。今天那个是两个小电机带着转的。一个正向一个反向。
  而我们传统意义上的走马灯,是利用蜡烛燃烧造成的热气上升、带动里层灯筒转动,看起来。”
  “你会做?”
  “会啊。很简单的。材料是株杆、气密钉、偏厚白纸、还得有几张薄的白纸、再加上蜡烛。你等我明天找来材料给你做一个。”
  “然后咱们在那上面画上黑色骨架、红色的骷髅头。怎么样?”李敏两脚兴奋地啪嗒水。“你明天赶紧找材料啊。哎呀,我好久没画骷髅了。”
  穆杰对走马灯的图画内容,简直不能接受。“那样的走马灯!你准备挂那儿?”
  “自然得挂阳台上了。蜡烛燃烧的时候需要空气。咱们这关门关窗的,不放阳台上,蜡烛的味道很久散不出去的。”
  “挂阳台上?你不怕吓着了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