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他没理人。
  纵使没有得到有意义的应答,林痕往外走的脚步还是轻快了不少,关上门,红线就跟着他的动作扬了下,尾端扫过皮肤,痒痒的,很舒服。
  风雨来得狂,也走得快。
  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明亮皎洁,洗过一般。
  林痕指尖勾了下顺滑的红线,没回客房,而是循着记忆往刘通的房间走去。
  夜已深没错,但子时还未到,他只是把人叫醒教他打个梅花结而已,刘管家不会生气的。
  次日清晨,颜喻刚走到膳厅门口,林痕就迎面走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习惯,两人都在府中时,便默认会一同吃饭。
  林痕身穿天青色云纹常服,漆黑的头发尽数收拢脑后,秀眉舒展、目光炯炯,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贵气模样。
  走动间,系在腰侧的平安扣微微晃动,下面坠着一个标准的梅花结,穗子火红,格外夺目。
  颜喻挑眉,没想到这么快就系好了。
  一旁的刘通眼底乌青,正无精打采地招呼下人布菜,见到林痕,抱怨道:“林公子倒是精神不错,昨天三更半夜把我一个老头子从床上拽起来,偏要我教他编穗子,我嫌他学得慢,想着我替他编,没想到他还挺倔,非得学会了自己亲手编,这一折腾就是半夜。”
  颜喻失笑,道:“竟是这样。”
  “可不,”刘通打了个哈欠,倒也没真生气,道,“精细活最难为人,一会儿这忙完老头子我还得去补个觉。”
  颜喻点头,很是赞同。
  “不过,那红线是哪来的,当时不是全用上了吗?”刘通疑惑,红线是后来求的不错,但穗子是他亲手编的,没道理记错。
  “随便拿的,哄哄小孩。”颜喻压低了点声音回答。
  刘通了然,不再往下问。
  恰好林痕来到桌边,他先是朝刘通道了谢,又帮颜喻舀了碗汤,随后自然地坐在颜喻对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痕在颜喻面前的时候,动作大方了不少,款款自然,越发有贵族子弟的风范。
  林痕身高又往上拔了点,脸上也有了肉,和半年前消瘦的样子判若两人,颜喻漫不经心地瞧着,对自己养出来的少年越发满意。
  昨晚林痕离开后,他一个人又想了不少,思考自己,也思考林痕。
  不可否认,昨天抉择之时,他的确心软了,生出了些类似于不舍的情绪,这应该是正常的,就算是养个宠物,这么长时间,也该有感情了。
  或者说,林痕本就是他养在身边的宠物。
  乖巧听话的少年,他乐得宠着,时不时给点甜头纵容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林痕别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27章 “还是有点趣味的”
  舒适的春天总是过得极快,夏季也在闷热中行至尾声,第一场凉雨突至,拉开秋的序幕。
  傍晚还是有些冷的,颜喻百无聊赖地翻着本书,坐在院中的凳子上想。
  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两天,才在这个傍晚止住势头,今天江因因为背书的事闹了脾气,他冒雨进宫哄了半天才勉强消气,撅着小嘴向谢太傅道了歉。
  这段时间政事不多,他没着急回去,而是绕到了林痕这来。
  他到时,林痕正在看书,浓黑的睫毛垂着,神情专注,连他什么时候走近的都不知道。
  等察觉时,他已经坐在了林痕对面。
  最近这几月造访的次数有点多,林痕就把以前吱扭作响的凳子换了,弄了个新的,又在上面铺了个棉垫,坐着还挺舒服。
  令人困倦的下午在两人闲聊中过去,见颜喻暂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林痕就准备着生火做饭。
  这边没有专门的厨房,锅就架在墙边两棵粗壮的老槐树中间,有个简易的木棚罩着,遮点风雨,勉强不算露天,让林痕即使在风雪天也能弄点吃的,不至于无声无息的饿死。
  明明是个大而荒的冷宫,有林痕打理,倒也不怎么荒芜。
  只是偌大的院子还是很空旷,除了那两棵槐树,再没有像样的花草。
  院中有两条铺了石子的小路,一条由西宫正门通往房门,另一条则是连着房门和那口简陋的老锅,第二条路明显铺得没有技术水平,应该是林痕自己弄的,就是不知道这孩子从哪整来的石子。
  剩余的土地长了些刚成形的小草芽。
  初秋已至,新生的草芽生命力并不旺盛,嫩绿中混着秋意的黄,简简单单点缀在褐色的湿土中,虽不及精心打理的花园赏心悦目,倒更容易让人平静下来。
  颜喻翻看着林痕还没看完的书,时不时瞧一眼被锅下的火簇映得面色发红的林痕。
  烟火气蒸腾,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书是颜喻早就看过的,通篇冗杂的大道理,密密麻麻的小字让人头疼,唯有林痕写在上面的笔记可以一看。
  少年的字不错,俊秀飘逸又收放自如,和他人一样,分寸感刚刚好,时不时越界一下倒也不让人烦,挺新鲜的。
  这或许也是他能留林痕在身边这么久的原因吧。
  颜喻兴致缺缺,又草草翻了几页就把书扔到一边,踱步到林痕身后。
  林痕见状,回屋给他搬了凳子来。
  不久前还在天际流连的太阳彻底落下,只留下一点淡黄的余韵,掩在云层后,还不如灶膛中的火苗明艳。
  火光渗出丝丝暖意,林痕看着人,心中暖流涌动。
  他挪了挪小凳,靠近颜喻些许。
  颜喻在打量冒着白烟的锅沿。
  “米粥得小火慢煨,不然米粒会很硬,也不香,还得等上一会儿才好。”林痕以为颜喻饿了,他掀开锅盖用木勺搅了搅鼓着小泡的米粥,细心解释道,“就是光有白粥太寡淡了,反正时间还早,这正好有肉,一会儿还可以混着青菜炒一炒。”
  颜喻不饿,他只是远远闻见清甜的米香,以为做好了,过来瞅瞅,没想到还得再等一会儿,粥需要小火慢煨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曾下过厨,不了解里面的度,更遑论炒菜。
  林痕倒挺明白。
  “你很懂做饭?”颜喻盯着柴火上跳动的火光问,这不是林痕第一次做饭给他吃。
  林痕第一次给他做的是清汤面条。
  当时还是盛夏,一场雨来得突然,雨势浩大,豆大的雨滴砸得脸生疼,当时他还在林痕这边,走倒是能走,就是不太值当。
  于是林痕自告奋勇给他做了顿饭,清汤面条,他在一旁看着,做得不错,但他只当林痕瞎猫碰上死耗子。
  毕竟步骤只是揉面切条扔锅里然后捞出来,很简单的样子,他觉得他也能做好。
  那晚他们两人还做了一场,就在林痕的房中,床很硬,铬得他背疼,但胜在环境新鲜,感觉意外得不错。
  就是清理起来有点麻烦。
  后来他时不时在这吃顿饭,林痕也有了常备食材的习惯,也正是因此,内务堂也不敢再苛扣这边的吃食。
  “不能算懂,只是做得次数多了,有点经验。”林痕说着,脚踩住一根稍长的木棍,一手用力将其掰成两段,然后将短一点的那段扔到火中,接着用一根看着烧过很多次的木棍在锅底搅了两下,让火烧得更均匀。
  很熟练的样子,颜喻心想,反正要是他的话就直接一根塞进去,等前面烧完了后半段自然就可以推进去了。
  林痕回头就看到颜喻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锅底,很轻地笑了下,把手中的另一半木材往前递了递,问:“还是有点趣味的,大人要不要试试看?”
  颜喻瞟了眼林痕带着笑意的眸子,应该会是很新奇的体验,他的确挺想试试,但还是矜持着没有动。
  林痕见状嘴角划过一丝淡淡的无奈,两人相处快一年,他也从中摸出了点规律,此人位高权重是不错,却和朝中迂腐的老臣恰恰相反,颜喻其实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只是碍于身份和处境,他必须摆出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样子,因为只要他暴露出哪怕一丝的弱点,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东西就会咬住不放,直到把颜喻从高位上拉下来撕碎为止。
  他看得清楚,颜喻只有在面对亲近信任的人的时候才会卸下防备,比如江因比如容迟比如刘通。
  至于自己,勉强沾上一点边,有时候能窥探到对方矜贵傲娇偏又好哄柔软的一面。
  像只矜贵的猫,爪子很锋利,挠人也疼,可若是哄好了,它就会咕噜着翻个身,容许你揉一揉软乎乎的肚皮。
  “那大人可以先帮忙照看着火势吗,内务堂送来的肉是一整块,我得去切,然后再把菜洗一洗,若是等粥好了再去可能会太晚。”林痕说着,摆出苦恼的神情。
  颜喻垂下眸子,看了眼林痕手中的木材,顿了片刻,接到手里。
  “谢大人,”林痕适时出口,“看着火小了就往里放些柴火,火大的话就停一停,把柴火往外抽点或者用那根棍子捣几下。”
  颜喻顺着林痕的指示看过去,矜贵地点了下头。
  “那辛苦大人啦,我去准备要用的食材。”
  这话倒也不是说辞,他快步进屋,用最快的速度把东西准备好,回来时就见颜喻正对着锅底皱眉头。
  而不远处有一抹黑影,在他看过去的瞬间闪到了墙后。
  是传消息的暗卫。
  应该是要紧的事,不然不会追到这儿来禀告,林痕眸色暗了暗,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蹲在一旁摘菜,没有往前靠。
  “你是几岁学会的做饭?”颜喻依旧专注地盯着火势,头也不会地问。
  “应该是……十岁左右吧。”林痕想了想道,时间太久远,他都有点记不清了。
  “十岁,”颜喻重复了遍,“你那时候有灶台高吗?”
  好直白的疑惑,林痕抬头,看坐在矮凳上和灶台差不多高的颜喻,回答:“差不多吧,我记得当时要搬个凳子站上去才能看见锅里的东西。”
  陆伏烟疯的时候,他还没有八岁,刚开始林修溯的态度并不明显,下人揣摩着,不敢真对他们不敬。
  没过两年,他们母子就被彻底放弃,下人最会见风使舵,又因为他母亲精神不稳定,都跑得远远的,后来见捞不到油水,又开始落井下石。
  刚开始他还会争,只是他每争一次,那些人就会报复到陆伏烟身上,他做不到时时看护,就只能忍辱吞声。
  “……当时的处境很不好,就只能自己摸索着弄,食材是当了我娘的嫁妆买的,做出来的东西很难吃,不是太生就是糊了,好在能吃。”
  摘好菜,用井水淘了两遍,林痕挪到颜喻身后,看了眼锅底的情景。
  火苗缩成小小一簇,渐渐微弱。
  颜喻手中拿着木材,却不放进去,他跑神了。
  是因为刚刚暗卫传来的消息吗?
  林痕心绪一沉,打起精神道:“大人或许不知,我第一次炒的菜是白菜炖肉,肉是卖菜的大娘看我可怜送的,很小一块,我拿到后特别高兴,只想着终于能碰荤腥了,却忘了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熟,于是就把夹生的菜端到了桌上,一顿饭吃完,我娘还好,我的肚子却是疼了一整夜。”
  正说着,颜喻扔下柴火转头看他,脸色被火光映着,蒙上层暖意,鼻尖不知何时蹭上了灰,很浅一个黑点,趁得皮肤格外白。
  林痕抬手试探,颜喻没有阻止。
  指腹很小心地蹭上去,抹掉,收手时抬眼,撞进颜喻黑沉似水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