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公尚过大笑,倒也没有推辞,寻个瓶子将土装进去,又接过长命锁,不再多言,而是轻轻挥手,“有缘再见。”
  话音落下,他翻身上马,唯有一杆银枪相伴在身侧,没有丝毫迟疑的纵马而去。
  目视着那道渐渐离去的背影,陈广终究没有忍住,踏前一步,高声喊道:“苟富贵,勿相忘!”
  声音自漫山遍野间传荡开来,群山应和,似乎整个天下都是这样的声音。
  隐隐约约间,陈广听到一字自风中飘来。
  “好!”
  身影远去,天地无尘,山河有影。
  二人站在那里良久,心中明白,这一去啊,再想相见怕是难了。
  “这位好兄弟……不是一般人啊!”
  良久之后,陈广站在那里,幽幽道。
  “是啊。”
  吴胜微微点头。
  正是知道这一点,他们才没有过多的挽留。
  有些人只是初见,便明白其不同寻常,能够有幸共走一段路都是难得。
  目光仍旧注视着远方,似乎那人还未远离此地,吴胜感慨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燕雀鸿鹄一相逢,归期自有无定数。
  “切,燕雀也有燕雀的活法!”
  陈广撇了撇嘴,“走了。”
  燕雀,也有燕雀的活儿要干,不能总是盯着鸿鹄想当然。
  ……
  快马奔驰,一路上公尚过再未耽误半点时间,归心似箭。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看到了太多的苦难,有太多想说的话憋在心间。
  这份收获弥足珍贵,也终于让他认识到了大月究竟处在何等危难的地步。
  万寿仙宫,如今差不多也要修建好了吧?
  但愿此事过后,再无别事消耗民力,让这大月生活的千千万万的子民啊,休息休息吧!
  皇都在望,公尚过的表情却也愈发严肃。
  真正进入皇都之后,他却并未去第一时间找墨丘或者顾担,反而是来到一处客栈前。
  见到他之后,掌柜连忙将他带到无人的包厢,拿出一封信件。
  “公子,这是三天前就递过来的。说是十万火急,您始终不在,老奴我也不敢打开看……”掌柜的如此说道。
  “十万火急?”
  公尚过眉头皱了起来,十万火急,那就只能是战事。
  难不成,张将军还能大输?
  接过信件,擦去火漆,拿出书信,公尚过彻底僵在了那里。
  第75章 英雄多苦
  宗明帝三十七年春末,张将军谴兵十万众与羽州边境,与大青军队厮杀。
  初大胜,大青指挥使刘轩启近乎丢盔弃甲而逃,张将军率兵追杀,斩敌万余人。
  后大青指挥使刘轩启于横截山脉聚拢残兵败将,得到斥候汇报消息的张将军当机立断,决定一战定乾坤。
  然而,当大军迈入横截山脉之后,竟被大雍、大越、大祈军队围困!
  疲惫不堪的大月将士自然不是以逸待劳的联军对手,在一众亲卫拼死护送之下,张将军身中数箭,重伤垂死,勉强得以逃出生天。
  可大月的十万将士,最终杀出包围圈的,仅有寥寥千余人。
  公尚过的目光扫过书信。
  一遍,又一遍。
  手掌已不知何时捏在了一起,凶猛的力道像是要将指甲都掐入肉中,青筋暴跳,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心绪恍然间砸入心头。
  分明是站在地上,整个身子却像是不断的在向下滑落、滑落……似是要一直坠入到无底的深渊。
  “大雍、大越、大祈……还有大青。”
  公尚过目光茫然,“四国联军,一同征伐?”
  “公子,你怎么了?”
  掌柜的并未看过书信,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消息会让这位向来气度沉稳、泰然自若、从容淡泊的少主显露出这般茫然无措的表情。
  公尚过没有理会,或者说,他好像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不知怎么走到了大街上,分明是皇都内,可街道上的人流却甚是稀疏。
  偶尔有走过的人也都走在道路的两侧,低着脑袋快步而去,连头颅都不敢稍抬一下。
  公尚过目光四望,身旁是千家万户用来遮风挡雨的房子。
  眼泪不自觉的自眼角滑落而下,他喉间滚动,却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连呼吸都显得无比艰难困苦,一只无形的大手篡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天地悠悠,形单只影。
  怅然泪下,情不自禁。
  不知不觉间,不知怎么,公尚过走到一处小院门前。
  意识似乎这个时候才回归到肉身,公尚过顿住,盯着那熟悉的小院大门。
  这里,他当然再熟悉不过。
  墨家武馆。
  他与墨丘、顾担初次相识之地。
  那时的他刚刚自羽州来到皇都,心中自有万丈豪情,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最好能够澄清玉宇,打翻方士,直接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直到跟墨丘比试之后,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至今,已有十五载!
  十五载的时间,一切都变了很多。
  方士无需动手,自己跑了;墨丘创建墨家,名扬江湖;大月局势动荡,危如累卵……
  可唯独这间小院,仍旧静静的立在那里,里面的人也始终都未曾变过,连看上去也像是二三十岁的模样,时移世易,里面人却始终待在那里,仿佛留住了岁月,消磨掉了刻痕,让人不自觉的静下心来。
  公尚过站在那里,似是穿越了时间,又回到了第一次来此地的模样。
  难怪墨兄总喜欢来这里坐一坐,这里,留下的不止是人,还有昔日的壮志雄心。
  他年少时的本心啊,就藏在这间院子里。
  顿了顿,公尚过整理了一番仪容,片刻之后,公尚过一如往昔般拱手长吟道:“小子公尚过,听闻此地不俗,特来拜会!”
  院中,正哄着苍的顾担听到熟悉声音后先是一愣。
  一时间,时间仿佛又穿越到了宗明二十二年那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
  金风玉露怎相逢,人间豪杰在此中!
  抬起头来,便见到一人正站在门前。
  那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眼眸开合之间自有悲悯之色,身着一袭白袍,上有点点泥浆杂染晕黄勾勒成片,无需多言,仆仆风尘自粘身。此时站立在那里,神态困苦难当,好似人间惊鸿客。
  这副模样,顾担曾在另一位外貌上与公尚过无半点相似的人身上见到过。
  像,太像了。
  将怀中的苍递给荀轲,又给禽厘胜使了个眼色,顾担走上前去,问道:“你有何事?”
  “在下公尚过,听闻墨家武馆有位神医,有妙手回春之术,悬壶济世之能,特来拜会。”公尚过开口道。
  一旁的荀轲目瞪口呆。
  这俩人是干啥呢?
  禽厘胜则是左看右看,恍然大悟,瞬间就明白了顾担眼神的意思。
  这俩人思想出了问题,必须得找墨师来一趟了!
  当即快步偷偷溜走。
  “哈……”
  顾担笑了起来,“算你有点眼光。”
  他站起身,走向公尚过,并不吝啬的给了他一个拥抱,“欢迎回来。”
  公尚过的脸上也终于添上一丝笑意,那悲悯与困苦都随之沉寂下去,说道:“好久不见。”
  一触即分,公尚过打量着顾担,按住了所有烦杂思绪,闲谈般聊了起来,“看来墨兄将苍送给你照顾是对的,几个月不见,你的身上可是越来越有‘人味儿’了。”
  “如果有个小家伙天天在你旁边搅闹个不停,你也会很有人味儿。”顾担耸肩,满脸无奈。
  二人对视着,忽然都大笑了起来。
  十五年啊,说来不过几字而已,终归不是一成不变的。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小院门前,墨丘站在那里,盯着二人面色不虞。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顾担抚掌道,“这里别的不多,酒肉总是管够!”
  说着,回到屋中搬出已是陈年老酒的断魂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