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闻安臣重重的一击掌,真相逐渐水落石出了,大少爷肯定和这案子也脱不开关系!其实很多时候,一些看似蹊跷的案子,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只要是能够掌握足够多的信息,充分还原当初的场景,就能发现不少疑点。
  就拿这件案子来说,卫氏和赵公子表现明显反常,正所谓反常是为妖,那就说明,要么是他们动手,要么他们是知情者,在竭力的掩饰着一些东西。
  闻安臣重重的拍了拍鞠孝忠的肩膀,笑道:“你这差事办的不错。”
  鞠孝忠大喜,赶紧道:“小的不敢居功,为老爷办差,是小的份内。”
  虽说这一下午奔波极是疲累,但如果能因此得到闻安臣看重,那再累些也是值得的。
  “明日,你接着出去转悠打探,不过不必刻意打探什么,就走走听听。还有,明日再帮我给老管事递个话,说我明日中午请他在福满楼吃饭。”
  鞠孝忠一怔,赶紧应了下来。
  第二日,时近中午,鞠孝忠回来回报,说老管事还是拒绝了。
  闻安臣不怒也不气,接着让鞠孝忠去传话,说晚上请,地点还是在福满楼。不出所料,老管事还是拒绝了。
  第三天,闻安臣接着让鞠孝忠传话。到了第三天的傍晚,鞠孝忠终于带回了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老管事答应了。
  “他娘的,这老不死的!架子还真是拿的大!”鞠孝忠愤愤骂道。
  其实闻安臣很清楚,想要把老管事约出来谈一谈,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因为老管事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而顾忌赵府的脸面,他肯定是不愿意往外说的。可是另外一方面,他伺候了赵言志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两人感情极深,如果就让赵言志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肯定是心有不甘,也会觉得对不起赵言志。
  所以老管事现在应该是非常矛盾,想说又不敢说。
  如果闻安臣没有发现这些蛛丝马迹,如果没有他这个‘官府中人’不断的着人去传话,那么老管事就会认为说出去也没用,也没人会相信自已,官府更不会主持公道,所以他有很大的可能会选择不说,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很可能一辈子都没人知道。但现在,自已通过鞠孝忠不断的给他传话,老管事自然而然就会想——为什么刑房司吏,前段时间名噪秦州城,破获奇案的闻安臣要和我吃饭?
  由于他心中揣着自家老爷可能不是正常死亡这件事,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就会往这上面联想。而在没有下决定之前,他是不敢出来和闻安臣见面说话的。
  其实犹豫了这好几天才最终答应下来,恰恰说明了他心中有事儿,闻安臣从他的犹豫上就可以推断出,老管事确实是掌握了一些东西的。因为他如果心里没鬼的话,应该是在闻安臣第一次着人给他传话的时候就爽快利索的答应下来的。
  现在他答应了,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虽然这是闻安臣的推测,但他感觉应该和真相相差无几,老管事的内心,应该就是这么斗争的。
  他其实还有耐心可以跟老管事一直耗下去,毕竟赵言志的遗体明日才大殓,而且就算是大殓了,也可以重新开棺验尸,哪怕是下葬了,也是能再挖出来的。闻安臣相信,只要是能找出杀赵言志的凶手,哪怕是开棺验尸,赵言志咋在天之灵也是会同意的。
  闻安臣微微一笑:“他能答应,便是咱们赢了。”
  一听这句话,鞠孝忠心里喜滋滋的:咱们,司吏老爷说的是咱们!这么说,他已经是把我看成自已人了么?
  晚上还有事儿,闻安臣便提前下值回了家。
  “今天回来的这般早?”谢韶韵一脸的喜色:“正好,饭菜刚做好。”
  “今日不在家吃了,有点事情,请了别人。”闻安臣笑道。
  “哦。”谢韶韵心中有些黯然,脸上却没丝毫表现出来,但闻安臣如何看不出?他胳膊一架,笑道:“娘子,伺候我换衣服吧。”
  听他唤了自已一声娘子,谢韶韵立刻高兴起来,拉着他进了房间,给他除去公服,换上一袭青衫。
  这些衣服是闻安臣来到秦州城之后买的,做工还不错,布料也好。谢韶韵殷勤的伺候着,给他穿戴妥当,脱开两步,展颜一笑:“相公真好看。”
  一袭青衫,长身挺拔,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谢韶韵看的都有点儿发痴。
  闻安臣捏了捏她的小脸儿,便即离去。
  谢韶韵在原地怔住了,她呆呆的捂着自已的脸,摸着刚才被闻安臣捏的地方,许久之后,方才欢喜一笑。
  她心情变得极好,感觉和闻安臣的关系,似乎在慢慢改善缓和。
  第41章 交锋
  福满楼距离赵府不远,上下足有三层,四丈来高,很是气派的一处楼阁。许是因为建筑方式的问题,在中国古代,尤其是民间,高层建筑极少。武则天能建起数百尺高的明堂和天堂,但是在民间,市井之中,三五层的楼阁都算是很高的了。
  福满楼不但高,而且大,面阔五间,好大一片临街的店面。
  在秦州城所有的酒楼中,论起规模大小,福满楼排的上前三,论起档次来,也是坐五望三的!尤其是在赵府周围这一片儿,更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已是华灯初上,福满楼楼上楼下,灯火通明,门口有跑堂的小二站着,肩膀上搭着一块儿白毛巾,见了人便是殷勤的迎上去,口中大爷老客的乱叫。有上菜的小二,手上托着三四个盘子来回走动,丝毫不乱,那盘子动都不动,菜汤更是不会洒出来半点儿。还有那正在报菜名儿的,嘴快的跟什么也似,一个个菜名不停歇的往外乱蹦,语速极快偏又很是清晰,让听的人不至于反应不过来。
  一楼是通着的大厅,摆了许多桌椅,此时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二楼则是设了许多包间雅座,这就要安静许多了,明显比一楼提升了一个档次。
  三楼人就更少了,这里装饰的很是遮奢,丝毫不逊色于一般豪门大族的厅堂,内里也分出来许多雅座,只不过比之二楼又要精巧许多,雅座之间都是实墙相隔,隔音效果极好,不像是二楼,有的只是一个屏风隔开的,根本不隔音,在里头吃饭倒是行,但不能商议比较机密的事情,不然绝对被人偷听了去。而且在三楼,每一个雅座内都是不同的装修风格。比如说现在闻安臣处身的这间雅座,便是用的北国雪景作为主题。
  雅座的四壁上,挂着不少以冬雪为背景的画作,而地上,铺着的是白色的石头,四壁也都涂成了雪白,处身其中,让人顿生荒凉之感。
  以闻安臣在秦州城的地位,已经有资格在这三楼的雅座中就座了。
  他已经来了一盏茶的时间了,赵府老管事还没过来,不过闻安臣一点儿都不着急。跟这等人打交道,你若是先着急了,那就被动了。
  他在心里把待会儿要说的话,要问的问题,乃至于他猜测的赵府打的;老管事可能要问的问题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自已准备的非常妥善之后,方才轻轻的吁了口气。
  这时候,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雅座的门便被打开了,小二引着一个老者过来。老者向雅座里看了一眼,见只有闻安臣一人在,神色间微有些诧异,他也不跟闻安臣说话,只是在闻安臣对面坐下。
  闻安臣对小二到:“先上菜吧!”
  “是!”小二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闻安臣看着坐在自已对面的赵府老管事,就这么短短数日,老管事似乎又苍老了几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神色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闻安臣看得出来,那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身心俱疲!
  “老管事,您还真是难请啊!在下托人请了那么多次,才算是把您给请来。”
  闻安臣笑吟吟道。
  “老爷病故,操持后事,须得我这把老骨头盯着才成,实在是脱不开身。”老管事抬眼皮看了闻安臣一眼,有气无力道:“若是有怠慢了闻司吏的地方,还望赎罪。”
  “我哪儿敢怪罪你啊!”闻安臣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他起身,给老管事倒上茶,笑道:“夜里风凉,您年岁也大了,怕是禁不得冻的,喝杯茶,暖暖身子。”
  老管事也不推辞,大喇喇的端起闻安臣倒得茶,轻轻的品了起来。
  闻安臣盯着他,忽然道:“老管事,你应该,多少也能猜到我的来意了吧?”
  老管事却没说话,他只是皱着眉头盯着闻安臣,眼神中透着考校和思量。一时间,雅座中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寂。
  “你是替谁来的?”沉默许久,老管事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问的,很有意思,闻安臣一听,嘴角便是微微勾勒出一丝笑意。
  他听明白了老管事这话里的含义——你若是自已来的,是你自已在查办这件事儿,对不住,今日我什么都不能跟你说,因为你地位太低,完全没能力把老爷这案子给办下来,不可能给老爷伸冤。既然这样,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当然,如果你背后站得还有别的强力人物,那就另当别论了。
  闻安臣明白他的顾虑,所以他也不隐瞒什么,伸出一根手指头来指了指上头,道:“这件事儿,知州大老爷知道,也是他让我暗中查办的。只不过,发现疑点的是我,具体经办的也是我,这些具体事务,知州老爷都是不管的。”
  闻安臣这是在告诉老管事:“我可能地位低,但我绝对有能力把这个案子办下来,当然,我身后有知州大老爷撑腰,你也不用担心。”
  老管事瞧着他,忽然展颜一笑:“破获奇案的闻官人大名,老朽还是听过的,单说破案子,你没问题!”
  言外之意,那就是其它方面有问题了,不过现在闻安臣背后有黎澄撑腰,那么所有问题就都不成问题了。
  门被敲响了,小二恭敬的声音传来:“贵客,现在方便上菜么?”
  细节中就能显露出一些东西,上菜前敲下门,省的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反而是给自已惹来祸端。
  闻安臣道:“上菜吧!”
  “得嘞!”小二应了一声,推门进来,接着,上好的菜肴流水般上来,不多时就摆了满满一桌子。一边上菜,那小二一边在旁边讲解,等到菜上完了,闻安臣眉头微微一皱,微有些不耐,那小二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一看他这表情,便很识趣儿的下去。
  菜不少,而且都是好菜,色香味俱全,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香气。不过在座的这两位,都没有什么吃的胃口就是了。
  “你都知道多少?”好一会儿之后,老管事方才问道。
  “我知道三老爷当是被毒杀而死。还知道他死在卫氏房中,卫氏的嫌疑最大。更知道,从三老爷死一直到小殓,只有你,赵公子,赵小姐三人见过他的遗体。凶手,必在你们几人之中!”闻安臣毫不隐瞒,很干脆利索的说了出来。
  他忽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逼视着老管事,语气咄咄逼人道:“我还知道,您既然来了,就说明,您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一些事情给揭破了!”
  老管事心头巨震,哪怕他阅历深厚,城府极深,此时脸上也是露出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他的确没有想到,闻安臣竟然会知道这么多!在他想来,闻安臣多半只是有一点点儿猜测而已,很是有限。其实他想的没错,闻安臣所知的这一切,却是都是来源于猜测,但问题是,闻安臣的推理能力远超过他的想象,根据蛛丝马迹已经能推断出许多东西来!
  闻安臣这一番话说完,老管事的架子立刻就拿不住了。他本以为闻安臣知道的很少,想要知道更多,只能求助于自已,是以很有些奇货可居的意思,也没怎么把闻安臣放在眼里。但现在他才清楚,闻安臣知道这般多,看来他并不是多么在意从自已这里能得到的消息,可能对于他来说,来找自已问询,不过为了进一步证实他的猜测而已。
  他又猜错了。
  其实闻安臣,对于从他这里能够得到的信息,是极为重视的。因为从他这里得到的信息和闻安臣现在已经知道信息,性质完全不同——前者是可以作为证据的,而后路,只是闻安臣自已的猜测。
  闻安臣不可能拿着自已的猜测去找黎澄,然后说服他抓人,但是等老管事说出他亲眼看到的那些事实,闻安臣再拿着这些事实去找黎澄,黎澄就会同意抓人。
  “凶手不是老朽。”老管事先是低低说了一句,而后叹了口气:“那日我进去的时候,一开始瞧着还没什么,老爷面向也看不出什么迹象来,但没多一会儿,就发现老爷口鼻都往外流血。尽管大少爷和卫氏慌忙擦拭,但还是被老朽给发现了。大少爷叮嘱老朽,让老朽别说出去,老朽心里知道不对,但大少爷那般说了,老朽也就答应下来。”
  第42章 抓人
  他苦笑一声:“老朽本来打算这辈子都不说出来的,说出来,也未必有人会信,官府也未必会查,徒然给自已带来杀身之祸,也污了老爷的名声。但不说,总觉得良心不安。说实话,若不是你三番四次的请老朽出来,老朽又知道你破案很有一手,这些话,我是不会说的。”
  说出这一番话来,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一脸的如释重负,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闻安臣也是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已的猜测,多半是正确的。
  而后他又问道:“您还知道什么别的?”
  老管事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你们去查,终归也能查到,家丑不外扬,老朽就不说了。”
  闻安臣也不勉强,只是点点头。反正今日最重要的东西拿到了,其它的,就都是次要的了。
  把事儿说开了,这饭吃起来也就有滋味儿了,两人没再往这案子上说,只是天南地北的瞎聊。闻安臣发现,这老管事竟然见多识广,去的地方颇多。一问才知道,原来赵家的生意,基本上都是老管事在操持的,赵家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生意是大车行,既拉货,也拉人。
  秦州赵记大车行,在整个陕西布政使司都是颇有些名气的。赵记大车行早就已经走出了巩昌府,不但是巩昌府,甚至整个关中地区和北边儿的延安府,都遍布赵记大车行的分号。若不是终南山高峻,山路不易通行,只怕赵记的分号早就开到陕南去了。
  赵记大车行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历经三十余年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可说九成都是老管事的功劳。而这些年,随着拓展商路,四处开设分号,老管事的足迹几乎遍布陕西布政使司。
  “其实啊,我来赴你的宴请,还有一个原因。”老管事忽然一笑,笑容中有些凄凉,又有些悁狂,他倒了一杯酒,狠狠的一口灌下去,哈了口酒气,嘿然冷笑到:“你知道么?大少爷他,要把大车行拿在他手里!”
  “说实话,你要拿走,我没任何意见!这大车行,是赵家的生意,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家奴而已,我是替你们赵家经营的!但想拿走可以,你不能毁了它!赵长青,你不学无术,整日价只知道在女人的肚皮上逞威风,我就明说了吧!把大车行交给你我,我不放心!”
  老管事似乎有点儿醉意了,他破口大骂道:“你怎么就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呢?老爷活着的时候,那么宠你,你要什么都给你,但惟独不让你碰家里的生意!为什么?是因为老爷看的明白啊!让你接手家里的生意,这些生意都得完蛋!”
  看起来,老管事确实是对家中的生意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如对待自已的孩子一般,也确实是忍了赵长青许久了,若不然不可能在闻安臣这个外人面前这般大骂。闻安臣看得出来,他根本没喝多。
  吃过饭,闻安臣去求见黎澄。虽然已经是入夜,但一听是闻安臣求见,黎澄还是立刻召见。
  闻安臣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这一次黎澄没有丝毫的犹豫,断然道:“事不宜迟,立刻就去抓人,连夜审讯!叫洪大熙带人和你一起去。”
  “是!”闻安臣大声应道。
  洪大熙觉得自已真是非常倒霉,下了值正在家中和婆娘胡天黑地,忽然就听见大门被人砰砰一通乱砸。然后家人就来回报,说是衙门里值夜的皂班衙役来请自已班头,言道是知州大老爷相招。。
  一听是黎澄要自已去州衙,洪大熙满腔的怒火立刻消失不见,赶紧陪着笑脸跟家中悍妻说了一通好话,而后便穿上衣服急匆匆的赶来州衙。
  但他并未见到黎澄,而是看到了站在大堂前面的闻安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