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沈歌在京都中除认识师兄外还无其他朋友,实在想不到谁会挑这个时候上门,便问:“来者是谁?”
  小武答道:“秦小侯爷来了?”
  沈歌先前不过随口一问,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愣住了,“谁?”
  “秦实秦小侯爷,他是老爷的好友,偶尔也约老爷喝茶。”
  沈歌这下当真满头雾水,“他可知晓荀哥已经去了南边,不在这?”
  这当然知晓啊,只要耳朵不聋都应当知晓。小武猜不透这位爷想做什么,只好提前跟沈歌透个底,“这位小侯爷与老爷一起长大,他不爱官场之事,至今未谋过一官半职,性子有些跳脱。”
  沈歌这下心头有数,估计这就是一位不怎么上进的纨绔。
  沈歌放下笔墨,出去见人。
  秦小侯爷虽带了个小字,实际上年龄并不小,他与荀飞光相当,现如今已二十有七,不过看着倒挺年轻,令人完全想不起这是一位十一岁孩子的父亲。
  沈歌朝秦实行了个礼,笑道:“小侯爷可是来找在下?”
  秦实目光上下打量沈歌,嘴角一直挂着笑意,他问:“你便是荀哥的徒弟?”
  荀哥一直以来都是沈歌的独称,没想到这里冒出一个人来,也这样称呼他家荀哥。
  沈歌心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不爽,他看向秦实,笑道:“正是,小侯爷有事么?”
  “要真说事其实也不大有,我就是来看看。”秦实打量他后认真道:“没想到你年纪比我想象中的还小,样貌也比我想象中的好看。”
  沈歌眉头不易察觉地微皱了皱,这说的叫什么话?
  秦实身份高贵,沈歌不好得罪他,只能端起茶杯来挡了一挡。
  秦实又道:“荀哥的徒弟便是我的半个徒弟,荀哥有事不在京都,以后归我照看你,你有事便让人来秦侯府找我,我保证一根头发都不让你掉!”
  秦实过来咋咋呼呼地保证完后也不多留,溜达溜达着脚步又出去了。
  沈歌半张着嘴看小武一眼,这位秦小侯爷过来就是告诉他,这位爷愿意罩着他?
  小武左右看了眼,见没人,小声在沈歌耳旁说道:“秦小侯爷虽然性子有些跳脱,不过向来一诺千金,答应的事都会做到,沈公子你若有事,便可以去找他。”
  沈歌心道:我能有什么事?要真有事,难道还能找这位性子跳脱,看着格外不靠谱的爷?
  沈歌没将这次会面放在心上,喝完茶又回去温书去了。
  眼看就要过年,沈歌以为不会再有访客过来,不想他居然算错了。
  第二日,小武又来报,“沈公子,有客人来了。”
  “谁呀?”沈歌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荀家别院。明明这里还算偏僻,他来京都也不怎么出门,怎么那么多客上门?
  难道就对他家荀哥这么好奇么,只要跟他家荀哥沾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过来看一看?
  小武道:“这次来的是上回将您撞下台阶的胡公子?您见不见?若是不见,我便去回绝他。”
  沈歌沉默一下,他对胡青言的身份有所猜测,最不想见的大概就是他。不过,该来的都躲不过,沈歌索性不遮掩,光明正大地出去见一见。
  “请这位胡公子进来罢,我去会会他。”
  胡青言见到沈歌后目光复杂,“沈公子,打扰了。事关我小妹,无论如何我都得走这么一趟,还请你多包含。”
  胡青言上次见到沈歌,心中虽有猜测,但他已失望多次,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今日,沐休在家的他遇上刚归京的好友于醉墨。
  于醉墨在外晃荡了近一年,画了许多画,山水花鸟人物都有。
  胡青言本人不爱画,不过对他这位好友的痴性一清二楚,若是不好好鉴赏,过了好友那股炫耀的瘾头,他能烦你一年,直烦得你耳朵冒油。
  胡青言后来极为庆幸自己看过画。
  他看到于醉墨手头那张人物画后,脑袋轰一下仿佛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画上面是一名正在看书的青年,不同于他上次遇到的时候,画上的青年并未皱眉,而是噙着一抹笑意。
  那近乎恬静的神情被定格在画上,格外惹人喜爱。
  胡青言也喜爱,喜爱到近乎欣喜若狂,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能找到小妹的线索。如果说看面相,画上的青年与小妹只有七八分像,然而那神情就几乎是小妹的翻版。
  胡青言激动起来,忙抓住好友的手,连连问道:“这青年是谁,你在哪儿画下的?他可是唤沈歌?”
  于醉墨没想到已经称得上位高权重的好友还会这么激动,他茫然地“啊”了一声,却没有直言,而是问:“胡兄,你找这青年做甚?”
  “你可记得我小妹?失踪近二十年那个?我觉得这青年与我小妹有渊源。”
  胡青言话说到这份上,于醉墨不敢不说,他忙道:“这是我偶遇的一位公子,他确实叫沈歌,今年方十八,是坤究县人士,要来京都赶考,你若找一找,说不得还能找到真人。”
  “十八,年龄对得上,面相也对得上,难道真是我外甥?”
  于醉墨看着画像,神情有些迟疑,“胡兄你这是在说沈歌,这未免也太过巧了罢?”
  “我先前找高僧批命,高僧道让我今年每日下午去京都最大的茶楼等着,便能得偿所愿。我先前还不信,看来高僧果然未曾骗我。”
  胡青言神色极激动,已经听不进于醉墨的话。
  胡青言原地打转转了好几圈,转得于醉墨眼花缭乱,他不由有些无奈道:“既然如此,你找沈弟一问便是,我观他是大心胸之人,必不会为你这问题着恼。”
  事实上沈歌已经恼过了,不过这事胡青言不好与于醉墨多说,他道:“你说得有理,我这便去找沈歌一聊。”
  “哎,你可知他住哪儿?”
  这有什么难?知晓姓名来历,只要着人一查便是。胡青言朝他拱拱手,快步回家找人去查去了,同时派人快马加鞭去那个坤究县查。
  胡青言手下养的这批人动作极快,再加上沈歌从未故意掩藏行迹,故没过几日,胡青言这头就收到了消息。
  胡青言怎么也没想到外甥还和位高权重的荀国公有关系,不过他现下管不到那么多,他也不在意什么得罪不得罪,拜帖都没递,直接带着人找过去了。
  沈歌对幼时的记忆已经没什么印象,不过他知道他娘亲与家中的关系并不好,不然他娘亲这么一个聪颖的女子,没有理由放着好好的大家小姐不做,偏偏憋在乡下过日子。
  沈歌笃定他娘出身大家,不然绝不会断文识字。
  这年头,能念书的大家小姐真不多见,他娘亲却能写一手好字,作一手好文章,加之面貌出众,沈家父子想不多想都难。
  沈歌心里有猜测,对胡青言不由戒备起来,他娘亲已经亡故多年,好消息也不过锦上添花,若是坏消息,一个不慎,将会把他拖入危险的境地,甚至连带他荀哥也要受到牵连。
  沈歌可没忘记,刚开国那会,肃清了多少前朝余孽,有多少落难的公子小姐。
  第43章 夜归
  胡青言坐在荀家别院的正堂里, 看着对面的青年, 觉得越看越像。他呷了口茶, 勉强平复心中的激动。
  沈歌神色戒备,“胡兄找过来, 仍要说先前的事么?”
  “我乃安南府人士。”胡青言朝他笑笑,道:“我那小妹名叫胡青窈, 她实际上是我堂妹,不过名字乃是我父亲取的。”
  名字对得上, 沈歌惊讶过后神色微微放松了些, 但心头那份警惕还在。
  胡青言将他的神情收在眼底,目光悠远, 仿佛又看到小时候, 他道:“我母亲生我时难产而亡,父亲心中悲痛, 又忙于公事, 故从未再娶。我三岁那一年,婶婶过门, 第二年便生了青窈。”
  “婶婶待我如亲子, 我与青窈的感情亦极好。婶婶在我十五岁时病故,一年后,新婶婶进门。我十八岁考上进士,第二年被分配到敬州府的一个小县城做县令,再后来回家时便听说青窈在花灯节之时被人拐走。”
  沈歌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胡青言接着说道:“当时我听说这事时为时已晚,只能尽力让人去找,可惜再也没能找到。”
  胡青言叹口气,“后来我方听说,叔父要将小妹嫁个一商户做继室,估计小妹因这事方不愿再回来罢。”
  沈歌母亲闺名就叫胡青窈,不过她嫁到沈家村后,众人都只称她“鸿存家的”,故除沈歌父子之外,沈家村再没第四人知晓沈歌母亲的名字。
  沈歌端详胡青言的面容,他面貌俊朗,十分具有男子气概,与沈歌截然不同,若他不说,绝不会有人想到双方是亲戚。
  沈歌将信将疑,仅凭一个故事,他怎么也不可能认下一个舅舅。
  胡青言见沈歌仍沉默,不知如何是好,两人对坐良久。
  胡青言忽然问:“你母亲可好?”
  “家母早已西归。”
  胡青言目光沉痛,看向沈歌,问沈歌,“何时的事?这么多年,我竟不知。”
  沈歌低声道:“家母在我一岁时便去了,后来许多事还是我父亲说与我知。”
  沈歌这么小,不知晓当年的事也实属寻常,胡青言问:“令尊何在?”
  “我父亲在我十二岁那年也没了。”
  “这么多年来,你是如何过的?”
  “我当年十二岁,在乡下年岁已不算小,有夫子和大伯等人帮衬,跌跌撞撞便这么长了起来,也无甚难过之处。”
  “多怪我来迟……”
  “胡兄莫有此言,虽说你我二人确实有缘,但凡事有个意外。若令妹的经历只有一部分与我母亲相似,现如今还好好活在世上,胡兄认我为外甥,到时事情一发,岂不尴尬?”
  胡青言断然道:“你相貌与我小妹极为相似,天下哪有那么巧之事?你当是我外甥无疑!”
  沈歌摇头,目光真诚,“话是如此说,但无凭无据,哪能仅凭相貌就认亲?”
  沈歌并不大相信事情就真有这么巧,这是一个准备做得足一点的骗子也说不定,无论如何,沈歌不会这么轻易便认亲。
  胡青言见沈歌戒备,不由苦笑,“确实,我这般贸然上门认亲也无甚凭据。”
  沈歌再次沉默,他决定等胡青言走后托李绵延去查一查他的身份来历。
  两人喝了会茶,胡青言告辞,沈歌去送他,道:“这般认亲的大事由不得我不慎重,望胡兄莫怪我失礼。”
  胡青言摆手,“谨慎些也好,我再去找找有无证实彼此身份的事物,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沈歌点头,“下次我请您吃酒赔罪。”
  胡青言走后,沈歌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一阵迷茫。
  若胡青言找来沈家村,说是他的舅舅,沈歌的态度定会热情许多,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陷入现如今的尴尬。
  偏偏胡青言来找沈歌的时候在京城,而沈歌刚刚知晓他家荀哥乃一国国公,是跺一下脚京城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事情这样巧,沈歌不得不多想,尤其现如今他荀哥还在南边,正处理战事。
  沈歌心头没底,转天去吴予时家寻他。
  现在已年二十六,国子监休旬,吴予时正巧在家。
  见到沈歌时,吴予时正在杀鸡。
  沈歌一进院门,就听见鸡一声声惨叫,吴予时倒没什么“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故君子远庖厨也”的感慨,他用腿夹着鸡,站在院子里正与鸡生死斗争。
  沈歌见麦儿和柳儿睁着滴溜溜的眼睛在一旁看得有趣,不由哑然失笑,“师兄,怎么是你在杀鸡,嫂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