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北风凄凄,死气沉沉的天似要吞噬整片银装素裹的大地般,越压越低,沸沸扬扬的雪花孜孜不倦地撒下白色的织网,天地再无其他颜色。
  古老的钟声在万籁俱寂的山野里悠长地回响,玲珑步履轻快地穿过走廊,走到正屋门口停下,抬起冻得通红的手叩了叩门板,“小姐,玲芍和大山回来了。”
  “进来吧。”玲珑手里拿着妆娘子出的题目,正和周淳玉说着话,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方丈来把过脉,轻微的动一动不会有问题了,玲珑推开门,屋里暖和,发髻上的雪瞬间融成水浸入五黑的发间。
  沈月浅看她脸色便知道事情成了,周淳玉心中有了答案,膝盖上交握的手微微发抖。
  “玲珑让奴婢先与您说,承恩侯府的事情满城皆知,承恩侯气得晕了过去,长公主被太后脚进宫训斥了一顿说她教子无方,承恩侯的官职也停了,皇上命其在家重整家风,在此之间不得复职。”玲珑不知晓其中有什么深意,不过,玲芍转达此话的时候尽是不负使命的兴奋,她觉着怎么说也该是件喜事。
  周淳玉握着她的手,感激道,“浅姐儿,谢谢你。”
  沈月浅回握着她的手,抿了抿唇,笑道,“表姐若是想感谢我,不若帮我应付妆娘子的课业?”妆娘子的课业全是她说玲珑写的,不费力,可费神得很,周淳玉若帮忙的话,她就轻松多了。
  递上的小狗像听明白她的话似的,抬头汪汪叫了两声,周淳玉失笑,“行,我答应便是。”解决了心中大患,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忐忑恐惧不愤没了,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沈月浅朝玲珑摆手,“晚上让桂妈妈弄一锅羊肉汤,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和表小姐庆祝庆祝。”她饮食上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否则真想吃一顿麻辣水煮鱼。
  沈月浅没瞒着周氏,周氏听后唏嘘不已,心里多丁太夫人的埋怨更重了,一个不慎,就毁了周淳玉一生,丁家欠了周淳玉。
  夜里,沈月浅悠悠然躺在床上,周淳玉坐在桌前,皱眉凝思,“妆娘子出了名的严格,之前一直是听闻,这次见了后才知道其过人之处。”妆娘子布置的课业太难了。
  沈月浅深有同感,“是啊,越是这样的女子活得才更恣意吧。”不在乎外人权势,眼光,心中无所畏惧,没有得失,活得比旁人轻松多了。
  周淳玉埋在桌案前写到子时才勉强写完,侧身望向床册,沈月浅脑袋掉在床沿上,睡得酣甜无比,她收起课业,整理好桌子,托起她的头枕在枕头上,灭了屋子里的灯,轻手轻脚走了出去,门口,玲珑和她的丫鬟靠在门边,周淳玉指了指里边,“玲珑,你进屋吧,浅姐儿已经睡着了,我们也回了。”
  丫鬟递上手炉子,周淳玉摇了摇头,她从屋里出来,一点也不冷。
  沈月浅是被突然灌入被子里的冷风惊醒的,睁开眼,屋子黑漆漆的,她下意识的张嘴叫玲珑,谁知,嘴巴却被人捂住,吓得她手脚并用乱踢一通。
  “别动,是我,我来看看你。”
  特有的低沉嗓音缓缓淌过耳边,沈月浅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安静下来。
  文博武的手冷得很,捂着她嘴唇的手冷得沈月浅直哆嗦,待他身点床前的灯时,沈月浅举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双手捏着被角,只露出一双眼打量他,一身蓝黑色长袍,白色领子绣有片片竹叶,衬得一张脸冷峻中夹杂着丝柔和,胸脯横阔,剑眉浓密,一双眼,清明澄澈的望着自己。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算起来,两人有些时日没见了,不知为何,沈月浅完全没有许久不见的拘谨,眨了眨眼,等着他回答。
  文博武泰然落座,双手伸进被窝,没再贴着她身子,“皇上派的差事完成了就来了,伤口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沈月浅点了点头,隔着被子说道,“方丈说没什么大问题了,半夜来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说完才意识到一些事,揭开被子,质问道,“你是不是和玲珑说了什么?”
  她之前让玲珑进屋守夜,玲珑嘴巴上答应了,可每晚都在门口不肯进屋,以前玲珑不是这样子的。
  文博武起身走向帘子口,这间屋子其实分内外两间,中间用帘子隔着,她受了伤,有帘子的话一进一出容易吵着她一直被挂了起来,文博武放下珠帘,“玲珑,你进屋来打地铺。”
  沈月浅从没见过他这样厚脸皮,堂而皇之登堂入室还一副主人家姿态,偏生,她无言以对,文博武折身回来见着小脸胀得通红,怨恨地瞪着他,文博武好笑,解释道,“那时候你昏迷不醒,白天你娘在我即使来不一会儿去就要走,求玲珑帮个忙,通融让我进屋守着你,方丈说你情况不稳,身边离不得人,白天你娘守着,夜里换我。”
  不过,周氏是不知晓的,以为夜里守着她的是玲珑和玲霜。
  沈月浅心头的一点气也没了,她感觉到的步伐是他的,如此说来,他便是夜里来清晨走,难怪她觉得过了很久很久,没想到一来便是一晚,不过仍冷哼道,“我已经醒了,你再来不合礼数,她一直跟着我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文博武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她的脸,桂妈妈果真懂照顾人,这些日子,她脸上的肉多了不少,脸色也好了起来,“送你的小狗喜欢不?”文博武四下一寻,他口中的小狗趴在床尾的毯子上,露出个脑袋看着他们,他送小狗没想瞒着她,不让文贵说破是不想周氏多想,周氏以为他将沈月浅当作救命恩人才会想着法子补偿她,若得知他真实想法,定不会让自己见沈月浅了。
  沈月浅撑起身子,小狗也抬起头来等她说话,沈月浅赌气的躺回去,心想,难怪有人进屋小狗也不叫,原来他才是正经的主子,周淳玉刚进屋它在床下叫个不停,还跃跃欲试的想上前咬周淳玉,她呵斥了两句它才安静下来,哪像现在,大半夜,有人进门,气都不坑一下。
  文博武走到床前推开窗户,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串糖人,雪娃娃形状的糖人,沈月浅翻了个白眼,文博武固执地塞到她手上,“京里边年味重了,大街小巷都是卖糖人的小贩,出来得急买了一串,你尝尝……”
  他驾着马,经过卖糖人的摊子前勒住缰绳停了下来,想起一件事来,有次,他从外边回来,遇到宋子御站在摊子前问小贩买糖人,小贩见他气度不凡说了几句,宋子御眉开眼笑,“我家夫人怀孕了,最想吃糖人,念了好几次了……”脸上全是为人父的喜悦,那一刻,沉寂冰冷的心再被人拿刀割开,塞入一块千年寒冰。
  宋子御能给的,他也能给,不少一丝一毫。
  沈月浅舔了一小口,味道不错,甜而不腻,其间还有淡淡的薄荷香,见文博武一动不动,晃了晃手中糖人,“你要不要尝尝?”她吃的时候故意舔的下边,此刻上边对着他,吃了,两人也没什么接触。
  谁知,他举起她的手,就着她刚舔过的地方咬了一口,沈月浅羞得满脸通红,文博武也惊觉他做得过了,她才十岁,吓坏了她怎么办,一时之间找不到好的借口,只得分散她的注意,望向桌边叠好的纸,“那是什么?”
  说着,人已朝着桌边走去,沈月浅目光出神地望着缺了一角的糖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握在手里,扭头看向桌上还没收拾的笔和砚台,敛下目光,诚实道,“是妆娘子布置的课业,明日要派人送回京的。”
  文博武坐在椅子上,随手翻开桌上的纸上,越看到下边眉拧得越紧,“这是你写的?”语气明显不相信。
  沈月浅不知道周淳玉写了什么,面红耳赤地摇了摇头,“表姐帮我写的,怎么了?”
  “文采斐然,见解独到,不是你能写得出来的,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自己写一遍,课业要自己坐起,这是对夫子最起码的尊重。”文博武不感兴趣的收起纸张,又去拿旁边的课业,问她,“这是什么?”
  沈月浅本不想搭理他了,管不住嘴,回道,“我上次的课业,妆娘子过目后还回来的。”
  文博武来了兴致,悠悠展开,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沈月浅瞪着他,没个好气,“这是我自己的看法,口述让玲珑写的。”玲珑没怎么练过字,字写得丑是自然,可妆娘子从没点评过说她字迹难看,他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给谁看?
  文博武一字一字看得极为认真,认真得沈月浅都不敢贸然插话打断他,半晌,才听他道,“里边有几处有问题,妆娘子才华横溢毕竟身居后宅不出去走动……”拿着她的课业走到床边递给沈月浅,沈月浅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拿在手里,一脸茫然,谁知,下一步他已躺了下来,手越过她后背搂着她,朗声道,“你拿着,我与你细说。”
  ☆、第043章 抽死的抽
  沈月浅双手撑着褥子往里挪了一寸,恰好避开他的手,脸朝着着里侧拿后脑勺对着他,贴着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要休息了。”若非半夜被他的动静弄醒,她正在梦里和庄生追蝴蝶呢,不满地推了推他身子,“这么晚了,你也快回吧。”
  男女共处一室毕竟不好,她不想落下把柄,况且文博武此举已出格了,即便她答应嫁给他,一切也该按着礼法来。
  文博武挑了挑眉,指间撩起她散落的乌黑光亮的长发,勾唇一笑,她不生气已在他意料之外,他知晓她的顾忌,时辰确实不早了,若非见着她散去了一身疲倦而神采奕奕,他也不会磨着不让她睡觉,直起身子翻身下床,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雪花形的灯罩上,俯身呼出一口气,立即,屋子里黑了下来。
  沈月浅扭过脑袋,猛地不习惯黑暗,感觉他站在床边看着她,沈月浅娇羞地红了脸颊,只听他声音轻柔如水地说,“不扰你了,睡吧。”说着让她睡,却是半分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来之前沈月浅已睡过一会儿了,被他一闹哪还有睡意,随意诌的借口没想到他会当了真,心里像有微风拂过激起一圈圈粉色的涟漪,斟酌片刻,终究没有出声,背过头,清醒地闭上眼,了无睡意,他在,沈月浅不好翻来覆去的翻身,缱绻着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
  承恩侯府的事情过去,周淳玉也准备回了,过来给她辞行,“皇后生辰在即,祖母和娘必是要去的,到时你和姑姑,表弟毕竟是爵位在身的侯爷,要不要送礼?”
  听她说起,沈月浅也犹豫起来,良久,才就事论事道“依着规矩确实要表示番心意……”可她们人在寺里,哪有准备什么礼,周淳玉也意识到了,沉吟道,“我娘屋子里倒是有几样拿得出手的礼,我问问姑姑,要是觉着没问题的话让我娘出这份礼好了。”
  承恩侯府一事,她们该好好感谢沈月浅,明白自家娘的性子,一点东西,余氏不会计较的,故而,周淳玉才敢做余氏的主。
  余氏嫁进周府多年,手里的田产铺子每年盈利不少,有压箱底的金簪玉饰不足为奇,然她担忧的是另一层,她们今年才分家,手头并不宽裕,若送的礼物过了反而不好,思忖道,“表姐先回,还有几日的时辰,我问问我娘的意思。”
  沈月浅去周氏屋里的时候她正在核对账册,见着她,周氏拧了拧眉,阖上账册,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有事让玲珑传一声就是,别扯动了伤口。”
  “没事,我自己感觉得到。”沈月浅言简意赅地说了皇后生辰一事。
  周氏听后会然一笑,“你倒是想得远,我看着还有几日也没和你说,小七虽有爵位,可爵位怎么来的我们都清楚,送的东西奢华了反而不好,我前些日子誊抄了一部《法华经》,琢磨着让你外祖母带进宫呈给皇后娘娘,也算我们的一番心意了。”周氏感慨地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一直以为你年纪小也没与你说过这些人情世故,今时才知道,我家阿浅心思通透着呢。”
  包裹经书的盒子是问方丈从寺里拿的,上边雕刻着南山寺的地形,右下角小小的刻有南山寺三个字,南山寺的盒子每年只送有缘人,最多就送出十个,十分珍贵,周氏也没想方丈立即就答应下来,往年她来南山寺上香甚少见着方丈的面,只以为方丈为人清高不喜与人接触,没想着这次会和方丈三番五次的交谈,周氏清楚都是因着文博武的关系,对他印象愈发好了。
  周淳玉一走,房间里安静了许多,年关了,周氏庄子铺子的掌柜要问她汇报情况,早晨的时候周氏抱着小七过来将他放到竹床上,傍晚才来接他,沈月浅则每日应付着妆娘子的课业,不知为何,妆娘子的课业越来越难,有些翻书也寻求不到。
  日子不紧不慢地到了皇后生辰一日,玲珑进屋通禀说洪素雅来的时候沈月浅纳闷,洪素雅该进宫给皇后祝寿,怎地还在寺里,“快请她进来。”人跟着迎了出去。
  洪素雅是沈月浅见过的标准的美人了,身形高挑,身段凹凸有致,冰肌玉骨,柳眉弯弯,明眸皓齿,肤若凝脂,一颦一笑皆似仙子下凡,衬着通身端庄大气,比周淳玉更雍容华贵。
  “雅姐姐怎么来了?”沈月浅动作不能大,一小步一小步地上前,哪怕同是女子,给她再多的时间她也学不会举手投足皆是大气威严,洪素雅,天生的该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拜。
  她打量洪素雅的时候洪素雅也暗暗观摩着她,距上次见面已大半年了,沈月浅容貌长开的缘故,脸上未施粉黛已白里透红,似乎拧得出水来,美目流转,尽显灵动,整个人沉淀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随心所欲拉着她撒娇了。
  “早就想来看你了,遇着些事,担心连累了你们,如今雨过天晴,浅姐儿不会怪我不挂心你吧?”洪素雅与她说话已敛去周身的芳华,学了半年礼仪,如今,她走路头上的簪子步摇已不会晃动,四平八稳地走到桌前,见纸上密密麻麻了写了一页,有用墨划掉的印子,她笑道,“二夫人又给你请了很严厉的夫子?”
  她和沈月浅交往的次数少,沈月浅活泼好动,说了许多沈府的事,谈到府里的两位夫子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她不喜欢写课业,洪素雅是清楚的。
  大致扫了眼课业的内容,心中一惊,瞥了瞥沈月浅因着她的话而蹙起的娥眉,“二夫人可是请妆娘子教导你?”
  沈月浅苦恼地点了点头,以往三日能写完的课业,现在都第四日了才写了一半,其中还有她央求文博武帮忙的一部分。
  “妆娘子为人严苛,浅姐儿多学些没有坏处,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洪素雅从容落座,面容终于有了丝担忧。
  沈月浅收起纸上的课业,不准备写了,想着,大不了晚上文博武来的时候再摆脱他一次,将弄脏的纸扔到桌下的木桶里,轻声道,“好很多了,之前不敢下床,如今可以走一段距离了。”纵使如此,周氏吩咐她只能在屋子里走动,走动久了担心伤口复发。
  洪素雅松了口气,抬手握着沈月浅的小脸,真诚地看着她,“如今雨过天晴,以后浅姐儿若是遇着什么事可要找我。”沈家的事她们能帮衬的不多,待她成功嫁进了太子府一定会想法子回报她的恩情,这次若非沈月浅从中递信,她只怕也和龚家小姐一样损了德行,太子妃生病一事暗藏玄机谁都没察觉,洪老太爷和洪老爷也有过心思打探东宫一事,还好沈月浅一语惊醒梦中人。
  沈月浅以为洪素雅指的是她猜中会入东宫结果真被皇上赐婚的事,那时候她身边没有像洪素雅这样的大美人,当然会想着亲切,她年纪小,洪太夫人说洪素雅的亲事没有意避着,她只觉得洪素雅嫁给一般男子可惜了,胡口道,“雅姐姐貌若天仙,气若空兰,将来必会嫁给人上人……”
  她口中的人上人不过是夫子口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意思,不料,洪太夫人和洪夫人掩了她双唇,严肃道,“不可胡说。”
  之后一次宫宴上,皇上真的下旨让洪素雅入东宫伺候太子,洪夫人念着她的好才将太后赏下来的金簪送给了她,她和洪素雅的关系就是因着这件事拉近的,为此,洪夫人还让她给洪素雅绣喜帕……
  “雅姐姐客气了,洪夫人送我的金簪贵重得我娘现在都不肯给我呢。”上辈子,洪素雅当上皇后对她不薄,知道些她和文博武的事,真心诚意的想帮她,让她若是想和离她可以从中帮忙。
  她已嫁做人妇哪配得上文博武,况且,文博武与她不过是年少时的一场老天开的玩笑,如果文博武不死,她会一直这么以为。
  洪素雅拉起她的手,小声将东宫里的事说了,沈月浅两世记忆,是清楚的,面上仍装作第一次听到的样子,“我以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算互看厌恶也不过心里嫉恨两句,这次的事情让我醍醐灌顶,不能走错路的同时还要提防有心人作祟,我娘以前也让妆娘子教导过我一年,你有什么不懂的问她,她会耐心讲解的。”
  “我记下了。”妆娘子名气大,教导过的小姐嫁做人妇都会被上边的婆婆高看一眼,能请动她非常不容易。
  两人说了会儿话,临走时,洪素雅看着她,“浅姐儿变了许多。”
  沈月浅故作俏皮的眨了眨眼,“妆娘子守着,不能像之前那样胡来了,雅姐姐不也变了?”
  洪素雅笑而不语地摆了摆手,“京中已太平,祖母说过两日我也回了,你好好养着身子,等我进太子府的时候请人来接你。”洪素雅抬起纤纤玉手搭在她肩膀上,凝眸与她对视,“回京后再见了。”
  沈月浅送走了洪素雅,吩咐玲珑进屋收拾桌上的纸笔,说起洪家的事来,“您昏迷那几日,洪家本拿了牌子要进宫请太医借故给洪小姐看病,是文大少爷拦住她们了,您身子骨好些的时候,洪太夫人托人出京寻了位药膳的厨子,现在还在厨房帮着桂妈妈弄膳食,洪家不想被外人知道,让夫人别到处说,就连您也没说。”
  沈月浅没想到还有这些事,比起丁家那位太夫人,洪家行事更有人情味,想到周淳玉送的信估计也来了,问道“玉姐姐写的信到了没?”
  玲珑整理砚台的手一僵,不在然道,“拿来了。”
  沈月浅见她目光闪躲,有事瞒着她,蹙了蹙眉,“难不成长公主厚着脸皮强行请皇上赐婚不成?”
  承恩侯府的事情人尽皆知,长公主求到皇上跟前无非是想坏了周淳玉的名声,随即想想又不对,今日是皇后生辰,长公主便要坏周淳玉名声也是挑今天,消息不会那么快传出来,回过神,蹙然问道,“发生了何事?”
  玲珑唯唯诺诺好一会儿才答道,“信被文大少爷拿去了,说您课业没做完,整日惦记有的没的劳心费神,说等您课业写完了再给您。”沈月浅不喜她们听从文博武安排,可那人气势凶狠,哪怕轻描淡写地扫一眼都会让人觉得害怕,谁敢反驳?
  沈月浅被课业折腾得够呛了,看周淳玉的信是她整日最高兴的时候,没想到会被文博武拿去了,心知一时半会拿不回来了,心烦意乱道,“算了,你先下去吧,给厨房说晚上我不用膳了,不要来打扰我。”
  周淳玉信里多是写她感兴趣的事,吴炎辰一事承恩侯府没了脸面,宋安雯和刘氏也好不到哪儿去,撞破那种事大喊大叫闹得人尽皆知!文昌侯府颜面尽失,老侯爷主动向皇上辞官,皇上感念他一生辛苦,没有同意,下令全城不得再提这件事,文昌侯府闭门谢客,刘氏和宋安雯也被送去了庄子上,即便这样,长公主也记恨上文昌侯府了,弹劾文昌侯的折子一本接一本,不过皆是无中生有。
  现在的文昌侯府规矩甚严,真正没落是老侯爷和侯爷去世后,宋子御袭了爵位耳根子软,家里全由刘氏和宋安雯当家,后宅乌烟瘴气,宋子御一个两个的美人迎进门,又和沈未远狼狈为奸,侯府一日不如一日,现在来看还不见颓败之势。
  沈月浅想独处,让玲珑抱着小七去了隔壁,宽衣脱了鞋子,翻身上床,玲珑折身回来的时候发现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心中疑惑,也没细想,周氏过来的时候玲珑老实将沈月浅的话转告了,周氏也没放在心上,“你让厨房熬些汤温着,夜里小姐肚子饿的话给她煮完面。”
  一年累积的账册要核对,周氏累得不轻,若非沈月浅受了伤,今年周氏就会教她管账了,只当沈月浅要休息没追着细问。
  文博武半夜推门的时候发现门从里边锁住了,玲珑也无奈,他再去推窗户,窗户也从里锁住了,知晓大概是惹着她了,“小姐什么时候关上门窗的?”
  玲珑老实道,“奴婢抱小少爷出来后就锁住了,小姐说夫子布置的课业繁重,不加紧了怕做不出来,也没吃晚饭……”玲珑之前不以为意,见着文博武后大致明白了,小姐是气眼前的人偷拿了她的信,玲珑也懊恼不已,若她临危不惧捂紧了信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欠了欠身,态度疏远道,“文大少爷,奴婢守着就好,您先回吧。”
  里边的沈月浅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起先确实有赌气的成分,后来是真心想要先将课业写完了事,拖久了惹得妆娘子不快,回京后规矩只怕会更严格,虽然,她特别不喜欢写课业。
  埋头奋笔疾书,又听到窗户传来响动,有人拿着火折子,朝白色窗花烧,星火蹿动,白色的窗花渐渐变黑,然后多出一道口子,沈月浅促狭地等着文博武,窗户雕刻的花式复杂,烧得了窗花,实打实的木头却是不易烧起来的。
  她纹丝不动,文博武在外也停止了动作,本就是想吓她出声,“阿浅,开门。”
  嗓音低沉浑厚,夹杂着浓浓的宠溺,沈月浅心情大好,提笔写了几行字,窗外的身影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清了清嗓子,“文大少爷等会,我快要写完了,写完了再与你说话。”
  文博武在外边失笑,果真是个记恨的丫头,修长的手轻轻叩了两下窗户,知道她就在窗边,淡定自若下来,“开门,我帮你写。”收了她的信也是想让她多跟他说说话撒娇,今日皇后生辰他赖在这里定惹得祖母不快,过年也不回去的话,府里会闹出大事来,最迟后天他就得回了。
  沈月浅眼睛一亮,起身推开椅子后想到什么又坐了下来,“不行,上次文大少爷劝我自己写,今日帮我作弊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妆娘子慧眼识珠,一下就看出来了,不行不行。”
  语声一落,又拉回椅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