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顾长远看着父亲的背影,他好似能从那里面读出一点悲凉。他们其实都知道,下毒的人不是顾长卿。
  晚上,顾谋在书房处理事务,从外面突然闯进一人。侍卫们纷纷上前要拦住,顾谋却只是摆了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
  顾长卿褪下披风,站在他面前。
  “父亲这是在等长卿?”
  顾谋停了笔,看向她。
  “我知你必然不服,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证据。”
  顾长卿没有说话,只是把食盒打开,呈上去,又把树叶放在旁边。
  “食盒是昨夜我潜入大夫人院里找到的。树叶也是。父亲可以让太医前来看看这树叶是否有毒。食盒里,有一根黄色流苏,父亲应该知道,这根流苏是哪房的。”
  顾谋没有看她,他开了口,让人把候在外面的太医召来。
  沈太医拿着那树叶,闻了闻,又拿出针扎了下,“回大人,这毒,与大少爷身上的,确实一样。”
  “多谢沈太医。沈太医在府上听之见之,还望太医忘却。”
  “大人放心,老夫何也不知。”
  沈太医走后,顾谋盯着树叶看了很久。
  “父亲,长卿是无辜的。”
  “我知道。”
  顾谋的话,是那样沉稳而又淡然。好像这之前顾长卿受的苦,统统不算什么一样。
  顾谋抬起头,看着顾长卿不可置信的脸。
  “长卿,你知道你最大的不足是什么吗?”
  “就是沉不住气。你太过浮躁,受到的罪恨不得马上还回去,可是,你得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忍,方能成大器。”
  “呵!您的意思是,我就该背负这个罪名?!”
  “父亲,长卿不想说其他,长卿只想知道,您何时知晓的?”
  顾谋叹了口气,看起来甚是无奈。
  “昨日。我前去大房行饭,见花园里刚刚种下的树很不对劲,那时候已经猜到了一些。后来,派人去挖了土,验了毒。”
  “可是...那...那您把我关进院里,已经知道不是我做的了?!”
  “是。”
  顾长卿突然就笑了。噺 鮮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我只是一个替罪羊!一个不值得怜惜的替罪羊!”
  顾谋见她笑着的样子,有片刻不忍。
  “长卿...”
  “您还是我的父亲吗?我怎么觉得,你只是顾长安的父亲呢?你明明知晓,却还是那样对待娘亲,难道,郑氏是你的妻子,我娘就不是了吗?!”
  “长卿,这世上很多事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那您又有多明了?!你这样不敢揭穿郑氏,不就是怕被皇上怪罪!不就是怕再惹怒她,以至于她再做一些决绝的事吗?!可是父亲啊!今日躺在床上的,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就算你不拿我当骨肉,可大哥却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顾谋看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一时间竟没有话反驳。这个孩子所说,哪一句不对呢?自己确实是怕皇上因为已故郑夫人的关系而帮着郑氏,也确实是怕郑氏背后的势力,更是害怕逼急了她。可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长卿笑着笑着,竟流了眼泪。
  “父亲,我最后问您一遍。难道,在您心里,我和娘,果真可有可无,可以用来当做牺牲吗?”
  顾谋被她眼里的悲痛淹没,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若是回答不是,可他却真真实实拿她当做牺牲品,但其实,他的心里并不是没有拿她不当骨肉啊!只是在这样的世道,必须有人牺牲才能换来平静。
  顾长卿大笑一声,竟比哭还难看。
  “从前,我总归学不会决绝。但近日,是您教会我,在这个世道里活下去,必须得有多大的狠心了。”
  “您给我上的这一课,女儿,没齿难忘!”
  顾长卿不愿久留,更不愿听他的任何言语,转身就走。
  到了门口,她突然顿住了。
  “以前我不懂娘为何不去争宠。现在我明白了,她口中的'不值得'是何意义。”
  顾谋听到这话,竟一个踉跄没有站稳。而他的心,有如铁锤一锤一锤落下。痛苦不堪。
  长卿救云柔
  顾长卿独自走在府里,初夏夜晚还是很凉,她只穿了单衣,熬不住这清冷。
  顾长卿想起来,上一世的自己之所以会一直那么渴望与容赫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一个男人对自己那么好,而这原因,不就是太缺爱了吗?
  想到自己为了洗脱罪名而那样着急,可是自己想证明给他看的人,却是早就知道,甚至,那人一直把自己当成随时可以牺牲的。可是,他明明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作为一个父亲,他到底是怎样做到如此自私冷漠、只顾权位?她真的不懂。上一世不懂,这一世,仍旧不懂。只是有一点顾长卿可以肯定了,从此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她再也不需要那样被“顾家三小姐”这个名头给束缚。
  顾谋全身发软地瘫坐在地上,长卿出去时的门没有关,月光透进来,那样明亮,他甚至觉得的,这样的光照在身上,把自己所有的恶劣都照了出来,同时,也照出了自己的肮脏。
  一直以来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开始就把这些事放在整个顾家的立场,难道,他确实是错了吗?
  二日,顾长安和郑氏仍因为担心着食盒落入明了人之手而担忧着,顾谋却难得一大早就来了。
  “老爷,今日怎不在书房?这样早就回来了?”
  顾谋没有说话,一来就坐在了桌子旁,吃起桌上的糕点。
  几块糕点下肚,一旁的郑氏也越来越没底。
  “长安,你先下去吧。”
  顾长安愣了一下,看向母亲,见母亲摆摆手,她虽察觉出不对劲儿,可还是只能退下。
  “老爷,您有话说?”
  顾谋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那样的眼神,专注而坚定,郑氏怎会不知道,今日他这般,必然有原因。
  “丽娘,你嫁入顾府多少年了?”
  “有二十三年了。”
  “已经二十多年了啊...但你与我相识,是有二十五年了吧。”
  郑氏好像又想起了她与顾谋第一次遇见的样子。那个时候,他们还是世间最平凡的男女,尚且保有着最难得的纯真。
  “是啊,难为老爷还记得。”
  “为夫当然记得。如今长安也有二十岁了,大了,要嫁人了。丽娘,我们相识这样久,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思?”
  “你一心想把长安嫁给太子殿下,而这条路上,你必须除掉的,就是长卿。”
  郑氏一愣。果然,他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丽娘,长安你是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可是,长卿和长远,也是我的孩子啊!你怎能下得去毒手!”
  郑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抬起头时,脸上尽是泪痕。
  “老爷!冤枉啊!丽娘怎会做这样的事?!请您明察!”
  顾谋微微叹气,即使是如今,她还是要如此吗?
  “这么多年,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当做没有看见,也都不去过问,不管你是嚣张跋扈还是蛮不讲理。但是,我从未曾想到,我的放纵会换来你的如此狠毒!”
  “我一直念在你童年孤苦,后被郑家领养也是因为郑夫人,你嫁过来,我就只想对你好,不让你再受委屈,可是丽娘,你看看今天的你!都做了什么呢?给长远下毒,嫁祸长卿,这就是如今的你了吗?”
  “我一直以为,只要你高兴,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所以常年不过问家务事,可是...丽娘,你让我心寒!”
  郑氏跪在地上不敢说什么。她太了解顾谋,既然他已经这样说,必然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老爷...丽娘知晓如今不论丽娘怎么说,老爷都无法消气了。丽娘不愿去辩解,还请老爷让我一人做事一人担!”
  顾谋看着她跪着的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自己在年少时期发誓要保护一生的人,如今已然变成这样不堪。时间到底是个太过可怕的东西,好像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它带不走的东西。
  “丽娘,处死你身边的云柔吧。”
  郑氏猛然抬起头,又拼命摇着头。
  “老爷!老爷!不要啊!云柔跟了我这么多年!不能这样对她啊!你要杀就杀我好了!不要动云柔!”
  “你只知你自己会担心云柔,怎么不去想想,被陷害的和被下毒的人会是多么痛苦?丽娘,做人不是这样的。”
  “老爷!千错万错都是丽娘一人的错!求老爷不要牵扯其他人!”
  “你一人的错?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小丫鬟跟着你做了多少坏事!即使我杀了她也绝不为过!”
  “来人!大夫人贴身侍女云柔,因怀恨在心而对大少爷下毒手!拖出去痛打五十大板!”
  郑氏疯了一样跪在地上哭着,抱着顾谋的腿不肯放开。
  “老爷!老爷!这五十大板下去云柔哪里还有命啊!这都是我一人的主意!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啊!”
  “闭嘴!难道你还想让你自己的女儿也被打五十大板吗?!”
  郑氏吓了一跳,哪里还敢开口?
  外头传来的,是云柔拼命叫喊的声音。顾长安从自己的屋子里跑出来,趴跪在云柔身边。
  “云柔!云柔!你这是怎么了!父亲!您为何这样啊!”
  郑氏不敢回头,她不能再冒险把长安搭进去。
  顾长安见母亲就在父亲身边,却任由云柔这样被打,她难以相信,更是无法接受。
  顾长安连滚带爬跑到顾谋身边,拽着他的裤脚,求他手下留情。
  顾谋看了看她,随后决绝而又愤怒地一脚踢开她。
  “顾长安!你给我老实点!否则,下一个被打的就是你!”
  “父亲!父亲!母亲!你快劝劝父亲啊!那可是云柔啊!”
  郑氏艰难地转过头来,眼睛早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