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长安,听话,回房间去!”
  “母亲!你怎可这样对云柔?这五十大板打下去,云柔会没命的!”
  “长安!回房!飞燕!把小姐带回房去!”
  顾长安被拖走时,还是不肯相信,母亲会把云柔牺牲掉。她甚至在想,她与母亲这么做,是不是错了呢?
  云柔仍趴在长凳上,一个又一个板子落在她身上,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肉已被打得绽开,身上的衣服也和着烂掉的皮肉粘在一起,怕是再也分不开。
  云柔忍着痛抬起头,夫人正在屋内看着自己呢。云柔不曾想过,自己此生的结局会是这样,但她不怨夫人,夫人待自己到底怎样,她心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只是,她这一生,再也不能继续服侍夫人了。
  “夫...夫人...云柔...云柔...再也不能...继续...继续服侍您了...”
  郑氏就站在那里,看着她轻轻启唇的私语,那一瞬间,眼泪再也忍不住。她就像疯了一样,飞奔去云柔身边,紧紧抓住她的手。
  “云柔!是夫人对不住你!这一世,我们无缘到最后,下一世,你来做我的夫人!”
  “夫...夫人,云柔...云柔此生能服侍您...是...是云柔的...云柔的荣幸...夫人...您再也...再也不要因为...郑夫人而难过了...在云柔心里...夫人...夫人才是...才是郑府...最...最美的女子...”
  “云柔!”
  五十大板还在继续,郑氏哪里还看得下去?
  “不要再打了!老爷!老爷!你真的要我也去死吗?!老爷!”
  顾谋坐在屋子里,轻轻抿着手中的茶杯。于他来说,既然不能惩戒郑氏,那么,拿云柔开刀是最好的选择。顾谋知道自己最终还是无法与皇权抗争,在这个世界上,皇权是至尊的存在,他不敢去挑衅。而看着她们泪流满面的样子,他并不觉得有多么凄惨。不是他太过心狠,只是在这个时代里,感情是最没用的武器。
  “住手!”
  顾长卿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云柔气息奄奄的样子和郑氏早已肿了的双眼。
  顾长卿小跑几步,跪在屋门前。
  “父亲!还请住手!”
  顾谋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那两个打板子的侍卫微微挥手。
  “你来干什么?求情?你被陷害,应该是最希望她死的人吧。”
  “父亲错了!长卿今日来并不是求情,只是长卿想到了更好的惩罚她的方法。”
  “哦?说来听听。”
  “父亲,你今日这样打死她,不过眼前的事,她也并不能受到折磨。长卿认为,现在趁她还不能动,将她贩卖出去,一辈子都当奴隶,这样,应该才是为了自己下的毒而付出代价。”
  顾谋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女儿,她的眼睛里没有胆怯与不安。好一阵子,顾谋才再开口。
  “来人!把这个贱婢拖出去!低价贩卖!终生为奴!永世不得回我太尉府!也不许太尉府任何人与她再有任何联系!”
  云柔早已经只剩一口气,若是再有一板子打下去,那必然马上断气。
  郑氏红了眼,冲上来就要撕顾长卿。那样子,让顾长卿以为自己是屠了她全家的人。
  “顾长卿!你这个贱人!云柔已经被你害得这么惨你还要折磨她!你还是不是人!”
  顾长卿走到她面前,笑了。
  “大夫人此言长卿不懂。这下毒之人,分明是云柔自己,怎来长卿害她一说?”
  “你!顾长卿!我不会放过你!做鬼也要你陪葬!”
  “好啊。大夫人。”
  郑氏被拉走的时候,顾长卿还看见她那眼里的怒意。有一点她不明白,对待自己,郑氏可以使出任何手段却不曾怜悯,可是换了她身边的云柔,为何就如此在意?
  以前她以为这世上的恶人都是极恶,可现在她好像懂了,所谓的恶,往往只是对人不对事吧。
  顾长卿出了大房,轻声叮嘱芍药给外头安排好的人贩子点银钱。
  “小姐,芍药真的不懂,您明明是要救云柔,为什么就要说得那么难听呢?”
  顾长卿微微一笑,看向远处。
  “我若是真的说要救,郑氏必然生不如死,父亲也不一定会松口。既然郑氏已经受到了惩罚,我又何必再给她一刀。如此已够。你快去吧。”
  芍药应了一声,跑开了。到了后门,见云柔已经被人送到了那人贩子的板车上。她走过去,见四下无人,这才拿出银子递给他。
  “一定要医好这位小姐,把她送去寻常小户人家就好。莫要私吞了去,否则让我家小姐知道,要你的命!”
  “好嘞好嘞!绝不私吞!小姐的赏钱早就是卖姑娘的几倍价钱了!小的哪里还敢私吞!”
  芍药站在后门,看着气息奄奄的云柔被拉走。不知道她懂不懂小姐是在救她。不过这对小姐来说好似不重要。
  芍药有点看不懂小姐,有时候小姐做事不留余地,也是十分善于心机。可是今日,明明可以一击大房的气焰,但小姐却选择了救云柔。有时候芍药会觉得小姐有那么一点狠心,可是她却深深明白,小姐的心里永远不变的人就是善良,而小姐所有的狠毒,应该只是保护她自己的盔甲吧。
  就像这次,小姐一得知老爷在大房要打死云柔,赶紧让自己去找人贩子在后门等着,自己则去了大房。只是小姐面上说得难听,可心却是真的想救她。只可惜,大夫人并不懂。不过芍药知道,小姐做什么,从来不需要别人明了,也不需要别人感谢,她要的,或许只是自我的慰藉罢了。
  芍药想,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活着真难,好人不能说自己是好人,却非要罩着一个坏人的面具。不过好在,自己有小姐,应该可以一直做一个无忧的自己吧。
  寻阳见长安
  郑氏经过这么一闹,病倒在了床上。顾长安在她旁边守着,两个人总是相望一眼便满目汪洋。
  “母亲,云柔...云柔真的回不来了吗?”
  郑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云柔是从郑家带过来的,第一次跟自己到太尉府时,是十五岁。可是今天,她才三十五岁,还未出嫁,用尽她最美好的年华来侍奉自己,帮自己做了那样多好的不好的事。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所有见不得光的一面,又那样明了自己在郑家的处境。虽然就是这样一个丫鬟,但却已经融入了她的生活,打算终身侍奉在侧。可是自己呢,却弃她于不顾,舍弃她、放弃她,以求自身的安好。
  如今,云柔生死不明,她甚至不能问一问她的伤好些了吗。每每想到这里,郑丽娘就忍不住痛心。
  “云柔...此生我都对不起她!”
  顾长安忍不住又落了眼泪。云柔伴着自己成长多年,如今这样离去,连生死尚且不能保证,又怎能在这样的世上无忧地活下去呢?
  “母亲,顾长卿是不是让父亲把云柔卖出去,终身为奴?”
  听女儿提起这件事,郑氏一口气没喘过来,狠狠咳嗽了一阵子。
  “对!就是顾长卿!我们今天落得这个下场,云柔生死不明,这都是因为顾长卿!”
  郑氏那双红肿的双眼里全是恶狠狠的仇恨。顾长卿当着自己的面要顾谋折磨云柔,就是在向她宣誓胜利!这口气,已经涉及到自己身边重要的人的生命,她绝不会姑息!
  “长安,虽然现在你父亲知道了,不会再帮着我们,但你放心,母亲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会让你嫁给太子!你一定要争气!”
  顾长安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和那双哭肿了的眼,心里悲痛不已。母亲说的没错,她们变成今天的样子,就是因为顾长卿!是顾长卿害得云柔生死不明!是顾长卿害得自己和母亲如此痛苦!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贱人!
  “母亲,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成为太子妃!继而,一定会成为皇后!只要我登上那个位置,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我们!而顾长卿,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晚上,已经可以下床行走的顾长远偷偷出了门。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只是觉得自己应该下床走一走。可是当他走到别院门口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自己不是要走一走,只是为了来这里而已。
  别院的门有些残破,是关不好的。顾长远透过门缝往里看,那个自己日夜担心的女孩儿就站在树下,抬头仰望着月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长远看着她的侧面,夜晚的微风吹过,吹起她没有盘起的长发。
  她一贯是白皙的,可如今在这月光下,竟更显得白亮,看起来甚至是苍白。
  顾长远也听闻了府里的闲言碎语,知晓父亲惩戒了云柔。他明白,父亲即使知道是谁下的毒,也没办法去休了她。郑氏毕竟是已故郑夫人的妹妹,皇上一直觉得愧对郑夫人,对这个郑氏还是甚为关心,经常让皇后把郑氏和顾长安召进宫中,其实也是想寻阳公主在郑氏身上找到点母亲的感觉。
  生在这世间,又是朝臣,必然要受到诸多拘束,如今甚至连惩罚一个妻子都无能为力了。
  顾长远知道,长卿去父亲那里谏言折磨云柔,不过是想救她。他有点看不懂这个女孩儿了。明明比谁都心狠手辣,但心里却又比谁都不忍心。这个孩子总是用着狠毒的盔甲把自己包裹起来,以此来伪装成为一个强大而又没有感情的人。但顾长远很清楚,这个孩子的心里,装着众人,也装着天下。
  顾长远一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让她有今日的落寞。
  顾长卿站在树下,望着月光。如今这样的日子,让她有点不明了意义何在。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惩罚容赫和顾长安,她更怕的是自己会在最后因为不忍心而功亏一篑。
  其实想要救云柔,是一瞬间的事,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云柔曾怎样帮着顾长安和郑氏折磨自己。可最后,她还是没忍住。
  顾长卿一直知道,自己做不到决绝,也做不到真正的狠心。但是,报仇这件事,她必须坚持下去。那个男人曾对她的侮辱,曾怎样把自己的一颗心踩在地上践踏,而那个女人又是怎样夺去自己已经成型的可怜的孩子,这一切,她没有一刻钟忘记过。
  近来,夜里总是梦到那个就要出生的孩子,是个男孩儿。他在梦里哭,可自己只能在一边看着,甚至不能去抱一抱他。那个孩子就坐在冰凉的雪地里,他好像看到了自己,他哭着喊着,“娘亲!娘亲!你为什么不抱抱我!娘亲!”
  可不管她怎么跑过去怎么伸出手,那个孩子都离自己好远好远。梦里突然出现了顾长安,她伸出尖利的指甲,就那么硬生生地戳进那个孩子的脖子里。一瞬间,整个梦里只剩下血一样的红。从她的孩子身上流出的血液把一整片雪地都浸透。
  顾长卿哭得声嘶力竭,拼命想要去救她的孩子,可是容赫却把她拉住,使她动弹不得。于是,她就那么生生地,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顾长安和容赫害死!
  那个孩子是多么可爱,一双眼睛是多么有神。如果他来到这个世上,一定会是最快乐的小男孩儿。只可惜,他没能来到,而她,也没能保护好他。
  顾长远站在门外,看着门内的顾长卿像是忍受了什么滔天的痛苦一般缓缓地蹲在地上,把头围在手臂里。
  顾长远很想去安慰她,问一问她到底怎么了。可他还是没能推开那扇门。
  好像从那日在西郊围场再见她开始,他就总感觉她身上背负着的是难以忍受的苦楚,只是他不知,这苦楚究竟是什么,究竟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让她一心想要报复的往事。
  早上,寻阳公主派了口信到太尉府,说是许久未见表姐,想与表姐叙叙旧。
  顾长安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进宫的机会,穿戴整齐就随侍从去了宫里。
  寻阳这几日都没见顾长远进宫,差人去打听也没有他的消息,急不可耐,只能去请顾长安。
  寻阳站在揽月阁门口等着,老远看到顾长安就迎了过去。
  “表姐!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顾长安微微一笑,还是行了礼。
  “长安参见公主殿下。”
  “莫要拘礼!你我姐妹,何须如此!”
  顾长安见这寻阳急不可耐地拉着自己进屋,还把身边的侍女统统遣散,只留下了一个贴身侍女晓晓,知她必然有要紧事要问。
  寻阳挥了挥手,晓晓立马上前奉茶。
  “表姐,最近府上可有什么事?”
  “并无。家中一切都好,劳烦妹妹挂心了。”
  “那...那...”寻阳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可又真的很想知道顾长远最近是怎么了,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你大哥...顾将军,可有回军营?近来不曾见着他!”
  顾长安端起茶盏的手一顿。她着实没想到,这个寻阳公主竟然有意于顾长远?!那让她知晓是自己下毒毒害他还了得?
  “妹妹,这...大哥有些事...涉及到府上家丑,长安不敢外扬。”
  寻阳急了,她哪管得了是不是家丑,她只是要保证顾长远的安全。
  “你快说,我以公主之名发誓绝不外泄!”
  顾长安一脸为难,实在没办法才支支吾吾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