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边说着话,老头儿边摸了摸脑袋, 把头上的假发给扒拉下来,烦躁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他们这琐事一堆问题一堆,谁都嫌他们烦, 觉得他们是狗皮药膏,这里黏一下那里黏一下,还甩不掉!等出了问题吧, 他们又想起这边来了,这不, 门口那堆人已经在那堵了三天了!
  老头儿对面坐着个中年人, 拿着根老烟在那里抽。别人都抽时兴的盒装烟, 包装不是大红就是大金,看着不是特别喜庆就是看着特别有钱, 专招男人喜欢。夹手的地方吧, 还做了软乎乎的过滤嘴,抽起来又舒服又有格调。他吧, 就不爱那个, 他爱抽老烟、喝辣酒, 要的就是这辣伤喉咙的感觉。
  办公楼本来就破旧,里头的办公室也狭窄,他们还把窗帘给拉了一半, 屋里暗得很,老烟辣鼻的烟气在屋里弥漫,令屋里两个人的面容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老头儿忍不住再一次开口:“那新人真的回来吗?听说人家是首都大学的高材生,怎么瞧得上昌沧这边。以前多少人被安排到这边就直接跑了,老师是这样,医生也是这样。”
  中年人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阵白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我们这可不一样,把你安排来了你不来,以后可就断了这条路子了。”
  老头儿不以为然:“我怎么听说人家家里还不简单?”他被烟呛得有点难受,摆摆手说,“你少抽点行不行?天天抽,也不怕把肺抽烂了。”
  “嗬,家里不简单还能安排到这里来?”中年人嗤之以鼻,“我刚来时,你不也觉得我家里不简单?现在怎么样?我都窝在这里多少年了?”
  老头儿不吭声了。
  两个人一个不开腔,一个人抽闷烟,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正沉默着,办公室门被人敲响了,是在外面挡着的小年轻。小年轻刚出校门没两年,还是有干劲的年纪,虽然被分配到偏僻的昌沧这边,他还是认真完成着自己的工作。于是部门里什么难事杂事,一般都是他被派出去扛着。
  老头儿眉头一跳,开口问:“怎么了?外面那些家伙又来了?
  小年轻忙不迭地摇头,脸上还带着震惊之色,犹豫着回答:“他们早就来了,一大早就坐在那里堵着门。不过刚才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坐到那些人身边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那些人就跟他走了。”
  老头儿和中年人也是一惊,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眼里的惊诧。因为那些村民最近总堵在门口,他们上班都得绕后门进来,就怕被他们给堵着了。
  这些人堵在门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开春时他们养的家畜得了病,防疫指挥部门带人去把他们家里的家畜都扑杀了。
  若是按正常程序走,证明了确实有病,杀了家畜赔了钱,也没什么好闹的。问题就是这里头出了点问题,那次扑杀没按正经程序走,也没与对方商量,对方一年的生计没了着落,可不就天天来闹吗?
  防疫指挥部门那边把事往他们这边一推,他们就倒霉了,被他们给闹了整整几个月。
  中年人摁熄手里的烟,追问:“那年轻人是我们这边的人吗?”
  小年轻说:“不是,看着是外地的。”其实小年轻也不是把所有人都认全了,可想到那年轻人的长相,他就觉得肯定不是本地的,本地真要有那样的,谁会不认识呢?
  想到这里,小年轻又绘声绘色地说起刚才的事:“那年轻人看起来比我还小几岁,可与他们说了几句话后他们就不闹了,后来也不知他们到底聊了什么,他们就跟他走了。”小年轻说完,脸上带上了显而易见的钦佩。
  这些人来闹腾时都是他在做工作,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些村民有多难搞。那年轻人三言两语就把人劝好了,还让他们早早从门前离开!
  中年人没说什么,起身离开办公室。老头儿奇道:“符爱军,你去哪里啊?”
  中年人名叫符爱军,是他出生那个时代很典型的名字。听到老头儿问话,符爱军眉头动了动,满不在乎地说:“没去哪里,做乏了,出去走走。我们要遵循上级指示,多亲近亲近民众啊。”
  老头儿把假发戴回头上,摸了摸有了头发的脑壳,摇着头叹气。
  小年轻看看符爱军的背影,又看看坐在那摸脑壳的老头儿,心里有些对未来有了几分迷茫。他没什么门路,也没什么特别的本领,将来很可能就跟符爱军和老头儿一样,在这个单位熬到老。他以后会不会也变成他们这样呢?
  符爱军出了大门,却没在街上溜达。他左看右看,叫了辆摩托车。摩托车载着他突突突地往外开,开了一段路,符爱军喊:“停下。”他掏出钱,塞给载他来的摩托车司机。
  符爱军下车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摩托车司机有点摸不着头脑,但钱拿到手了,他也不在意,又开着车突突突地走了。等摩托车司机走远,符爱军才接着往前走。他脚步迈得大,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处蜿蜒的山路前。
  前头有脚步声和交谈声,符爱军脚步顿了顿,走得更近一些,很快听到一把年轻的嗓音。那嗓音清亮又悦耳,像是山上石间涌出的泠泠清泉。对方似乎在和那些人讨论林中的树木,也不知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那群村民居然变得很高兴,兴致勃勃地和他介绍起来。
  符爱军掏出一根烟,不远不近地跟着,时不时吐出一口白烟。昌沧这边占着林子的地方不多,这怀树村就是一个。
  怀树村的村民们还留着祖上传下来的图腾,是一棵树,这林子就是他们的命根,前些年不管是有人要来买林子,还是有人要去开发村里的矿产,都被村民给打了回来。他们由树林围着一方天地,养养牛羊猪鸭,种种麦子禾稻和玉米,有什么需要就卖掉家畜去外面换。
  扑杀家畜那事,就是有人因为说不动怀树村的人而怀恨在心,故意针对怀树村的人。
  这些事符爱军都晓得,只是没管。他没打算不想在县里那一亩三分地争权夺利,也没打算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村仇乡怨。
  符爱军跟了一路,很快跟到了村口。他没进去,远远看着那年轻人跟着村民进了村。那么小的年纪,看起来甚至还像个少年,却胆大包天地一个人跟着那群闹事村民进村,也不怕出事。
  前两天符爱军接到个电话,是首都的老朋友打来的,求他帮忙照顾一下新来的新人。这新来的新人叫姓袁,全名袁宁,上大学比同龄人早,才二十岁就毕业了。还没毕业就多得是单位提出要他,偏他不愿留在首都,也不愿去别的好地方,非要来昌沧这边。
  当时一听符爱军就觉得不妙。这是麻烦,大麻烦!若不是麻烦,怎么会让老朋友特意打电话拜托他?
  跟了那年轻人和闹事村民一路,符爱军更确定自己的判断。
  这种爱管闲事的年轻人,从来都是天大的麻烦。他们年轻,有血性,热血又冲动,做事不过脑子不顾后果,难搞得很。
  符爱军正要扔掉手里的烟头,一把稚嫩的童音就从他背后响起来:“你是什么人!”
  紧接着另一把声音也响了起来:“你为什么在林子里抽烟!乱扔烟头会把林子给烧了!”
  符爱军手一顿,把烟头按在树身上,朝两个小孩亮出熄灭的烟头。
  小的那个孩子生气地看着他:“树被你烫伤了!”
  符爱军:“……”
  符爱军被两个小孩“请”到了村里。
  村民们正在招待客人,听到小孩子嚷嚷说有人在林子里抽烟,立刻都出来了:“谁啊?又是谁?上次有混蛋烧了我们一片林子,现在还没找着,这回非扒了他们皮不可!”
  符爱军很快被团团围住。
  袁宁正在屋里和村庄商量树种和畜种的事,听到动静出来一看,乐了。
  过来之前,袁宁跑了师兄杜建成那边一趟,把这边的情况都弄清楚了,这符爱军的档案他也看过,认得符爱军的样子。
  瞧见这位待在原位十几年不挪窝的老油条被村民围着,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村长说:“那是我熟人,不放心我,跟着我过来的。”说完他替符爱军道了个歉,“他这人城里呆惯了,不懂这些事,不晓得在树林里扔个烟头都有可能起火。”
  听了袁宁的解释,村民们神色稍缓,从符爱军周围散开了。
  袁宁招呼符爱军:“符哥,来尝尝村长爷爷的茶,可香了。这茶可是村里的老茶树长的,入口有点苦,但苦过之后有回甘,好喝得很。”
  村长被袁宁一夸,眉开眼笑地招呼袁宁和符爱军入内。
  符爱军坐下才知道,袁宁居然是来和村里商量合作的事。
  第250章 县情
  袁宁要谈的主要是培育种苗和收购果实、收购林区牛羊肉。他不是第一个来的, 但绝对是最有诚意的, 价钱高, 还能提供技术。最重要的是他是熟人介绍来的,有胡勒根和阿古拉双重保证, 怀树村村长很放心。
  其他人还有点疑虑。
  有人问:“不会再有人来破坏林子了吗?”
  袁宁笑着点头:“不会。”
  有人又问:“不会有人想来挖我们的山了吗?”
  袁宁继续点头:“不会。”
  有人说:“林子和山都是我们的根,它们养育了我们一代又一代人。我们不想把林子砍光,不想把山挖开, 把它的筋骨和血肉挖空,这不是忘本吗?前头的李家坳把矿全挖了,现在他们那什么都长不了, 到处都是坑。县里前任一把手跑了,这些坑洞没人管, 走路都怕摔下去摔死!”说完他又怨愤起来, “可他们都觉得我们是刁民, 他们都觉得我们在闹事,他们都觉得我们是老观念, 觉得我们的想法不合时宜、已经跟不上时代。”
  袁宁说:“不是这样的。我去过国外, 他们比我们更注重保护,因为他们已经吃到过度开发的苦果。”他神色很认真, “他们把自己的资源留着不开发, 从其他国家进口能源和矿产, 同时把有污染的产业转移到其他国家。他们会这样做,就是因为他们以前脚步迈得比我们快,走在了我们前面, 看到了掠夺式开发带来的恶果。”
  袁宁费了点唇舌,很快便让自己和村民们打成一片,让村民们觉得这个年轻人和他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前段时间有外乡人在林子里扔了烟头,烧出了一片空荡荡的地方,现在都还没补上新树苗,原来的树茬烧得焦黑,看着怪可怜。袁宁相中了这一块地,想要从这边培育一些种苗。
  袁宁在过来这边之前就了解过情况,知道怀树村与县里什么人有纠纷。他没打算和那些企图徇私枉法的人仔细掰扯,怀树村这里的树种很特别,不管是树脂还是果实都有着重要的药用价值和食用价值,与其毁林开山,还不如好好地开发这一特色。
  虽然他现在的职务不怎么重要,可他手里有钱,而且人脉广啊!
  袁宁和村民们聊了许久,又跟着村民们在村里绕了一圈,才借电话联系了沈氏在这边的负责人。同样是买了牧场,沈霁云的牧场却更偏向于药用农业方向,栽培着不少昌沧这边的特色药材。
  已经是夏天了,算是每年树木生长最快的季节,村民们把林子里一些间隔较近的幼树清了出来,准备把它们挪到上次烧出来的空地上。剩下的一部分往年大多都不得不舍弃,毕竟树木不是越密集越好,长得密了得不到阳光,到头来它们会自己枯死。
  村里人也不是没想过往外卖,可这年头养牛养羊赚钱,种粮食赚钱,去城里做买卖更赚钱,谁想着种树呢?何况昌沧这边的环境和气候也不适合种树,他们这边大概是得了老天眷顾才能保有这葱葱郁郁的林子!
  袁宁和沈氏那边的人说好了,便转头和村长说:“我刚才看了一下,可以把后面的草地清整一下,等一下他们的专家会坐直升机过来,到时候取点种苗回去研究。到时候你们的果子成熟了,我也可以借他们的飞机过来收购,路一时没修好也不要紧的。”
  村长精神一振:“真的有飞机过来?以前打仗时我们躲在山里头,没见过真飞机呢!”
  袁宁说:“私人的飞机,不大,不过可以带几个人、运点货。”他语气很沉着,一点都没因为年纪的关系而显得不靠谱。大概是因为他说得太轻描淡写,其他人竟觉得等一下很可能真的会有飞机飞过来。
  飞机啊!
  这飞机可不是随便飞的,得向上头打报告,上头同意了才能飞。至于向哪里打报告,他们其实也不大清楚,反正是他们没办法接触的就对了。
  这消息一传开,不管大人小孩都挺激动,他们四散开去,有的负责把各家能拿出的种苗都集中到一起,有的负责去后头清整草地给直升机降落,一时间都干劲十足,完全没了这小半年来聚众闹事的刺头样。
  人都散开了,符爱军才忍不住开口问:“你真能叫来直升机?”
  袁宁笑眯眯:“能的,这边的林子很有开发价值,如果能多种植一些肯定能有大用途。”这是袁宁从鱼儿那里感知到的,这些树的树脂和果实都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作用,和小黑它们爱吃的玉浆果差不多。小黑不能跟着他到处跑,他可能错过了很多适合开发的植物,不过自从鱼儿在沙漠之中获得了说话的能力,在遇到特殊的植物时鱼儿就会给他提醒。
  怀树村的事袁宁本来就要处理,现在知道这边有这么重要的植物,袁宁当然要告诉所有人这边他已经看上了,谁都不要抢!
  因为同在昌沧的缘故,这边整理出树苗,直升机也到了。动静颇大的螺旋桨转动声吸引了全部人的关注,他们都远远地聚集在村后空旷的草地附近,看着那架被喷成军绿色的飞机缓缓降落,停在清整过的草地上。
  先下车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精神头很足,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干劲。他后面跟着几个专家,有胡子花白的,也有脸庞生嫩的,不过看着都很专业。
  袁宁迎了上去。
  一见到袁宁,中年人就露出了笑容,上前热情地与袁宁握手。原以为自己被安排到这边管理牧场,相当于被扔来坐冷板凳,没想到这两年沈先生平时常到牧场这边小住,一些事务也在这边处理,倒是让沈氏在这边买下的牧场成为了另一个核心要地。
  跟在沈先生身边的机会多了,中年人很清楚袁宁与沈先生关系很要好,而且袁宁的背景很不简单。
  这次袁宁想要调用直升机过来,中年人打电话请示了沈先生,沈先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而使用直升机的审批环节竟也轻松得很,他好奇之下暗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袁宁在这一块同样关系匪浅。
  于是他决定亲自跑一趟。
  几位专家之中也有袁宁熟识的,见了面也不多话,跟着袁宁去看树苗、看种子,听袁宁说起这种树的好处,他们立刻入了迷,采土样的采土样,取种苗的取种苗。
  袁宁的话他们一点都不怀疑,毕竟袁宁从来没骗过他们。乍听之下有些荒诞的功效,他们只要对准袁宁指出的方向一研究,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到相应的结果。
  很多时候研究人员缺的并不是技术或者知识,而是从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的技术与知识中找出要进军的方向。基本上只要找到了这个方向,专家们很快就能拿出成果来。
  沈氏负责人和专家们的到来给了村民们一个定心丸。当然,对于他们来说,更直观、更震撼的就是降落在村后的直升机。能坐着这么个大家伙过来,这些人肯定不是骗子!这么有能耐的骗子,哪里看得上他们这穷乡僻野?
  双方迅速达成了合作意向,袁宁这才站在单位的角度上提起年初扑杀家畜的事情,向村民们表示这种断人钱财、毁人生计的事决计不会再发生。
  村民们大多淳朴,知道袁宁是新来的,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商量了一下,表示这事就算了。
  比起让袁宁立刻和那些家伙对上,他们更希望袁宁能快一点在县里稳稳地立足,以后有袁宁坐镇他们的日子肯定过得舒坦!
  老村长用皱巴巴的手握住袁宁的手掌,郑重地说:“只要你能保护我们的林子和大山,我们都听你的。这事我们不闹了!”
  袁宁笑着说:“以后如果查明了事实,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老村长高兴地留袁宁一行人吃了午饭,专家们载着树苗走了,袁宁和符爱军在村民指引下出了村。出了林子,没了遮阳的树荫,猛烈的日头晒得袁宁不由自主地眯起眼。
  符爱军说:“这离县里远着呢,你准备走回去吗?”
  袁宁说:“当然不是。符哥对这边挺熟悉的,知道村长他们说的李家坳怎么走吗?听起来好像离这边不远。既然那边开过矿,路应该修得不错,我们到那边瞧瞧,然后找辆车载我们回县里。”
  符爱军说:“你还是别想了,那边矿差不多挖煤了,地也毁了,草全死光,养不了牛羊,庄稼也没法种。李家坳能走的都走了,只剩老弱病残呆在那苦哈哈地过日子。你觉得那有能开车的人吗?”